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色性也。
千年来亘古不变的真理。
不止对男人,女人亦是。
应南嘉垂眸,脸颊微烫着仰头喝下杯中最后一口酒。
李屹坐到她旁边,接过空杯,握着酒瓶重新添上,又给另一只空酒杯也倒上。澄明透亮的高脚玻璃杯在空中对撞,发出清脆一声响,他举杯饮尽,从始至终,黑眸中始终映着她的脸。
两人无话的浅浅对酌着,气氛静谧却并不尴尬。
相反,在昏黄的灯光底下,他们靠坐在同一张沙发底下,姿势慵懒惬意,中间只隔着窄一道缝隙,彼此身上的热意带着同款乌木沉香的沐浴露味道互相交织着,萦绕在空气中,为静夜添上几分旖旎暧昧。
应南嘉靠在沙发上,身体朝他一侧倾斜,发丝懒散地垂在身前,顺着胸前的曲线,一路蜿蜒至腰腹间。她貌似心情很不错的样子,晃晃杯中酒液,破天荒地主动提议:“只喝酒多没意思,玩个游戏吧。”
李屹:“好,玩什么?”
应南嘉笑着觑他,图穷匕见:“只有我们两个,别的也没意思,那就真心话吧,没有大冒险……敢吗?”
绕了一圈,原来她的点在这儿。
李屹指尖挑起她一簇发尾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有什么不敢的。”
应南嘉琥珀色的眸中微光轻闪:“好啊,那,游戏开始……我先来?”
李屹薄唇一勾:“请。”
应南嘉抿了口酒,而后放下高脚杯,抬眸看向他。
“第一个问题,你跟徐锦,刚刚在聊什么?”
李屹失笑。
只觉得她到底还是仁慈,竟还循序渐进,没有一上来就直击要害,委婉地给了他一个缓冲的机会。
他稍一顿,掀开唇回答:“倒也没什么,我问她为什么对我敌意那么大,她说,因为她是你最好的朋友,对一个曾经伤害过她最好朋友的前男友,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应南嘉半信半疑:“真的?”
“嗯。你可以向徐锦求证。”李屹答得坦荡。
应南嘉颔首,沉默几息,再度开口。
“第二个问题,为什么还想和我在一起,即便我们已经分开过了好几年——你对我,是想要失而复得的占有欲,还是喜欢?”
李屹闻言,眼底凝住。
少倾,他调整了下坐姿,不再是方才那副慵懒躺靠在在真皮沙发里的样子,而是坐直了,腰背挺着,一副正襟危坐的姿态,脸上表情也没了轻飘淡然的笑意,隐隐透着严肃。
他看着她的眼睛,神情专注非常,然而目光中亦带着几分困惑与无奈,几番斟酌后,慎重开口:“南嘉,我记得我告诉过你,你之于我,有很特殊的意义。”
“……有多特殊?”
