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你夫婿在我忍住没说,如今我这称呼难改,罪魁祸首当属林姐姐本人!”
一言引出数年往事与眼前,那时敏华不过十岁出头,脸上稚嫩未褪,嗓音亦是清脆,出宫来寻她,开口却如冰锥刺心。
她喊她:“世子妃安好!”
“住口!”
当时她失声喊了出来,不止敏华,在场的所有人皆被一惊。
“你不许这么叫我!”
敏华怯懦解释:“她们说你出嫁为人妇,我不能……”
“我说不许就不许!”
那时林知瑶才嫁出,提线木偶般熬了数日,身边人皆知她与梁颂年的过往,是以都小心着,生怕触了逆鳞。
她虽早有准备,要迎来许多身不由己的事,也知除隐忍接受,别无他法,却仍措不及防地失控了。
敏华之前是喊林知瑶姐姐,喊梁颂年哥哥的,此时竟由她第一个喊出如此称呼,越是无意,才越痛心。
那日林知瑶泪水接连而落,吓得敏华也跟着抽泣不已,追着去致歉,却被林知瑶视而不见好多天。
再后来,敏华便只喊她林姐姐。
“林姐姐?林…梁夫人!”
林知瑶骤然回神儿,冲她莞尔道:“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至于记恨我这么多年么。”
敏华表情夸张,摇头叹道:“可谓童年阴影,思之心栗。”
林知瑶被她逗得哧哧笑了两声。
敏华见她如此,抬眸认真道:“姐姐,我长大了,不再是被凶一下就哭鼻子的小孩儿了。那日你让我唤你梁夫人,我便知道他是你心里真正想要的人。如今你二人修成正果,我也真为你高兴。”
这一番话下来,林知瑶鼻头倒有些泛酸。
“公主,你何时也学了她的油嘴滑舌?”
林知瑶得情绪瞬间消失,转而骂道:“难不成要学你这般吐不出象牙?”
苏云薇不可置信,“你!你说我是――”
“打住打住打住!”
敏华见势头不对,连忙挡在两人面前斡旋道:“她说的是重了些,可你说她油嘴滑舌也不对,哪有这么说姑娘家的。”
她说完,又立刻转头对林知瑶挤眉弄眼道:“梁夫人,你也知道云薇姐姐随军数年,用词不当也情有可原,别往心里去。”
“下次公主串门还是慎重选带身边人吧,尤其是我林家的门。”林知瑶不欲再留,绕过二人往自己院走去。
敏华见她是要下逐客令,紧两步跟上去,“梁夫人!我可不是纯来相府溜达的!”
林知瑶驻足,转过身给她说话的机会。
敏华虽为公主,私下出行却没那么多排场。何况她两人结伴,苏云薇的功夫要比一堆护卫都强,遂有什么东西她不是亲自拿着,就是叫苏云薇帮收着。
此刻苏云薇有气未消,悻悻的将怀中绸贴递给敏华,便抱着胳膊站后边去了。
敏华对此叹了口气,仍先紧着正事说道:“我今日来是给姐姐下帖的,太后娘娘病了数日方才痊愈,想着之前浴兰宴缺席,深有遗憾,便在寿康宫设宴小聚下。”
她说完又小声补道:“只请了亲近的女眷,不过是母后上回没见着你们,寻个由头把你们都聚一块说说话。”
林知瑶被她这模样逗笑了两声,“你啊你啊,这话骗骗别人也就罢了,就算太后娘娘真是想我们了,这设宴的主意也定是你撺掇的。”
敏华朝她吐吐舌头,不置可否。
林知瑶接过帖子,后知后觉的记起那日浴兰宫宴。本是佳节正逢太后从青龙寺礼佛归来,所以席面才办的比往年要铺设繁华。
既是庆节,又是接风洗尘。
只可惜,太后似舟车劳累所致风寒入侵,开席前半天卧病于床,未能出席。敏华进宫先行看望,后索性留在寿康宫了。
林知瑶思及此处,忽然无声苦笑。
若是那日太后和敏华在场,圣上许会顾及她们搭腔帮衬,从而不会发生后来种种。
不过,又能怎么样呢。
如马车上她二哥所言,无论是谁,这次林氏之危都在所难免。
若是陛下有心指派梁颂年,错过了浴兰宫宴,也只是再寻机由罢了。
日渐西头,天也就凉了下来。
“梁夫人?”
“嗯?”
敏华道:“我还是觉得梁夫人这称呼喊远了,你虽无爵位诰命,却仍身份尊贵,又常入宫中,说起我算是你的娘家人也不为过。”
林知瑶无奈笑道:“小公主殿下,您可别折煞我了。”
“莫要说这话!”敏华固执道:“你明知我什么意思的。”
林知瑶偏要装傻,“什么意思?”
