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真有意思。
“沅白,你在看什么呢?该走了。”苏扶锳跟方丈寒暄叙旧两句后,就开始谈论接下来的祈福事项,正欲离开,却发现周沅白还停留在原地一动不动,忍不住出声提醒。
周沅白的双眸自蒋南絮的脸上划过,提步跟在队伍的后方。
等待浩浩荡荡的人群散去之后,蒋南絮一行人才在小和尚的带领下往寺庙里面走去。
穿过长长的阶梯,踩在长满青苔的青石板路,抬首就是红墙绿瓦,耳畔回荡着的钟声低沉而沉重,令人不自觉肃然起敬。
弘孝寺自建造初始已有百年,每一砖每一瓦历经风霜,韵味十足,沉淀着浓厚的历史底蕴和文化魅力,来此祭拜祈福的人们不计其数,此时的大殿内人来人往,若想进入还需排队。
自打方才拿糖哄好了韫哥儿,他便赖上了蒋南絮,紧紧贴着,半步都不愿意分开。
蒋南絮无奈,只能牵着他的小手,规规矩矩地站在队伍的末尾,静静等候着人群朝前慢慢挪动。
弘孝寺讲究一个众生平等,无论是谁来了都得乖乖排队,哪怕是皇亲国戚也不例外,因此在两条队伍的前方站着的几乎全是侯府的家眷。
其中最出众的无疑是周沅白和周玉珩两兄弟,比旁人高一个头的优越身高,让谁都无法轻易忽视,蒋南絮盯着周玉珩的后脑勺,思忖着待会儿该如何和他说上话。
其实能见上一面已经算很好了,毕竟寺庙内人多眼杂,侯府护卫又多,很难找到机会去到他跟前,更别提与之说话了,可让她就那么打消念头,她又觉得可惜。
正当她陷入为难时,韫哥儿小幅度地扯了扯她的衣摆,微弱的力道打断她的沉思:“小姨,我想吃那个。”
循着稚嫩的童音望过去,不远处,一个小女孩的手中拿着一根糖葫芦,吃得正香。
还未等蒋南絮开口说些什么,听到动静的蒋雯翠扭头过来,美眸横竖,低声教训道:“你今日吃的糖已经够多了,可不许再吃了。”
被这么一训,韫哥儿的小嘴高高嘟起,整张小脸都写着不高兴,圆团子似的,模样可爱极了。
到底是小孩子,有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蒋南絮勾唇浅笑,蹲下去摸了摸他的脑袋,用温柔的嗓音哄道:“你阿娘说得对,糖吃多了对牙齿不好,等下次有空了,小姨做给你吃好不好?”
最后那句话成功转移了韫哥儿的注意力,他眨巴眨巴眼睛,好奇问:“小姨会做糖葫芦吗?”
“会啊。”蒋南絮笑着点了点头。
糖葫芦的做法简单,食材也很简单,只需准备好山楂和红糖就能做出来,其实也不一定要山楂,热腾腾的糖水裹上什么果子都好吃。
她阿弟以前还小时,最喜欢吃的零嘴就是她做的糖葫芦,只不过长大后,他就不爱吃了,甚至还嘲讽糖葫芦是小屁孩吃的低廉玩意儿,所以她已经很久没做过了。
韫哥儿喜笑颜开,拍了拍手笑道:“好啊好啊。”
蒋南絮眼眸弯了弯,瞳仁被笑意染得格外明亮,颊边漾出浅浅的梨涡,宛若春风拂冬雪般明媚,她不禁暗道小孩子就是好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这一幕恰好落在周沅白眼里,神色晦暗不明,仅有的几次见面,他从未见过她笑过,印象里她总是低眉顺眼,没想到笑起来,居然还挺好看的。
意识到自己的思绪跑偏,周沅白不甚自在的抿了抿薄唇,在苏扶锳的催促下迈步进了大殿。
不知不觉间,前方的队伍就短了一大截,很快就轮到了蒋南絮。
跪倒在蒲团之上,蒋南絮内心极为平静,蒋刘两家的长辈都去世的早,出生以来她就没有见过爷爷奶奶亦或是外公外婆,感情淡漠,所以她没有需要特别祭拜的长辈。
