江泊呈放心不下,众人想了折中的法子,索性成亲当日花轿从后门绕去对街林府,再从林府进入伯爵府大门也就是了。
花轿摇摇晃晃的,在拐入街角时,忽然吹过来一阵穿堂风邪风,那风古怪得很,吹得地面的灰尘漫天纷飞,轿夫们被吹得眼里进了不少灰,眼睛欲闭不闭,脚下跌跌撞撞的。
眼见妖风越来越大,花轿倾斜,“砰”的一声,轿角装在墙壁上。
“咕噜噜——”
自花轿内滚出来一物,圆滚滚的,被轿夫们踢来踢去。
风停了,尘埃落定,轿夫们擦擦脸上的尘土,正要开口说话。
“啊——”不知是谁,忽然惊叫一声。
“那是什么?”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地上是一颗圆滚滚的木头脑袋。
“哐当——”花轿落了地,胆子大的轿夫颤颤巍巍地走到轿子门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掀开轿帘,带看清轿子里的“新娘”时,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鬼——”
其余轿夫也不知他瞧见了什么,竟吓得面色泛白?
索性一把扯落轿帘,只见轿子里头端坐着一具无头的木头人,那木头人身披红色宽大的喜服,修长的手指从喜服袖口里探了出来。
“见鬼了。”
好端端的,新娘子不见了。
他们明明见着人从伯爵府后门出来,确确实实进了轿子,怎么拐个弯儿的功夫,人就不翼而飞了?
“快,快去通报伯爵府与林府!”其中一个轿夫还算冷静。
*
司遥一路顺着记号来到东城外的明月酒庄。
“阿遥——”酒庄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汀汀?”
顾汀汀一把将司遥拽到了酒庄后头:“先别说话,跟我过来!”
酒庄后头是一间狭窄黑暗的房间,房门被关上,司遥便看清了屋内的人。
“你们怎么?”
张均平说:“先离开再说!”
屋内设了一条暗道,底下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通往何处也不知晓。
“此处乃黎氏据点,从这里下去,可通往城外,黎十娘在外头已备好了马!”
“她怎么也跟着来了?”司遥惊奇。
“有求于你呗!”顾汀汀在前面带路,头也不回地说。
三人快速穿过底下道,不出半柱香,尽头便出现了一道明亮的光,出了地洞,就见树下放着三匹马,黎十娘正垂着脸给马喂草。
察觉到有人来了,她抬起脸,径直上了马:“赶紧走,城里已经乱套了。”
三人正欲上马,谁知天上突然出来一声高亢的鸟鸣,司遥抬头去看,只见上盘悬着一只巨鹰。
“是柳怀宗的鹰,快走!”黎十娘道。
三人策马出城,可那只鹰却跟随着他们,时不时地发出一声高亢的叫。
黎十娘双指捻着一把暗器刀片,她抬头看着那鹰,猛地将刀片朝着空中丢了出去。
那鹰发出一声凄惨的唳叫,缓慢地煽动着翅膀,慢慢落在了后头。
忽然,黎十娘拉住了马,马儿急速下被扯住缰绳,前蹄高抬,发出长长的嘶鸣声。
只见前方五十丈开外,一队人马肃穆以待,江泊呈身穿大红色的喜服,端坐在人群的中间,他身下的沉香木椅子与身上的红衣两相呼应。
“昭昭。”黎十娘突然开口。
司遥看向她,知道她有话要说。
“对不起……”
司遥艰难地扯起嘴角:“为什么这么说。”
“还记得郁善国那条烛九阴么?当时他助我夺取内丹,作为交换条件,在你们查案时,我得出手扰乱你们。”
“那名名唤胖鱼的捕头,非我所杀!”
司遥很平静,她点头:“我知道。”
这段日子她被江泊呈幽静于观桂庭,日复一日地回想着与之第一次见面时的点点滴滴。
每每回想一件事,就能发现新的疑点,仔细一梳理,漏洞百出。
可当时为何他们无一人发觉?大概是“只缘身在此山中”了。
“我此次前来,是有要事相求。”
“与黎宛有关?”司遥猜测。
有黎十娘的地方,就有黎宛,可此次,黎宛并没有跟来,又或者说,她无法跟来。
“是。”
“你应该知道,这世上没有死而复生这样的事。”司遥说。
“她没死。”黎十娘抬起脸,“我用黎氏功法强行留住了她最后一口气。”
“我知道了,此次若能平安离开,我随你回江北。”
“多谢!”黎十娘说。
也许从她丢下黎昭的那刻起,她与她之间那点子亲情就断了。
四面八方传来细碎轻微的“淅淅索索”声,司遥发现,他们,被包围了。
“跑啊,怎么不继续跑了?”江泊呈语气平淡到极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可司遥知道,这样的江泊呈才是最可怕的。
“阿絮,过来!”
