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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闻青梅落——燕攸【完结】

时间:2025-02-18 14:49:53  作者:燕攸【完结】
  雪落知冬巷,一人一猫融入茫茫雪色,上下一白。唯她眸中两点黛,唇上一点赤,胜却人间姹紫嫣红。
  她似乎特别喜欢猫。长乐宫养了一只狸花猫,听卢清漪说,郑妤每次过去,都抱着猫不肯撒手。
  一如此时,分明冻得浑身哆嗦,却不舍得放弃逗弄小白猫。
  “你为何不理我?”郑妤撇撇嘴,指尖轻点猫胡子。
  白猫喵喵叫一声,昂首挺立。它的眼睛微微收缩,似在对郑妤表露不屑一顾。
  郑妤环抱双手,不满鼓腮:“你这小东西,怎比李……”
  话音戛然而止,她咂咂嘴,不再往下说。
  总下意识想起这个人,碰到什么东西都喜欢拿来跟他做对比,这并不是好习惯。
  郑妤摸摸白猫的小脑袋,兴致寥寥。余光飘忽不定,忽瞧见熟悉的面孔接连自巷口闪过。
  “他为何跟着钟姑娘?”
  两人都没发现她,郑妤收回视线,抱起白猫,漫无目的在巷子里踱步。
  白猫喵呜喵呜,舔舐门齿。
  吃饱喝足,白猫一蹬腿飞窜上墙头。郑妤放声惊呼,目光随猫飞扑的方向望去。
  风起,墨发迎风飞扬,俊逸眉眼如玉琢。他应在高处站了好久好久,久到眉梢结了一层满目温柔都化不掉的霜。
  郑妤恍惚一刹,迷惑不解。她那般羞辱他,以他高傲的心性,该想方设法加倍奉还。可为何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柔情?
  她假装什么也没看见,挪开眼寻猫追去。那猫纵身一跃,爪子扒拉这边瓦片,借力跳上那边窗台,乖顺摇摇尾巴,小心翼翼爬到他手臂上。
  这下好了,视而不见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好久不见,妤娘。”李致抓着猫爪子晃了晃,看着猫跟她说话。
  一个月十七天而已。郑妤浅浅一笑,转身离开。
  天倏然一暗,狐裘自上空抛下,一半罩在她头上,一半挂在她肩头。
  “天冷,别染病。”
  郑妤扯下狐裘,回之一笑道:“谢殿下恩赏,我不需要。”
  “那你送上来。”李致垂眸俯瞰,眉峰微微上挑。
  如意算盘打得响,生怕她听不到似的。她既不带走狐裘,也不自投罗网,将狐裘叠成方块,放在窗台上,拂袖离去。
  芳茗楼中人影散乱,郑妤转一圈没看见温昀,一问小二才知,温昀误以为她先回去,已离开好一会儿了。
  郑妤刚推开房门进屋,还未关门便被温昀紧紧抱住。
  “你去哪了?”
  “我去巷子……”她还没回答,温昀忽然推开她,一连退后好几步。
  “你少触碰那些畜牲。”
  郑妤低头看看自己,又疑惑看向温昀,顺他实现再看回自己身上,恍然大悟。她拂去衣上的白毛,从衣柜里拿出换洗衣物,钻进浴室沐浴。
  出来时,温昀坐在书案边,眉头紧皱。他手中的毛笔运转神速,彰显执笔者心情不佳。
  “谁又惹我们温大人不高兴了?”郑妤边擦头发边凑近调侃。
  毛笔一顿,温昀睨着她道:“水珠甩到纸上了。”
  “喔……”郑妤咕哝应声,“那我站远点。”
  待绞干头发,郑妤绕到椅子后抱住温昀,下巴搁在他肩上,眯眼看他写字。
  “笔划生硬,结构散乱,心不在此,多写无益。”郑妤捏住毛笔尾端,将毛笔从他两指中取走,搁在一旁。
  “是不是我不在那会,又有人嚼舌根?”她问。
  “乱嚼舌根还是确有其事,我并不知。”温昀重新拿起笔,对她态度冷淡。
  “你心有猜疑直接问我便是,什么都不说,莫名其妙生闷气,让我猜来猜去。”郑妤肃立扁嘴,“我心里难受。”
  温昀沉默不语,头低得不能再低。
  过去的事他答应过不计较,郑妤忘不了李致,他也说过不介意。可事实证明,他的度量远不及预想十一。
  尤其经过郡府外那夜,郑妤环抱李致不肯撒手,李致准确无误说出她的身体特征,此后温昀再与她对视,总要想起这茬。
  “温寒花,我在跟你说话。”郑妤嗔道。
  温昀回过神来,含糊嘀咕几句,敷衍道:“在外奔走一日,休息吧。”
  檐上积雪越堆越厚,屋前梅花悄然绽放。腊月,天越发寒冷。
  富贵人家穿裘衣,贫穷人家裹布袄。像温家这样不上不下的,只能靠棉衣过冬。
  郑妤裹紧被褥,搓搓手掌哈气,解霜连忙往火炉里扔一块炭。
  “小姐,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解霜啧啧抱怨,“宁州有难,您把芥园卖掉分文不留就算了,还把自己那些值点钱的首饰衣裳拿去典当,现在知道冷了吧!”