更何况她是不信神佛的,若是这世上真有无所不能的神佛,那么在她无数次在夜晚祈祷之际,就该解救她于水火。
然而,并没有。
痛苦、无力逐渐在岁月的侵蚀里杂糅成麻木,她慢慢接受了命运的安排,爹娘不喜是命,阿弟嫌弃是命,独揽劳苦是命……除了走到现在这一步,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以外,均是无奈之下接受的命。
纵使不信,但来都来了,她还是为以后的生活做出一个美好的祈愿:愿吾余生一切顺遂,平安喜乐。
在心里默念一遍后,她就直起了身子,朝旁边的蒋雯翠看过去,她还埋头跪在那,额心紧紧贴在地上,虔诚又恭敬,看样子似乎还要在祈福一阵子。
想起来的路上蒋雯翠还在背诵提前写好的祈福词,蒋南絮默默起身把蒲团的位置让了出来,给后面等候的人腾位置。
出了大殿,蒋南絮看着没有进殿打算的梦月,不由好奇问:“你不去吗?”
梦月抱着昏昏欲睡的韫哥儿,摇了摇头:“奴婢就不去了。”
话是这么说,可她的眼神却忍不住朝着大殿内望去,在如此特殊的时节,没人不想给家人祈福,可以她的身份不能擅离职守,需得照顾小公子。
瞧出她渴望的眼神,蒋南絮笑着伸出手:“我来抱韫哥儿就是了,好不容易来一次,去给家人祈个福也好。”
闻言,梦月犹豫两秒,蹲身施了个礼,语带感激的说:“那就麻烦五姑娘了。”
蒋南絮笑笑表示没什么,抬手接过韫哥儿,他的眼睛半开半合的,嘴唇微微张开,耷拉着一丝口水,一副下一秒就要睡着的模样。
大殿门口人群拥挤,进和出分别有两扇门,蒋南絮抱着韫哥儿走出队伍,沿着出殿的方向,往人迹较少的白玉围栏走去。
高大的樟树遮荫,蒋南絮空出只手掏出手帕,从善如流地替韫哥儿仔细擦了擦嘴边的口水,耐心又温柔,全仰仗于小时候照料阿弟的经验。
韫哥儿懵懵懂懂睁开眼,哼唧道:“嗯……小姨?”
“睡吧。”蒋南絮安抚道。
等蒋雯翠出来后,她们就要赶去放生池与姜雪绾汇合,等过了午时,还得跟着庙里的和尚诵会儿经,抄会儿经书之类的。
一想到等会儿抄写经书,蒋南絮就觉得头疼,她虽然识字,但是因为没有时机写字练字,所以她的字迹着实难看,就跟鬼画符似的,以至于她没少被沈淮书拿这件事笑话。
想到沈淮书,蒋南絮嘴角咧开的弧度平了平,算算时日,他现在应当已经结束了考试,也不知道考试的结果如何……
虽然他们以后注定陌路,但是无论出于私心还是别的什么,她都希望他能取得一个好名次,这样才能对得起他这么些年的寒窗苦读。
跟村里其他混吃等死的男人不同,沈淮书近乎不要命的上进,他无父无母形单影只,因为出众的天赋,被学堂的教书先生拣去认作了义子。
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执拗地认为日子已经够苦了,如意郎君和荣华富贵她总要抓住一个,穷苦出身荣华富贵已然成了奢望,所以当时的她便想着先挑选那么一两个如意郎君作为备选。
在村里,读书人地位最高,也是最有潜质的,学堂里的男人自然成了她的目标,而样样出色的沈淮书就成了她的第一人选。
一开始,他对她的主动靠近百般抗拒,拉开距离,强硬拒绝,后来却也沦陷在她猛烈的攻势之下,开始私下与她来往,甚至空出时间教她读书认字。
关系越来越好,来往越来越频繁,村里逐渐传出关于他们二人的闲言碎语,可他也没有要和她避嫌的意思,甚至还许诺今后一定会娶她……
蒋南絮垂下眼眸,目光顺势落在地上,掩去一闪而过的落寞,沈淮书是个很好的人,若是她起初没有抱着勾引的想法靠近他,没有棋差一步,或许他们会成为朋友也不一定。
然而这都是她的妄想,她这种自私自利、怀有目的接近他人的人,怎么可能会有朋友?
