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再像先前那么一病不起,怕是要不了多久身子就不行了。
慕容卿不擅长多么煽情的去跟沈止去说这些,只能如此做了,盼着他都能懂。她去摸沈止的手:“这夏日也没多久,怎的你手就又眼见着黑了。”
“许是个高,先晒了我,你总躲在我后头,就不见黑。”
后头沈琮插了句嘴:“男子汉顶天立地,就该黑些!像个小白脸儿算怎么回事儿!”
两人并不理会他,只管说了自己的。
慕容卿还摸着沈止的手:“晚些家去,我也给你用些我的瓶瓶罐罐,今年你可不许偷懒,得尽数用了。”
“好。”
说些有的没的,船就行到了湖中央。
慕容卿起了兴致,就要拉着沈止和几个丫鬟饮酒。
船家是备着酒水的,不过就是最便宜的烧刀子,还有些腌制的小鱼干儿当下酒菜。
慕容卿尝了尝,觉着算是个野趣,一口烧刀子下去,颇觉痛快。
她又让画眉唱了歌儿。
画眉歌声空灵,听得教人忍不住夸赞。慕容卿则在饮了半壶之后起身,藉着酒意要给沈止一舞。
她还没特意为了想给谁看,而跳过舞。可此时此刻,她心里就是忍不住。
慕容卿自觉舞艺不算精湛,好在从小练习,并不算丢份儿。且有绿荷作配,歌声为辅,一身轻纱间,也是能教人耳目一新。
沈琮先开始还抱胸不屑,等那烟粉披帛从他脸上略过。九岁孩童也就觉着他嫂嫂这人,其实也不难看。
随着慕容卿动作婉转间,顺着她胳膊滑到肘间的袖子,被风吹起。
那一节如白藕的手臂,如同玉瓷。
慕容卿微醺,跳得就恣意了些,她随风动作,脚上越转越快,越转越快,快到她目眩神迷。
她就笑了,痴痴得要往后倒。
沈止揽住了她腰身儿,慕容卿眨眨眼,到底还只是一点微醺,浅浅在他唇上啄了一口。
后头就成了沈琮剥开的莲子也成了下酒菜。
慕容卿喝多了要去掐沈琮的脸,沈琮一时不知她想干什么,就没躲开。
“你,不许,再喊我丑八怪。”
沈琮脖子向后,朝着他大哥喊:“快把她拉开!一股酒味!”
慕容卿一巴掌拍在沈琮脸上:“听到没,不许再喊丑八怪,老斑鸠。”
“我什么时候喊你老斑鸠了啊,况且你这么肥,哪里像了?”
慕容卿哇得一声就哭了,扭头就朝着沈止抹眼泪:“他说我肥...”
沈琮是没见过慕容卿哭的,被她这么不讲道理,给哭懵了。且小霸王从小不爱跟小姑娘家家的玩,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时的冲着他大哥解释。
沈止接住扑过来的慕容卿,手掌抚着她后背,冲着沈琮倒:“不许这般说你嫂嫂,回去自己跪祠堂,连着上回往喜鹊身上放虫子的事儿,一起跪了。”
丫鬟捂着嘴笑。
沈琮也在叫嚷不服。
沈止的心,却在这种热闹里,尤为落寞,莫名生出一股空寂。心境一时低落谷底,抱着慕容卿再不言语。
他兴致像是不高了,其他人也就高兴不起来。
沈止看着荷叶出神,总觉此情此景像是苦中作乐。
这么安慰自己,有何意思。
手心处,是慕容卿身子的温热,他能听到她的气息,也能听到她的心跳。
沈止忽就想到前世,挨她最近的一回。那也是一年除夕,她非要挤在人中去吃了好吃的。
他那时正在万花楼顶坐着,见状就也挤到了人群里,想为其开道。
拥挤间,她的胳膊不经意擦过他的心口。
她没在意,甚至都没瞧见他。
可他的心却剧烈地跳动。
沈止当时觉着很是奇异,如今想来前世未曾拥有尚且不能承受她死亡之重;何谈今朝真能看开。
他真的装不下去了。
第101章 情与怯
沈止又病了。
这回病症不像上次来势汹汹, 更像是心病。
他吃不下多少东西,以至于身形很快消减。
慕容卿在六月末的那天夜里,摸到了沈止的肋骨。骨节就那么清晰地在她手中,她没办法很清楚的说出自己心里的感受。
只不停的去摸, 去摸那几根骨头。