司遥死死盯着他,脚下却不肯动一步。
“啧。”江泊呈满脸不耐,他扬起右手,微微动了下食指,四面八方探出无数的弓箭手,他们穿着黑衣,蒙着面,藏匿在树林中,只有箭头闪着寒冷的光。
“放箭!”江泊呈轻启薄唇。
无数把利箭宛如雨中冰雹,密密麻麻地朝他们砸了过来。
很快,司遥发现,这些射过来的箭都准确地避开了她。
张均平带着顾汀汀,吃力地应付着,黎十娘则挥动着残刀将不断飞射而来的箭头劈落,
一拨人的箭头射完,他们快速隐了下去,紧接着,又上来一批代替。
如此往复。
这样下去不行,他们会被乱箭射成刺猬的。
司遥一把将已经力竭的张均平与顾汀汀扑在身下,那些箭头便停了下来,火力集中朝着黎十娘射去。
司遥站起身来,从张均平手里夺过刀横在脖颈上,江泊呈眸色暗了暗,他摆了摆手,隐藏在林中的弓箭手停了下来。
黎十娘喘着气,一把将腰身以及手臂上的箭头拔了下来,重重地丢在地上。
“放他们走!”司遥直直注视着江泊呈。
见他没有反应,横在脖颈上的刀又下去了一分,鲜血如同溪流汩汩流了出来。
“阿遥——”顾汀汀担忧道。
张均平揽住她,示意她先别说话。
江泊呈阴沉着脸,并未言语,他身后的人却自发朝着两侧散开,让出一条道来。
待他们三人离开后,司遥才松了气。
她想,她不能再拖累任何人了。
“阿絮,刀可不是这么用的。”
“听话,把刀放下!”
司遥摇头。
江泊呈站起身来,黑色的靴子踩在枯叶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红色的衣角拂过地面的矮草,沾了一片寒意。
“你不是答应我了么?”
司遥红着眼,冷冷地看着他:“答应你?”
“我若嫁给你,你说,师父会不会后悔替我续命?”
江泊呈闻言,负于身后手五指蜷缩了起来,面色却仍旧平静。
“江泊呈,你到底还瞒了我什么?”司遥厉声质问。
“阿絮,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懂。”江泊呈不慌不忙地说,“把刀放下,你流血了。”
司遥笑了,眼泪却争先恐后从眼眶里涌出:“听不懂?”
“那青铜鬼灯呢?你也听不懂?”
听到青铜鬼灯,江泊呈脸色终于变了,他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
“够了!”
司遥不想再听他多说一个字,她深深吸了口气,说:“我要见李留声!”
第124章 弃子入诏狱,长者与世辞 入诏狱
李留声?
江泊呈神色古怪,他有些奇怪地说:“阿絮,为什么你会认为我会留着一个叛徒?”
“告诉我,青铜鬼灯,是谁给你的?”
见他仍不思悔改,司遥一阵绝望:“所以,你杀了他?”
江泊呈没有出声,他默认了。
“就因为李氏拒绝你做人皮面具的请求,你就设计令其全家下诏狱?”司遥不可置信。
“阿絮,事情没有你想得那样简单!”
“他拒绝我,这是他的自由,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替又替叶凛做了面具!”
“叶凛,他与我父亲同镇守边境,装得何其大义凛然?内里却是十足十的下作小人!”
“你以为我父亲怎么死的?当年清崇帝要对付的,并非是我父亲,而是叶凛,他命我父亲驻守无羁关,他带兵与江北人作战时,却将敌人引到清道关,若是清道关沦陷,江南的天就要变了。”
“我父亲只得留下亲兵,带了一队人马赶去清道关,谁知,这是叶凛欲揪出奸细布下的局,可他却瞒着我父亲!因为他怀疑,我父亲是江北奸细!”江泊呈说着笑了起来。
“我父亲得知事情原委,连忙折返无羁关,等他到的时候,才发现无羁关已破!”江泊呈深吸了一口气。
“他带着亲兵誓死守卫无羁关,所有人都死了,全都死了,我父亲也撑不下了,恍惚间,他瞧见数名敌军跨越无羁关进入了边界线,强撑着追了上去!”