李屹眼底像浸染了浓重的墨,沉得几乎化不开来。他深一呼吸,压着嗓子缓缓道来:“我可能没有办法准确的形容出来,我且说着,你随意听听……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是我迄今为止,最为窘迫的一天,因为区区几千块钱。”
桐大的励志奖学金一个名额五千块。
那天,李屹为了这五千块钱,单枪匹马,找到院长办公室讨要一个说法。然后,遇见了坐在舅舅办公室的应南嘉。
他一开始对她没有什么好印象,尤其是他从院长办公室离开,她追出来,无比高傲的,用一副高高在上的施舍般的口吻大言不惭说要借他一笔钱度过麻烦。十八九岁的年纪,最是年少轻狂的时候,面子尊严比天大,她却轻飘飘的,寥寥几句话,将他的尊严踩在脚底下——可能她不是故意的,但李屹还是无法自控的,第一面就排斥甚至是反感,即便她很漂亮。是他方才办公室里余光一瞥,就印象极深的漂亮。
最初,他没打算跟她有所交集,讽刺完就走,头也没回。但很快残酷的现实就给了他沉重一击。奶奶日益严重的病情,愈发昂贵的特效药营养费和化疗费,一比一比,几乎将他压垮,即使他一天打三份工,仍旧无法支付得起这些天价费用。几乎喘不过气的时候,他想到了应南嘉,然后,说服了自己,放下自尊和骄傲,主动去找她,拿了她的钱,答应了她荒谬的条件,成了她名义上的“男朋友”。
他想过她会以此为由,迫使他干一些荒唐事,然而并没有。她压根没有主动联系过他,跟忘了他这个人似的,连电话短信都没有一个,于是他自己也乐得清闲。直到某天夜里,接到她的电话,对面,陌生的男人告诉他,她喝醉了,在一间他有所耳闻的酒吧。从这一夜开始,之后的一切逐渐偏离轨道,他们彼此走近,从拥抱到接吻,再到耳鬓厮磨。
他借住在她的公寓里,一边兼职做程序赚钱,一边照顾她。那段时间是他迄今为止,最为放松、惬意、快乐的一段时光。他不用再为钱发愁,也不再是过年回家连门都进不去的孤木浮萍,他有来路,亦有去处,她给了他这间公寓的钥匙,什么都没说,但他却觉得自己往后有人陪,有人等,有了家。他每天睁开眼,看着怀中的人,只觉得她逐渐融入自己,填满了他空缺的灵魂,甚至成为了他□□的某一部分,不可分割。
他每一天有十足的动力去读书,学习,赚钱,甚至展望未来,他还完了欠她的那比账,然后盘算着积攒起一比积蓄,毕业之后跟她一起挑选一套不错的房子,写上他们俩人的名字,然后从这间逼仄的公寓里搬出去,跟她组成一个属于他们两个人家……虽然最后事与愿违,但跟她一起的这些日子,支撑了他之后很长一段在异国他乡独自度过的岁月。后来回过头再看,那些时刻就像是老天看他可怜,大手一挥,慷慨施舍给他的难得幸福的时光。
他无法用简单的言语去形容她之于自己的意义。
失而复得的占有欲亦或是喜欢,都太轻。
他的灵魂有缺,而应南嘉是唯一曾填满那处的人。
……
李屹语气始终平静。
应南嘉听到最后,却几近失语。
她红唇微张,愕然看着他,想回应几句,却半个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李屹低下头,自嘲般的笑了声,哑着声问她:“抱歉,吓到你了。”
“不会。我只是……”应南嘉顿了一顿,“只是没想到……”后半句话,又咽回了喉咙里。她沉默着,眉心轻蹙,捏起酒杯一饮而尽。白葡萄酒余味酸涩清苦,萦绕在唇齿间,经久不散。
她喝得有些急,唇角沾染了些许酒液,在顶灯照射下泛着莹亮的光。
李屹抬手,食指中指的指腹托起她的下巴。
应南嘉一怔,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着。
他看向她的眼里仍旧深沉如渊,应南嘉以前没留意,如今再看,终于得以窥见那潭深水底下潜藏的汹涌波涛,稍不注意,便能缠住她,拉着她下沉、再下沉,直到将她溺毙其中,才肯罢休。
这份情感太过深重,又展露的如此猝不及防——至少,再问出那个问题之前,她没想到会得到如此一个答案。
应南嘉别过头,下意识就想逃开。
却被他轻一声低斥:“别动!”
她身形下意识僵住,一动不动。
李屹伸出拇指,缓慢替她楷去那点水泽。
然后松了手。
“第三个问题呢?”
应南嘉回神,眼睫轻颤了下。
她抿唇,深吸一口气,再度抬眸,道:“第三个问题,你有什么隐瞒、或是欺骗过我的事情吗?”