原本嫌弃他有些黑的脸, 如今也显出了一种异样的苍白。还有他眼底的乌青,越来越深。
慕容卿想去掐他腰上的肉, 以前能掐出一大截儿, 现在就是皮子里混着点肉,她语气里多是心疼:“你夜里不睡觉是不是?吃东西也是, 几口就饱,你再这样我生气了。”
沈止抱她, 每天夜里都要抱着她,他也不知如何张口同慕容卿解释。不过他夜里的确是无法安眠, 他要么是看着她, 要么就是浅眠之后被惊醒。
一睁眼看见慕容卿还在, 心里松口气之后又很快会被恐惧包围。
犹如沼泽。
沈止爬不出来。
慕容卿也去抱他, 抚他后背,轻声细语地哄着他:“你不要害怕好不好, 我还好好的,日子也好好过着呢。皇帝伯伯大哥二姐我爹娘,还有公公婆婆,还有你,不都在替我想办法呢吗?老天爷要是眷顾我的话, 总会给我留一线生机的。”
这些话都是安慰人的话。
沈止已经没办法劝着自己再信。他想要的就是简简单单的日子, 平安,康健, 就好。
眼下来瞧,这么平凡的期许,都很难。
慕容卿晃了晃他的胳膊:“沈灼渊,你说话啊。”
沈止深深吸了一口气,当气沉丹田时候,他才道:“之前你同我说,你第一次体会了生离死别是因你干爹干娘,而我,要更早些。”
他又絮叨了往事:“三岁离家,被师父带到了安北的深山里。我师父话不多,那会儿小,不懂死为何物,我就盼着我师父赶紧死掉。这样我就能回家,回家呆在我爹娘身边。”
“我对我师父的感情,很复杂。我以为我恨他,等他真死了的时候,我的心又空了,你说伤心,是绵长细密的,于我而言,却是一瞬间的天崩地裂。”
慕容卿听至此,亲了亲他的下巴。
沈止抚着她的脸,继续道:“我要比你所想的我,更为软弱;也要比你看到的,更加难过,卿卿。”
他握着慕容卿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宋令仪死的那日,我看到同生蛊的铜衾被打翻在地,那一息,我心里生了恨意,不是对旁人,是对我和你。”
“我恨你的性子,我也恨我自己的性子,如若你能自私些,如若我能狠下心欺瞒你。”
慕容卿咬了下唇,忍着眼泪。
沈止则无法抑制地哽咽:“你留给我的日子太少了,我也没办法那么超脱,卿卿。”
“原谅我的无能,我真的做不到。”
慕容卿把他抱在怀里,耳边是沈止隐忍克制的哭泣,她的心也跟着凄惶起来。
喉咙里像是含着颗石子,顶得酸意上涌。
慕容卿语气还在佯装轻松:“你是不是傻?同生蛊是分寿之说,倘若你能活到六十,我享用了你一半的寿命,那你就要少活二十年,和我一道儿三十五六就得死。即便你能活到九十,你我也就能活到五十而已,我不愿意用,不光光是为了我阿若和我大哥,还有你啊,呆子。”
这话她不说,沈止也知晓。
越是明了,越是恼怒。
沈止声音低沉发闷:“只你不在,恐我也活不到寿终正寝。”
同生共死。
这四字的代价太大。
慕容卿想,真是如此,她恐怕这辈子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还不清他的恩情了。
她又掐他:“铁面无私的沈少卿,躲在媳妇儿怀里成哭包,说出去谁信啊?”
沈止笑不起来,只抱着慕容卿不撒手。
后头一直到中秋,他都跟个甩不脱的膏药一般,对慕容卿几乎寸步不离。
没什么事儿的时候也就罢了,有两回连着慕容卿如厕时候,他都要在屏风后头和她搭话。
如若不是慕容卿发了大脾气,她又真的被沈止这举措憋得解不出来,沈止都不想让步。
月见和夕雾感叹道:“我觉着主子爷快疯了,郡主要能活还好,要不然郡主的死的那日,就是主子爷疯的那日。”
夕雾听了,眼泪就下来了,手帕擦都擦不干净:“我现在一看两位主子我都想哭,我这心里难受。”
月见照着夕雾后背就来了一下子:“谁不难受,都难受,你不许哭,别还没什么事儿被你哭出了大事儿,给我憋回去!”