“阿絮,可笑么?我父亲虽不如叶凛,于家国大义上却是一片赤城丹心,可他死后,不明不白,无人为他正名,所有人都在说,他是叛贼!”
“叶凛该死,那李氏不该死?”
“可我并未赶尽杀绝,我留下李留声,阿絮,没人比我更善良了。”
司遥心脏钝钝地抽疼着,善良?
这样重的词为何到了他嘴里却那样轻飘飘,一文不值?
司遥不想与他多说废话,她问:“那我师父呢?”
“他何其无辜?他甚至将护身的柳怀宗都给了你,司家却落得那样的下场!”
说到司灵隐,江泊呈那颗早已冰冷心像是流过一道炙热的岩浆,他低声说:“我是失手……”
“当时,我奉命取一寸心并杀死叶家满门,恰逢叶府管家丁知秋外出,我便带人蛰伏枫林道……”
江泊呈没能再继续说下去:“我是后来才察觉他戴了人皮面具,对不起,阿絮!若我知道是他,怎么我都不会下手。”
这是真话。
自从父亲母亲死后,伯爵府一夜之间沦为京都笑谈,连过路的狗都能在伯爵府的墙根下撒泡尿,更遑论那些被权势养起来的走狗。
司灵隐是他少年时遇到的一道光。
所以,离了京都,他总爱穿白衣,好像穿上那一身无暇的白衣,他便不再满手鲜血,而是干净的,与司灵隐一般无二的少年郎。
“江泊呈。”
“我命本薄,是师父替我续了这条命,我没用,我下不了手,替他报仇,只能舍了这条命,也为我的识人不清赎罪……”
司遥觉得好累,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目光投向远方,日暮已经西沉,昏黄的日光洒落林间,落在她的脸上。
她双手紧紧抓住刀柄,缓缓闭上了眼,腕上用力朝着脆弱的脖颈切了下去。
想象中刀刃割破皮肉的感觉并没有出现,司遥睁开眼,就见江泊呈已闪至她的跟前,手掌紧紧握住锋利的刀刃。
滚烫的鲜血像是止不住的江水,顺着刀刃流淌下来。、
江泊呈眼底泛红,他深深地看着司遥,轻声说:“阿絮,我放你走!”
司遥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在这张近在迟尺的脸上,她似乎看到了那年夏天,在老槐树下找她算命的少年郎!
江泊呈苦笑:“我想你留下,可我不想你死……”
“我是罪无可恕的刽子手,报应也应该是我担,你走吧!”江泊呈握着刀刃,温柔地将刀从司遥手中拿走。
他摸出一块雪白的帕子,那雪白的帕子瞬间被他掌心的血染红,他将含笑着将帕子包在司遥的脖颈上:“阿絮,你可以把我的恶行昭告天下,我愿受天下的唾骂!”
江泊呈说完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走罢,阿絮,趁我现在还没反悔!”
司遥翻身上了马,马蹄声音逐渐远去。
江泊呈这才回头看着她的背影。
阿絮,回头……
回头……看看我。
司遥的背影消失在了树林深处,江泊呈笑了,他悲切地看着天。
她没回头,就跟娘亲一样,她们,都丢下他了。
*
江泊呈回到伯爵府,才发觉府里安静到可怕,丫鬟小厮人人面色灰败。
“世子,您可算回来了,老祖宗……”
江泊呈顾不得什么,快步去了慈安堂,才进大门,便闻见极其浓重的血腥味,江老太太剧烈的咳嗽声船了出来。
江泊呈进了主屋,就见丫鬟婆子们围在床前,满脸担忧地替江老太太顺着后背。
“咳咳咳——”江老太太咳完,重重地跌回榻上。
云纹捏着手帕,退到一旁,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手帕,只见上头是一块鲜红中泛着黑的心头血。
她捂着嘴,绞着手帕,不受控制地低声唾泣起来。
“世子?”
云纹连忙擦干眼泪,将帕子藏在身后,江泊呈走到她面前,朝云纹伸出手。
云纹将帕子轻轻搁在他的掌心。
江泊呈垂下眼皮,摊开一看,便怔怔的,五指收紧,那方手帕被拽成一团褶皱。
“呈儿!我的乖孙呢?”江老太太喘着粗气,双手在空中乱抓,她断断续续的,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我的乖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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