第48章 好,那就不谈了。
善意的谎言本质上仍是谎言。
应南嘉不需要粉饰太平, 她自认拥有知晓真相的权利,哪怕这真实再腐朽再不堪,她也想直面它。
她话里的质询太过明显, 李屹目光凝住,紧盯着她, 试图从她脸上窥探出些许端倪。
他明白,这场局是应南嘉为他设下的。
这很可能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他不能行差踏错半分。
否则那后果定是他断然无法承受的苦重。
应南嘉问:“李屹,你知道吗,我最恨欺骗与背叛。”
李屹说:“我知道。”
应南嘉顿了顿,深吸一口气, 像是下定某种决心。她手中抓着沙发上的靠枕,白皙的手指下意识紧揪住黑色的真皮外壳,指尖隐隐泛着青白, 她眼底缓慢浮上几分怅惘:“我好像没跟你说过关于我父母的事,你想听吗?”
她主动撕开了坚硬的外壳,露出了内里罕见的脆弱。
李屹闭上眼, 压抑住内心的动荡,将语气刻意放得和缓:“你想说, 我就想听。”
应南嘉笑笑:“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无非就是一个攀上高枝的凤凰男一边吸食着原配的血肉壮大自己, 假装着爱她至深, 在她面前精心扮演者好丈夫, 女儿的好父亲的角色,一边背地里养着一个见不得光的第三者, 甚至跟其生下儿子。不过庆幸的是,他伪装的很好, 骗了我妈一辈子,直到我妈妈离世,都以为她的丈夫是爱他的。殊不知她尸骨未寒,小三就已经带着比我小不了几岁的儿子登堂入室,住进了她曾经的房子,躺在她曾经的床上。”
她口吻很平淡,像是在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讲述别人的故事那样——如果不是她话里的主语是“我”。
语毕,她沉默片刻,看向他,神色执拗认真:“所以,我无法接受至亲之人的欺骗,无论出发点是好是坏,是真有苦衷或者单纯的利益驱动,这让我觉得自己像一个活在虚空里的傻子……李屹,你刚才说,和我在一起那两年,是你近些年过得最开心的一段时间,其实我也是。我妈妈去世之后,我和我爸彻底闹翻,从家里搬出来一个住。舅舅舅妈让我跟他们一起,我不愿意,因为那时年轻气盛,将他们为了我好的谆谆教导当成长辈指手画脚的说教,总觉得他们不理解我的遭遇和出境,所以宁愿自己一个人,但时间久了,难免孤独……你陪伴了我内心最惶然的那几年。那时候,我虽不知道我们会不会走下去,但却也从没想过,会以那种方式收场。”
那是应南嘉第一次谈恋爱。
开始的草率,最初也没想过付出真心。
可她当时年轻,历练不够,没法炉火纯青的控制自己的感情,在日渐相处过程中,不知不觉就逐步沦陷进去,等意识到时,早已经习惯甚至是依赖着他的存在。那种无论做什么都有一个人陪在身边的感受实在太过美妙,轻而易举就让她沉溺其中。
当年的李屹虽然傲气,看起来凶巴巴不好相与,实则却是一个非常护短的人。一旦进入他的社交范围,被他赋予“同学”“朋友”“亲人”“恋人”等等不同的身份,他便会根据身份的远近区别,给予对方不同的待遇。他会在ktv毫不犹豫的护着并不熟悉的女同学,哪怕与她们只是点头之交;他会将自己辛苦赚来的钱一大半都给了亲人,虽然对方连家门都不让他进;至于应南嘉,他的债主,他的女朋友,他给予了她所有的耐心与包容,还有后来的小心翼翼、视若珍宝。
彼时他们脾气都算不得好,在同一屋檐下常有摩擦。应南嘉从小养尊处优着长大,之后又独居惯了,做事只凭自己心意来。杯子要按照她习惯的位置摆放,毛巾要按照她习惯的方式折叠,马桶圈必须在用完之后掀上去……桩桩件件,细致龟毛到令人发指。最开始,李屹刚住进去那段时间,时常被她气得跳脚,几次三番已然背着行李走人,最后却在应南嘉一句“我不想一个人”模棱两可服软的话后,又沉默着背着行囊住了回来。因为她是他的债主女朋友,他理应对她好一些,再好一些。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让让她吧,他一个大男人也不会因为这就少两根毛。