夕雾吸吸鼻子硬咬着嘴唇,也不敢再触了眉头。
中秋夜宴,沈止同慕容卿从宫里出来,慕容卿已是醉意深深,她一下午都在宫里打麻雀,这会儿嘴里不住念着八条,九筒。
沈止被她念得发笑,扶着人上了马车。
慕容卿坐着难受,躺着也觉着肚里翻涌,马车行到半路,她就受不住颠簸,去胡同边儿吐了一回。
吐完了还可怜兮兮地指给沈止看:“我把一筒吐出来了,胡不了了了。”
沈止也是应对有方:“这把流局了。”
慕容卿脸上眼见着就露了笑意。
既马车不能乘,沈止就背着慕容卿一步一步往沈府走。
十五圆月高挂夜空,北斗七星也在闪烁。
慕容卿吐出一口酒气:“今儿皇后婶婶和我说,我二姐姐又有了,看脉象说不定还是个女娃。”
“嗯。”
“我摸我二姐肚子的时候,我就在想,我要是能给你留个孩子的话,你兴许就不会是现在这幅模样了。”
沈止心又发酸。
“可我偏偏生不了,我好难过啊,沈灼渊,我还想看着我小侄女儿出生呢。”
沈止托着她的身子,骗她也骗自己:“当然可以。”
“可我还能活到那时候吗?”
伴随一阵铁链相撞的汀泠之声,同时还有一句不耐烦地:“当然能。”的熟悉声音响在了头顶。
沈止与慕容卿一同抬头,慕容卿指着胡同墙上的连星喊:“三条来了!”
沈止自认已经不是大理寺人,对于连星的出现没什么波澜。且他和尤诺说不清道不明,他也猜到了许多,也就不打算同他动手。
于是背着慕容卿继续往前走。
走了两步,他才反应过来。
沈止蹙眉问蹲身在胡同墙上的连星:“你说卿卿能活是什么意思?”
连星抓了抓头发,显得尤其烦躁,语气就难听:“你听不懂人话啊,能活就是能往下活。”
他一个跃身,站到了沈止跟前儿。
当年还瞧着稚气的少年,如今已是同沈止一般儿高了,那张面容白嫩俊俏,却因其行止恣意跳脱显出了一股邪气。
此时已近子时,西街多是权贵,沈止背着慕容卿抄了近道,是以胡同内眼下除了他们三人并无旁人。
连星扛着战镰,又蹲到了胡同角,开始骂娘:“劳资辛辛苦苦从苗疆偷来的宝贝,费了我多大功夫才从虫窝里掉了包,难不成要为你二人做了嫁衣?”
沈止心头一跳,沉声问:“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什么意思,你听不懂啊!”连星呸了一口:“你不老早就派人找同生蛊了吗?!要不是你身边儿的南枝,我都不晓得我师父找的这玩意儿真特么的有!”
“然后呢?”沈止有些紧张。
连星捏着战镰的长柄,指节都因用力有了细微响声,他咬牙切齿:“那年我特么才十四啊,才十四啊!你知道在毒窝里抢人家族中至宝有多难吗?我抢不赢,只能掉包啊!”
沈止身子都因激动有些颤抖。
连星却还在骂:“沈灼渊你真他么是我克星,挨着你准没好事儿!我杀我师父前还特意问了这蛊成没成,想着我和阿诺用来着,特么的那婆娘非得教我送你们!”
连星指着沈止:“你个丧门星,你婆娘死活跟我有什么干系,我和我婆娘没得用了,凭啥我非得给你俩用!”
沈止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在做梦。
连星怒气不减:“早知道无上珠不还你了,那玩意儿也能救命你可晓得?不过没同生蛊邪乎就是了,烦死了!”
“那你再去偷无上珠,我当不知道。”
连星眼睛一亮:“当真?”
“当真。”
“成交!”连星说完就在自己的破布包里掏啊掏,掏出了个荷包出来丢给了沈止。
沈止稳稳接过。
“这里头是我媳妇儿写给你婆娘的信,还有同生蛊也在里头,我媳妇儿刚有身孕不方便前来,她意思想你婆娘了,得空来见见我媳妇儿啊记得。”
连星言必嘻嘻一笑,身形一跃,手中将战镰旋转得汀泠作响,瞧那方向是直奔万佛寺而去。
胡同又归于平静。
沈止低头看着手里的荷包,却不敢打开。
慕容卿在他背上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眼睛迷糊:“八条走了啊?”
沈止也不知自己回了她什么,也不知他是怎么回的听松院,只是他将慕容卿放在床上安眠之后,盯着手里的的荷包看了整整一宿。
他不敢打开。
怕这只是连星的一场玩笑。
还是八月十六一早,慕容卿醒了后,见沈止坐在脚踏边儿坐了一宿,盯着手里的东西眼睛都快盯红了,直接将他手里的荷包抢到了自己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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