敏华嘴一撇,哼道:“我不管,我就要叫你姐姐。”
林知瑶道:“这不合规矩,叫旁人听……”
敏华意已决,打断道:“我是公主,就算任性些,也有皇帝哥哥和母后庇佑。再说,称呼而已,哪需这么复杂顾忌。”
林知瑶哑然。
敏华又道:“我自小与你熟知,不想你出嫁便要生分了,大不了…大不了我叫你姐姐,叫你那夫婿姐夫嘛。”
林知瑶听到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我说这位任性的小公主殿下,你真敢叫,他也不敢应啊!”
“咳咳――”
身后两声咳嗽传来,敏华方想起来身后还有个垮脸的人,她回头,“还没消气?”
苏云薇抿嘴不语,似充耳不闻。
敏华莫名被戳中了笑点,但又不敢真笑出来,忍俊不禁了片刻,又与林知瑶嘱咐了几句,终携苏云薇离去。
待人走远,一直看热闹的银花,才凑上前去,与林知瑶纳闷儿道:“夫人,要不是您已为人妇,怕是要陷入相当难搞的感情纠缠了。”
林知瑶一惊,转头打量着她道:“无庸讳言没什么错,前提是你得不惧皇权,无谓生死。”
银花说的本是玩笑话,不成想林知瑶这反应,瞬间慌了神儿,“敏华公主她真……”
“年轻真好,果然勇气可嘉,勇气可嘉啊!”
话被猛的打断,银花才心惊肉跳的明白过来,刚刚差点儿说了大逆不道的言论出来,立即石化在了原地。
半天折腾,林知瑶也精神了。
她回了屋便摆纸着墨,想着给梁颂年写封信,也没什么要事,单纯的想与他闲扯几句。
金花立于一旁帮她研磨,又见银花自回来后魂不守舍的样子,心生疑惑,得了空将人拉出屋外询问。
“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怎么这样了?”
银花欲言又止,摆了摆手,“没什么。”
金花想了想,“适才夫人回来还跟我念叨一句,说你年轻无畏,勇气可嘉,那是什么意思?”
银花嘴角抽了抽,仍道:“真没什么。”
金花也不是爱刨根问底的人,银花不愿意说,她也就作罢了。
“行,你说没什么便没什么,去吩咐人备水,一会儿我去催夫人沐浴,让她早些歇下休息。”
银花应下就去了。
同时,林知瑶也收笔完稿。
她抬头正迎上半开的窗外晚霞,手下墨香从字里行间萦绕升起,遂被风接去远方。
犹如白驹过隙,抵达千里之外。
第22章 承阳
◎“纵然险境,也无妨一试。”◎
由梁颂年主导的赈灾队伍,虽人员不多,粮车却不得疾行,紧赶慢赶至六月底前才抵达。
最后两日下午原地简休之际,督责押运的提刑使周辰上前与梁颂年商议。
“梁特使,已近酉时,咱们要赶夜路吗?”
梁颂年收起手中地形图,回头看了眼正在小憩的其他人,犹疑道:“前方有山,车夫控马爬坡,入夜怕是行不快。”
周辰道:“若是不行夜路,当留宿此处最为合适,只是…要再晚半天到承阳县了。”
此时,前去勘路的提刑司副使钟路回来,恰巧听见这话,上前直言道:“不用留宿此处。”
梁颂年抬头问道:“钟提刑有何建议?”
钟路道:“在下前去看过山路,按地图标记处确实陡峭。不过百米外侧有一宽口,想是让往来的赶路人出的车道。虽绕了些,却能在落日前过山。”
周辰附和道:“若有此路,可再歇半个时辰,如此,既不耽误落日前过山,还能有足够的精力夜奔官道,于次日午后便能抵达承阳。”
梁颂年满意的点点头,“依两位之见,稍后出发吧。”
林间树木繁茂,阳光浓烈,投下来斑驳影错,弥散出绿荫清香。众人在此调整状态,从而击退困顿与疲惫。
而一山之隔,冀州北部承阳县境内。
同处烈阳下,却无草木香,腌H遍地,血腥刺鼻,阵阵啜泣萦绕不绝。
城楼之上,承阳县令陈育德俯瞰此景,满目不忍,叹声连连,忽而身后轻唤他。
“大人,夫人遣人来催大人回了。”
陈育德回身,“知道了。”
一路心不在焉,过了府门,他蓦地驻足,侧首吩咐道:“去回夫人,说我去见林中丞,晚些归。”
随侍见天色渐暗,有些迟疑。
陈育德却不甚在意,只挥手示意他去,而后转身出门。
驿站位于城南,陈育德在落锁前叩了门,不稍须臾,便在前厅等来了林知瑾。
“见过林中丞。”
他礼行一半,被林知瑾托臂扶起,“陈县令不必拘礼。”
陈育德也不佯装,直言道:“晚间叨扰,实在是下官有事要请问中丞。”
林知瑾听言,心中已有三分猜测,却仍问:“何事?”
陈育德道:“算日子,最快明日,最晚后日,来护送中丞回京的人便到了,下官……”
他话音消静,一时不知怎么继续。
林知瑾笑道:“陈县令是怕我急着逃灾,不顾你与镇民了吗?”