大概是她的情绪太低迷,蒋雯翠隔老远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走近了些,开口的第一句就是:“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出什么事了吗?”
蒋南絮摇了摇头,随意扯了个理由:“没有,就是看韫哥儿睡得香,我也有点困了。”
出于女人的直觉,蒋雯翠是不信这个说辞的,但是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再加上她自己也不想多说,只能不了了之,“没事就好,去吧,去放生池。”
梦月接过熟睡的韫哥儿,蒋南絮松了口气,揉了揉被压得发麻的手臂,跟在她的身后往前走。
她们均是第一次来弘孝寺,不认识路,走一段就得问问过路的人,确保没有走错,也因此耽误了些时间,等赶到放生池时,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
赵妈妈站在池边的空地上,指挥着下人收拾好先前装鱼的木桶,余光瞥到姗姗来迟的几人,皱起的眉头皱得更紧,阴阳怪气道:“蒋姨娘来得真早呢,鱼都放完了。”
蒋雯翠不予理会,看一眼更远处的姜雪绾,自知不识路这样的理由拙劣,深呼吸两次,认下哑巴亏,“是我来迟了,还望主母恕罪。”
姜雪绾抬手扶了扶发簪,掀起眼眸望过去,神色淡淡,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只愿待会儿诵经抄书时,你们不要再出差错。”
此话的语气着实耐人寻味,直至过了午时,蒋南絮才明白她的意思。
她们跟侯府的女眷,竟是同一个分殿。
第20章 强吻 他怎么敢!
分殿之中,矗立在中央的佛像威严肃穆,香烛高烧,诵经声此起彼伏,将喧嚣的世界隔绝在外,让人感受到清凉与宁静,忘却世间的纷扰。
一个个明黄色的蒲团上,都坐着一位女眷,正襟危坐,认真倾听着前方的大师对经书里的内容进行解说,面前摆了一个方形长桌,放着纸笔墨砚,以便抄写记录。
蒋南絮坐在殿内最后方的偏僻角落里,低下头,分别搭在两只膝盖上的手绞在了一起,刺痛感自膝上传来,她小心翼翼地活动了僵直的腰肢,将手覆上去轻轻揉了揉。
足足跪了半个时辰,膝盖和腰肢都酸痛酥麻得不成样子,略微动一动,她都能听到骨头嘎吱的声音,疼痛一股一股袭来,让她不得不怀疑其他人的膝盖是不是铁做的,怎么看上去都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等到事后问起蒋雯翠来,她才知道哪里会不痛,全靠一个字:忍。
总之不能失了体面,让别人看了笑话。
她坐立难安的模样尽数落入了魏诗妍的眼里,魏诗妍从大师手里接过经书的原稿,莲步轻移,缓缓沿着座位之间的空隙走向自己的位置,期间,略一抬眸,就能看见蒋南絮的小动作。
魏诗妍曾见过一回褚满清身边的小妾,自是记得她的长相,而蒋南絮与她的这位表姐长得略有两分相似,传到她耳边的消息也是说世子即将纳的妾是位美人,所以早间在寺庙大门口,她就留意到了蒋南絮,确认了她的身份。
旁的暂且不论,这张脸确实有几分可取之处,不过,怕也是因为这张脸,才让世子对她另眼相待,魏诗妍多看了蒋南絮一眼,目光微微凝着。
她与世子才成婚半年,算是新婚,然而世子对她的态度却称不上热络,甚至有些冷淡,来她房中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虽然他每每拿公事繁忙推脱,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不是很喜欢这场由长辈做主的联姻,也不是很喜欢她,所以当她得知世子即将纳妾的消息时,心境极为复杂。
一方面安慰自己世子只是迫于舆论压力不得不纳其为妾,另一方面却又不甘心放任对方就那么轻而易举入了府。想当初她为了能够嫁给世子费尽了心思,甚至不惜放下身段去讨好去迎合,才得到世子认真看她一眼的机会。
凭什么一个平民女子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世子同意纳她为妾?明明不用非得纳进府的,明明可以换一种方式的,明明……可最终,世子还是点了头,甚至还破天荒地亲自挑了礼品送到对方家中。
她这个正妻入府时,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哪怕只是些微不足道的衣服首饰,都没有。换句话说,便是世子对她不够看重,不够上心罢了。
被一个平民女子比了下去,她的心态难免失衡,于是她便让人暗中做了些手脚,延迟了对方入府的日期。
一个月过去,对方到底是坐不住了,藉着清明的档口来世子面前晃悠,不就是想要提醒世子还有她这么一号人的存在吗?