  “卖掉的都是些不合身的衣裳,留着也穿不上。”郑妤狡辩。
  对比七年前,她消瘦不少,穿上旧衣,风呼呼往里灌,根本无法御寒。
  话这么说没错,但再不合身的狐裘,也比棉衣保暖。她不过自欺欺人而已。
  解霜抚脸埋汰:“您啊就会委屈自己。曹氏大手大脚花钱,学那些贵夫人穿锦缎戴金钗,一个高兴就掏钱打赏,半点不心疼钱。”
  “咱回到宣京,日子反而越过越苦了……再这么下去,早晚有一天得饿死。”解霜又往炉子里加块炭。
  曹氏穷奢极欲,因跟各家夫人争相攀比,常斥巨资买些不必要的饰品装点,以及痴迷打牌赌钱……这些郑妤并非不知,而是不好开口。
  同住一方屋檐下,维持和睦本就不易,一旦她对此表露不满,势必战火连天。
  再者,曹氏是温寒花的母亲,要劝也该他去劝。
  “等温寒花回来,我跟他提一句。”郑妤灌一杯热水暖身,“跟我发发牢骚没关系,千万别在婆婆面前说。”
  门吱呀吱呀响,突然被人一脚踹开。曹氏站在门口,怒容满面喝道:“你这贱婢好大的胆子,竟然说我坏话,挑拨我们婆媳关系。”
第47章 劳燕
  失去屏障, 北风呼啸入室,室温骤降。郑妤冷不丁打喷嚏,冻得直哆嗦。
  解霜噌一下站起来, 气势昂扬跟曹氏叫板:“我是小姐的婢女,不是你们温家的奴仆,我说两句事实怎么了?”
  “你少说两句。”郑妤说完解霜后,低咳背过身去。
  风寒彻骨,她抱紧被褥蜷缩成一团, 回身望向曹氏道:“婆婆, 解霜就事论事而已,没说您坏话。温寒花俸禄微薄, 您确实该……”
  “你的意思是她说得对咯?”曹氏呼哧呼哧撸起袖子, “好啊好, 你们主仆穿一条裤子,合起伙来欺负我这老太婆……”她急火攻心,语速飞快, 话没说完就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曹氏扶腰倚靠门框, 指着外边大喘气:“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见曹氏脸色不太好, 郑妤冒着受寒的风险,撇下被褥上前搀扶曹氏:“婆婆,您别生气, 坐下慢慢说。”
  “滚开。”曹氏挥手甩开郑妤,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我们家养不起你这种病怏怏的娇小姐。阿娴又乖巧又勤快, 不像你, 整天钻在屋子里,也没见肚子有点动静。”
  后背撞上柱子, 郑妤眼冒金星,晕晕沉沉抱着柱子,止不住咳嗽。解霜过来搀她,扶她上床。
  温昀一回到家,所见便是这一幕。郑妤嘴唇发白,瑟缩在床边。曹氏倚靠门框,气喘吁吁。
  他托起曹氏胳膊扶她坐下,再给郑妤倒热水,低声问:“怎么回事?”
  郑妤不知如何开口,曹氏恶人先告状,添油加醋说解霜如何诋毁她、郑妤如何顶撞她,哭着嚷着拍温昀要他休妻。
  “不是这样的……”解霜着急辩解,郑妤拽住她袖子,轻轻摇头。
  “阿娘,这不能怪阿妤,我也有责任。”温昀视线从她脸上掠过,最后落回曹氏身上,“我先送您回房休息。”
  曹氏撒泼赖着不走,温昀冷脸撤回手:“那您便在这待着吧,我去沐浴了。”
  年底公务繁忙,他连日在大理寺辛苦劳碌,回到家还要调和妻子和母亲的关系,只觉心力交瘁。
  曹氏还想再哭闹,温昀揉揉太阳穴,出门朝西边喊:“阿娴,过来把阿娘带走。”
  少顷,曹氏在温昀和曹娴一推一拉配合下离开。
  “解霜,你也出去。”
  解霜看一眼郑妤,见她点头才低着头出去。温昀关上房门,捡起好几块木炭丢进火炉。
  炭火映照下,郑妤的脸才不显苍白。温昀挨着火炉,席地而坐。
  时为酉时二刻,屋里没点灯,昏暗阴冷。一双柳叶眼呆滞无神,麻木望着她。她咬唇低头,避开他心不在焉的注视。
  火星嘶嘶作响,双方的脸都笼罩在赤红光影下。他在想什么呢?想怎么同她一起解决问题?还是怎么提和离?