陈育德虽是这个意思,但被直白戳破,难免慌了神色。
“中丞此言重了,只是承阳县虽非穷苦之地,亦不堪重负。若此番只拨了灾粮下来,怕是难民要集中于此,日后再行安排也是难事。”
“陈县令的意思是,灾民不可尽数进城避难?”
陈育德弯腰拱手道:“若仅一时庇护自然不敢推辞,只恐人数众多,非长期而不足以。”
林知瑾默了片刻,故意道:“陈县令的顾虑,自有提刑司的人来消。他们素来严谨秩序,更是年前经手赈灾事,当比本官处理的妥当。”
陈育德弯腰更深,“关键便在此,若是真能处理妥当,年前此事当了,万不该牵连至本县。”
“哦?”林知瑾道:“陈县令是质疑提刑司行效?”
话已至此,陈育德索性破釜沉舟,“此事若藏于心中,下官实在愧对这县令之职,更愧满县无辜百姓。然如今并无他法,只得恳求中丞相助。”
林知瑾见状忙道:“陈县令何事严重至此啊!”
陈育德长长叹了口气,目光充满悲愤,终将徘徊心中数日之苦闷倾泻而出。
“中丞虽知这大批灾民是自南部迁徙至此,却不知他们实属无奈之举,内情当追溯至年前赈灾时。”
林知瑾默默听着,不做打断。
“南部灾民数千,提刑司奉旨前来。起初设棚施粮,带人重建屋舍,一切皆井然有序,难境亦稳定缓和。只是此景自回报朝中后,不过半月,施粮便骤减大半,最后仅有稀疏米汤,救灾人员也被分批调离,本承诺的后续赈灾银更是克扣过半,剩余的乃是救命钱,可尽如此,竟……”
陈育德说及此处,泪水已下,他拂袖拭去,方哽咽续道:“竟有不少假-币掺杂其中……天灾害人无处喊冤,人心歹毒可叫此难冤魂如何甘心轮回!”
话音落下好半响,林知瑾仍觉耳畔回音不断,而后慢慢吐出一口浊气。
“此事关系重大,切不可是人口猜疑之言,陈县令是从何而知?”
“林中丞可有听闻冀州知州下狱事?”
林知瑾想了想道:“可是年前被革职抄了家那位李知州?”
“正是。”
陈育德缓了口气道:“我已年过半百,担县令之职数年,多次与李知州交涉公务。当闻他获罪之时,心中疑虑不已,万不相信之际,他正被押送路过承阳县外郊,遂……”
林知瑾对此似乎并不意外,“你为求证事实如何,偷偷去见了他。”
陈育德既然肯说出来,自是不再隐瞒,他叹息几声,方堪堪回道:“灾民泛滥虽集中于南部,却波及多处县地,总管事宜早接手到了知州……”
他说到这儿,忽然泣声道:“李知州何其无辜啊!假-币事出,上奏竟无门,知州大人迫于无奈,携各县灾情详录,亲身前往京都请旨彻查。没成想路程未过半,他便获了莫须有的罪被缉拿。”
良久沉寂,林知瑾方沉声问道:“陈县令今夜与林某推心置此,是希望我暂留此地,先行监察之责,后再回京密报于陛下?”
陈育德又拱手行一大礼,“林中丞属御史台,乃中枢监察,上审人主之衍谬,下纠臣僚之邪佞。下官只求林中丞可怜忠臣无端获罪,难民亡魂难抚,愿救百姓于危难!”
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听闻者,亦能感受其剜心之痛,酸胀眼眶。
林知瑾若有所思须臾,方莞尔回之,“陈县令铁骨忠心,我若闻而不见,弃之不顾,当不配再着官袍戴冠帽,更无脸回京复命面圣。”
“有林中丞此言,下官再无话可说。”
次日过午,值巡小吏向陈育德上报了几起斗殴事,皆为抢粮夺食所至。
近日此类的案子只增不减,陈育德恐难民饿急了去抢赈灾粮,特点派了一队衙役出城去接应梁颂年一行人。
如此护送并不是低估提刑司的能力,而是难民所为,实在是保命的无奈举动,若因犯上作乱被诛,何其可怜。
后经思虑,仍觉有隐患,陈育德又点派了数名衙役,整修避难屋棚,重新支起施粮摊子,以抚民心。
说起救济物施荒废,自是粮食物品供给不足所致。
可真要问起责来,也只能追到承阳县为己吝舍,毕竟搜集镇民物资去施发,并非源源不断。
陈育德既不敢埋怨陛下批旨慢,更不敢质疑赈灾队伍出行日期与速度,只得在半月前停了一切救济。
如今赈灾粮即到,他只盼个中难题迎刃而解罢。
午后申时,日头最烈,去接应梁颂年的那一队人熟知地况,本想以五人为一组,分两拨在要路去堵人。
可不料而梁颂年一行人如此迅速,竟在出城不远时直面遇见了。
衙役们一边不可思议,一边表面身份目的,后带人而归。
林知瑾借由没出席林知瑶的婚宴,紧接着又公务离京,因此,梁颂年上次见他,还是五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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