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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纪梧家中。
房门被紧紧锁住,纪梧拉拽不开,跑进厨房拿起菜刀,对准玻璃猛烈地往下砸,直到出现豁口供她离开。
出去以后,雪已经停了。
纪梧一路飞奔,在厚重的雪地中努力跑得很快,身后留下一串歪七扭八的小脚印。
半个多小时过去,纪梧来到印象中和张亦可交换过的地址,拍了拍门。
里面没有一点人声。
她转过身,在门口坐下,也坐在了雪中。
雪人在她前方站立,手臂长短不一,看上去怪异,脖颈处似乎还有不知道怎么出现的裂痕。
纪梧盯着看了一阵,站起身走到雪人旁边,把它的手臂长短进行了调整,直到两边变得一样长才停下。
接着她捧起一捧雪,把雪人脖颈处的缺口填补完整,又在上面的雪球上划出眉毛、眼睛、鼻子,还有笑着的嘴唇。
往后退了两步,仔细观察还有哪里不对劲,最后在两边补上耳朵。
纪梧转身准备离开,又突然停下,盯着雪人看了很久很久,才下定决心朝前迈出脚步。
“抱歉,可能你是有主人的,但我还是要这么做。”纪梧用手在雪人最下面写上“张亦可”三个字——她不知道这样有什么意义,只是在那一瞬间,就是想要这么做了。
安静瞬间,为了让自己方才的行为有那么一点代表不了什么的意义,纪梧拍怕雪人的头,笑着说:“好好出生,好好等我。”
“或者,直接离开这里吧。”
“那样也很好。”
第26章
“从前有一对兔子夫妻,他们有三个非常可爱的兔宝宝,他们一家人在森林快乐地生活着。直到有一天,猎人来了。”
屋外雨声嘀嗒,清风透过窗徐徐进来,空气变得清新。
摇篮内躺着一个看上去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女孩,眼睛睁得大大的,侧着头看身前那位绘声绘色给她讲故事的女人。
女人胸前挂着工作牌,上面显示:
【姓名:丁丹和
职位:JHR89621】
丁丹和一开始竖起两指放在头顶模拟兔耳朵,随后双手环抱住自己笑着晃了晃身体,最后左臂伸直放在前方,右臂曲起放在后方,眯起眼睛,模仿猎人拿枪,
场景太形象,生动且有趣,小女孩咯咯笑出声。
丁丹和继续讲道:“猎人的枪对准了兔妈妈,笑起来的样子像恶魔。兔子夫妻把兔宝宝全部护到身后,猎人笑得更加阴森。”
丁丹和轻轻推动摇篮,小女孩的目光变换。
这是她出生的第一天,之前一直都在睡觉,半个小时前才刚刚睁开眼睛,看什么都很新鲜,对什么都好奇。
她兴奋地踢腾小腿,很享受这种一摇一晃的快乐。
丁丹和笑了笑:“猎人告诉兔子夫妻,如果你们想活命,就让你们身后的兔宝宝代替你们站到我的枪口面前。”
小女孩正踢腾着的小腿僵在半空,扭头不解地看着丁丹和。
丁丹和用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兔子夫妻没有办法,就把自己的一个兔宝宝推了出去。那个兔宝宝死在了猎人的枪下。另外两个兔宝宝很愤怒,质问兔子夫妻为什么要这么做,扬声说那个死了的兔宝宝一定会回来找他们的。”
小女孩眉头紧蹙,脑海中像是要生长出什么意识一样,身躯感知到滚烫的温度,仿佛是坐在火炉旁边。
渐渐的,那温度让她感到不适,即便有清风时时拂过,也依然无济于事。
丁丹和抬手抚平小女孩紧蹙的眉头,这是不应该出现在小女孩脸上的表情。
可是失败了。
小女孩眉头越蹙越紧,丁丹和笑着的脸庞阴沉下来,两手并用,一定要把那片褶皱拉平。
小女孩难受地哭起来。
丁丹和松开手,手忙脚乱地原地转了三圈,“闭嘴”两个字已经到了喉咙口,却怎么都不敢说出口。
最后,丁丹和决定,把手指塞进她口中,强行让她停住哭泣。
思定后,丁丹和伸出食指戳到小女孩面前。
小女孩却在这时停止了哭泣。
丁丹和收回手,看了看时间,距离晚上十一点还有三分钟,刚好够她把故事讲完。
丁丹和又推动摇篮,小女孩发出愉快的笑声。
“兔子夫妻害怕死去的兔宝宝真的回来找他们,就把兔宝宝的身体烧掉,做了一个布娃娃,暗示自己布娃娃就是兔宝宝,把布娃娃的头从身体上拽了下来。”悬在墙上的钟表指针开始11点前的最后一圈旋转,丁丹和笑了笑,说出这个故事里面的最后一句话:“兔子夫妻再也不害怕兔宝宝回来找他们啦。”
丁丹和站起身,感慨一句:“真是一个圆满的故事呢。”
门外有动静响起,丁丹和拿上自己的东西,走到门口时门刚好打开,二人交换一个眼神,门内的人走出去,门外的人走进来。