可就算看穿了对方的意图,她又能如何呢?身在婆家万事由不得她任性,蒋南絮迟早都要入府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步行到自己的位置,魏诗妍敛了情绪,让自己看起来尽量平静,坐下来开始抄写经书,然而内心的波动却一时半会儿难以平息。
这边,蒋南絮也拿到了分发给她的那一份经书,只不过并不是原稿,而是后人抄录的范本。
深吸一口气,撩开半边衣袖,动手开始研墨,只是她并不熟练,掌握不好研墨的力道和手法,没一会儿手就酸了,瞧着砚台里少量且分散的墨汁,她无比庆幸至少没有溅到白纸上。
抄写经书是个费脑子且费耐心的活计,需要抄写人全神贯注,抄错哪怕一个字都得重新来过,蒋南絮认真地临摹范本上的字迹,试图让自己的字迹没那么难看。
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该是怎样难看就是怎样难看,七扭八歪,不堪入目。
蒋南絮不免有些泄气,正准备继续抄写,肩膀猛地被人从后面拍了拍,吓得她忍不住颤了颤眼睫,压下差点脱口而出的尖叫,扭头看过去。
发现在外等候的梦月不知何时悄悄走到她身边,面色十分焦急,指了指外面示意她出去说话。
蒋南絮心头突地一跳,涌起不祥的预感,倏然起身,在不惊动旁人的前提下,快速带着梦月离开了分殿,直到走远了些,她才开口询问发生了何事。
梦月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呼吸变得急促,整个人都开始颤抖:“……小公子他不见了!”
“不见了?什么意思?”蒋南絮的瞳孔微震,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握紧,慌不迭地追问:“韫哥儿不是在厢房里睡觉吗?”
来分殿之前,她们特地寻了庙里的小和尚要了间供休息的厢房,由梦月和姜雪绾身边的赵妈妈负责照料,褚府那么多下人看着,怎么可能会不见?
梦月摇了摇头,眼泪不停地流,一抽一抽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我就去上了个茅厕,托赵妈妈照料片刻,可我回来后却没瞧见小公子。”
“赵妈妈自知惹了祸,便威胁我不许来寻主子,弘孝寺就那么大,他们肯定很快就能找着小公子,可我心里实在不安,就趁着赵妈妈不注意跑了出来。”
蒋南絮听完便知此事拖延不得,必须立马通知蒋雯翠和姜雪绾,召集越多的人来找越好,一个三岁多的小孩子没有自理能力,不见了自然是越早找到越好,一刻都耽误不得。
弘孝寺临山而建,韫哥儿跑到山上去了可如何是好?再往最坏的结果去想,庙中设立的水井和水池不少,若是不慎掉入井中……
越想越心惊,蒋南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安抚好情绪激动的梦月,与她分开行动,一个去找蒋雯翠,一个则去找姜雪绾。
13/73 首页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