忍着,让着,磨合着。
他最容易刺伤人的锋芒和棱角变成了齿轮,刚好严丝合缝的与她相嵌。他们补齐了彼此灵魂的缺口,那时的他们都觉得,他们是最适合对方的人。
至到大四那年。
某天,李屹叫住她,向她宣布他打算出去深造的决定。他跳过了商量的步骤,直接告诉她结果。
应南嘉记得,她当时听完,整个人被砸得半天回不过神。她手里还拎着刚从超市买回来的排骨——那是昨天她窝在他怀里说想吃,他说好,你买回来我去做……排骨她买回来了,但眼前人却像是换了个芯子,陌生得让她不敢直视。
应南嘉咬住唇内侧的软肉,直到满嘴铁锈味才勉强镇定下来。她有很多话想质问,到最后却只淡声问了他一句:“能不去吗?”
然后,李屹摇了摇头。
他说:“我已经决定了。”
应南嘉抿住唇,手被装排骨的塑料袋勒得生疼,疼得她差点就掉了眼泪。她生生忍住,掀开眼皮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声音轻的几乎要飘散在空中:“那我们呢?”
李屹喉结耸动,别开眼,神色是她看不懂的复杂:“如果你是我,前途和你,你选哪个?”
应南嘉听懂了。
她垂眸,轻一点头:“好,那就不谈了。”
说完,她没再看他一眼,沉默着走进厨房,将排骨扔进水池。再出来时,整个人又变成了他最初见她时那般,高傲漠然:“你挑个我不在的时间搬走吧,不用知会我,钥匙放在玄关柜以上就行。”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李屹果然按照她说的那样,找了个她不在的某个下午,用了几个小时不到,将他所有的东西打包带走。他两年来在这间房子里生活的所有痕迹,仅用了两个多小时就抹除地一干二净,等应南嘉再回来时,连他一丝存在过的端倪都找不见。
他走之后,高傲如应南嘉,删除了所有关于他的联系方式,断绝了他们之间联系的最后一丝可能性,到最后,甚至连那间公寓也不愿意再住,毕业之后就从那里搬离出来,连房子也转手一并卖掉。
应南嘉并不相信他口中的为了前途。
李屹不是那样的人。
但除了这个借口,她竟然找不到一丝一毫他决然分手的理由。
应南嘉将自己困在原地了好久,冥思苦想,只想知道一个原因。后来还是徐锦骂醒了她。她恍然明白,知道原因又如何,结果是由他亲自选定的。
结果,就是最直白的答案。
于是应南嘉不再纠结,彻底抛开过去,一心只往前走。她顺利毕业,找到一份在画廊的工作,干了一段时间后发觉不是自己想要的状态,毅然辞职,后盘下这间酒吧,叫来徐锦一起。她每一步都认真地向前,努力学着过好自己的生活,对那些拉扯着拽着她的过往,没再回头看一眼。她的经济越来越富裕,思想越来越成熟,脾性越来越沉静,情绪越来越稳定。她修修补补,将自己缺失的那些东西逐渐填满,不用再依靠旁人。当然,中途也有遇见过几个不错的男人,谈过几段恋爱,虽然最后也因为这样那样的因素分了开……总之,没有李屹那几年,她过得还算不错,哪怕后来重新遇见他,她也从未想过要跟他再续前缘。
可李屹显然不这么想。
他强势介入她的生活,搅乱她平静的日子,一步步地算计着靠近。如今,他们之间早已由不得她的控制,已然纠缠到今天这种暧-昧不清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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