她脱下外套,胸前工作牌展露信息——
【姓名:钱玉溪
职位:JHR2001】
钱玉溪走近摇篮,同里面的小女孩对视一眼,不由怔住。
这个孩子,怎么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钱玉溪试图从脑海中搜索答案,却不得结果,于是烫了奶粉喂给小女孩,然后拉着椅子到摇篮旁边,坐在摇篮旁边轻轻拍着小女孩身下的褥子,哄她睡觉。
小女孩本来不困,却在被钱玉溪连着拍了几下后就打起瞌睡,很快睡着。
第二天醒来,屋内又换了一个人,工作牌显示:
【姓名:张一
职位:JHR1524653】
小女孩眨眨眼睛,好奇地看着张一在她身旁走来走去。
她们相处的时间更长一些。
小女孩很乖,不哭也不闹,让喝奶的时候就快快喝,让上厕所也十分配合,总之就是一点麻烦都没有给张一添。
张一面露轻松地指了指张亦可的脸颊,“原来这个工作也还好嘛,没有很累,我还挺喜欢的,比我……”
话音突地顿住,仿佛是她顷刻间就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与此同时,小女孩感觉眼睛被一道光刺到,很久远的记忆在脑海中蠢蠢欲动,似乎在筹谋着如何新生。
但小女孩还是没想明白,又恢复成天真无邪的幼稚模样。
张一的食指在这时戳碰了她的手掌,她握住,用自己小小的手掌把食指包裹起来,眨眨眼睛,对着张一咧嘴笑起来。
张一被她感染,也被她吸引,食指被紧紧攥着,很奇妙的感觉。
张一用另一只手点点小女孩的鼻子,同她一起玩耍。
忽然察觉不对,张一诧异地说:“你为什么没有名字啊?”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看着她,咯咯笑出声。
张一跟着笑,温柔地询问:“我给你取个名字好吗?”
小女孩笑声更开朗了。
张一看着她开朗的笑容,心中感觉到甜蜜的气息,脱口而出:“甜甜?”
然后她自己否决,“不合适。”
虽然她说不出来哪里不合适。脑子在这时突地闪起灵光,张一木讷呆愣地说:“张二。”
小女孩笑容霎时滞住,笑声也停了。
张一回神,摇摇头,“我刚说了什么啊?还是甜甜吧,甜甜好听。”
又一道光线闪过,张一表情再次变得呆滞,怔怔地对小女孩说:“张二,你叫张二。”
小女孩很不开心地扁起嘴,却被张一拿起奶瓶塞到嘴里强行制.裁,重复道:“你叫张二。”
两人之间的氛围暂时僵住,但是等到小女孩午觉醒来,看到张一在她摇篮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并且专注地护住摇篮边缘,像是很担心她摔下来。
小女孩又笑了。
张一也很开心。
两人的关系在这一刻修复完成。
摇篮上面用透明胶带粘贴着一张纸条,上面歪七扭八地写着“张二”两个字,是小女孩姓名的凭证。
只是,张一始终没有喊过这个名字。反正这里就只有她们两人,很容易辩解交流对象。
围绕在两人之间的氛围,始终轻松、和谐、快乐。
直到三点钟,这种情况被打破。
第27章
时针停在数字“ 3”的前一秒,张一正在给张二冲奶粉,她那时手中还捏着白色的塑料勺子。
可就在一秒以后,张一手中的勺子就被她直接丢了出去,奶粉洒了一桌子。
张一没有管那片狼藉,而是转身走到摇篮前,目光下瞥,定格在写着摇篮里小女孩身份的标签之上。
稍瞬后,张一笑着道:“张二,我来给你讲故事吧。”
与此同时,门铃声响起。
张一停顿一下,偏头瞥一眼,又瞬间看回张二。她唇角笑意未消,飞快道:“从前有一对兔子夫妻,他们有三个非常可爱的兔宝宝,他们一家人在森林快乐地生活着。直到有一天,猎人来了。”
说这话的同时,她先是双手竖起两指置于头顶,接连弯曲又抻直几下,随后愣住瞬间,将右臂曲起放在后方,眯起眼睛,模仿猎人拿枪。
大体看来,和昨夜丁丹和做过的动作一模一样。
“猎人的枪对准了兔妈妈,笑起来的样子像恶魔……”张一又继续道,故事后续发展也同丁丹和昨夜讲过的没有区别。
张二意识懵懂,其实并不能理解张一在说什么。她只知道,这个人说话时语速很快,特别特别快。
张一仅仅用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就讲完了这个故事,然后拿起自己的东西,毫不犹豫地转身。
若是仔细去看,可以发展她的动作有一点不太明显的机械与僵硬。
张一打开门,同门外的丁丹和对视一眼,就离开了。
丁丹和走进来,看着桌子上的那片狼藉,皱起眉头,嫌憎地抬脚踹了一下桌腿。
然后,又是一下,比刚才的那一下力道更重些,发出的声音也更大。
身后兀地传来哭声,丁丹和烦躁扭头,闭上眼睛,做了几个深呼吸的动作,往摇篮边走过去,看到了那个纸条。
“张二。”丁丹和推动摇篮,弯腰,上半身悬空于摇篮上方,覆盖下一片阴影,她细声哄道:“好了好了,不害怕啊,没事了。”
张二停止哭泣,稀疏的眼睫被泪水粘在一起,眼睛透亮无比。
这时,她肚子咕咕响了两声,对着丁丹和眨巴了几下眼睛。
丁丹和:“你乖,我去给你冲奶粉。”
她说完转身,目光瞟向乱七八糟的桌子,忍耐着性子走过去,忽视上面的杂乱,往奶瓶中加入两勺奶粉,又倒入适量水,摇晃均匀以后用手背试了试温度,觉得可以了拿去给张二。
张二现在太小,还需要丁丹和帮她拿着奶瓶喂她。
但丁丹和并没有把张二抱起来,只是就着张二躺在摇篮内的姿势喂她。
这种姿势对丁丹和来说很方便,对张二来讲就不怎么友好。
张二呛到好几次。
丁丹和每次都担忧地看着她,柔声说:“慢一点,没人和你抢”,始终没有要把张二抱起来的趋势。
等到张二终于喝完,丁丹和把奶瓶拿过去清洗,转回身时,那一片狼藉的桌子再一次进入她视线。
丁丹和愤愤走到近前,磨磨唧唧把桌子收拾了。
一切做完后,她坐在摇篮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纸壳子,视线落在上面,没再偏移。
她脸上时不时露出真情实感的表达快乐和愉悦的笑容,但似乎又碍于某种原因,她很明显地在绷着,不让自己的高兴情绪展露得过于张扬。
十分钟后,张二突然哭了起来。
丁丹和笑容滞住,双眼无神,毫无笑意,嘴角却是微微上扬的状态。
她把纸壳子放到一旁,垂眼看向张二,温柔道:“不要哭了,我在陪着你呢,刚刚喂你喝过奶了,你不饿的啊。”偏头瞥一眼,没发现纸尿裤外表有异样,又道:“你也没有要上厕所,身上很舒服。”
张二没有立刻停止哭泣,但哭势弱了一些,哭声也小了许多。因为之前长时间的哭泣,她脸颊憋得通红,脖子也通红,看上去像是被虐待了一般。
“张二,”丁丹和拍拍张二头侧的褥子,喊她名字,然后说:“你现在全身上下都很舒服,不要哭了。而且我在陪着你,你是安全的。”
张二一抽一搭地哭。
丁丹和仰头看了一眼天花板,深呼吸几下,才又垂下头,压抑着复述她之前的话语:“你没有不舒服,你也很安全,不要再哭了。”
但张二很明显没有那么容易被哄好,于是她继续弱弱地哭,这期间丁丹和一直重复那几句话。
大概二十分钟后,风波停息。
张二左手握拳,放在嘴里轻轻啃咬——虽然她现在还没有牙齿。这种啃咬的动作逗乐了她,张二咯咯笑起来。
丁丹和无动于衷,见她不哭了就没有再管,重新拿起自己的纸壳子,一边看一边收敛地笑。
八分钟过去,张二突然又开始哭。
丁丹和强迫自己嘴角上弯,纸壳子扔到一旁,垂眸看张二,温声道:“不哭了啊,你现在不饿,你身上也没有不舒服,我陪着你,你很安全。”
张二哭声变弱。
丁丹和机械地重复自己的那几句话。
然后,纸尿裤外表变色,丁丹和沉默。
她叹了口气,走到橱柜旁拿出新的给张二换上。
张二还是哭,哭声轻细微弱,但很有存在感。
丁丹和深呼吸越来越频繁,从起初的几分钟做一次,到后来已经变为每说一句话就要深呼吸。
搭在摇篮边缘的手紧紧攥起,手背绷出青筋,脉络清晰。
张二眸光不经意瞥到那里,脑海中莫名突突两下,哭声戛然而止。
丁丹和在她身上轻拍两下,作为象征性的安抚,没再管她,继续专注于自己的纸壳子,以及她短暂却真心的被她掩藏起来的快乐。
张二眼睛睁得很大,时不时看丁丹和一眼。
她的手和刚才很不一样,皮肤光滑平整,也有青色的地方,但不是凸出来的,没有再让自己生出那种突突的感觉。
这实在很奇怪。
张二迷迷糊糊地想这是为什么,却一直想不明白。于是她一直想,想了很久很久。
但她没有的大脑功能还不全面,她什么都想不出来。脑海中的记忆没有给她任何有用提示,反而在某一瞬间,悄无声息地给了她一个信号。
——哭。
张二无力抵抗,顺其自然地哭起来。
但她朦胧间有那么一丁点意识,知道现在距离她上一次哭,似乎才过去没多久。
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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