  诡异静谧持续一刻,温昀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耷拉着脑袋走向浴室。
  “温寒花,不必耻于开口。”
  火光明灭间,她看见温昀迷惑的表情。
  “你若喜欢别人了,不妨借此机会,顺婆婆心意休了我。”
  “你说什么?”温昀茫然,垂下眼帘,似在自省。俄顷,他貌似意识到,这段时间他对她十分冷淡,遂温声解释:“别胡思乱想,我近来繁忙,对你关心少……”
  “不止如此。”郑妤强忍泪水,“温寒花,我们是夫妻,我希望你可以对我坦诚,不要让我猜来猜去。”
  温昀步伐沉重走来,捧起她的脸贴近。她偏头躲开他的吻,温昀哭笑不得放开手。
  “阿妤,休了你不止是顺阿娘的心意,也是顺你的心意吧?”
  回京之后,温昀像变了个人似的。他性情温和,待人有礼,对她说话温声细语。可最近,她屡次说话他都不搭腔,偶尔答非所问,甚至对她冷言冷语。
  她有预感,他们的婚姻怕是快走到尽头了,再努力坚持,不过苟延残喘而已。
  “回京以来,我从未想过离开你。”
  “那你为何要躲?”
  “你身上有不属于你的味道。”他一进屋,她就闻到一股似有似无的香味,是宣京贵女喜爱的一种熏香味。
  如若他移情别恋,不愿意与她一同维系这段婚姻,那开诚布公体面分开,好过虚情假意互相折磨。
  即使她如今一无所有,即使她可能风餐露宿,也不想勉强待在此处,跟他同床异梦。
  “阿娘欠了柳夫人一笔钱。”温昀说明原因,“我替阿娘去一趟,未料到来的是柳姑娘。”
  吏部尚书柳泉的妹妹柳如湘,正是七年前拿绣球砸中温昀的柳姑娘。
  “我不在意你今日见的谁,也不想干涉你去见谁。”她抹去眼角泪珠,“我说出来,纯粹为回答你的问题。”
  “不在意,不干涉……”温昀黯然失色,“换言之,不在乎我是否变心,不珍视我们之间的感情,纯粹不想跟沾染有别人味道的我亲近。你如此看重忠贞,为何自己做不到忠贞?我甚至……未强求你意识忠贞。”
  她反复琢磨,逐渐领会话中深意——他怀疑她和李致有染。
  “我和他没有……”她忽然觉得解释无比苍白,故不再多说。
  当年她和李致一起失踪好几日,他们亲过抱过,睡过同一张床,有没有突破那一道防线,还重要吗?在温昀心里,她的罪名已然成立。
  “为何不说下去?”温昀闭目仰头,“他准确无误说出你身上痣的位置,他知道你亵衣的颜色,你和他没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你若不信,休了我便是。”她伸手取外袍,温昀钳住她的手,把她推回床上。
  他顺势压下来:“你让我说出来,我说,只是回答你的问题,不意味我会将你休弃。”
  “给我点时间。”薄唇贴住下颌角,他道,“我会摒弃这些别扭的想法。”
  郑妤轻轻推开他,抹去下颌角上的水渍,边穿鞋边告知:“我今夜和解霜睡。”
  解霜房中,压抑只增不减。解霜跪在地上抽泣,郑妤昂头,态度强硬。
  “明日一早你就离开吧,去燕王府当差也好,回家寻亲也罢,你为他办事,想他不会亏待你。”
  “小姐……”
  “奴契我早给你了,温家贫寒,不必留在这陪我受苦。”解霜扑到她膝上哭,郑妤摸着她的头道,“走吧,去过更好的日子。”
  解霜摇头:“小姐您跟我一起离开,你不喜欢温家,也不喜欢温公子,别留在这受曹氏颐指气使。”
  “我确有私心,可若您能离开这牢笼,我宁愿留下。”解霜抓住她的手哭求,“小姐,如今您和殿下两情相悦,何苦互相折磨?”
  “愚蠢!”
  李殊延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他若娶二嫁妇,天下人如何看他?加之,前丹阳郡守夫妇伉俪情深,兖州各郡人士皆有耳闻,她一旦嫁给李殊延,别有用心之人势必借机造谣,仗势欺人抢夺臣妻,这罪名足以让他十多年累积的声望毁于一旦。
  这早已不是他们三人之间的情感纠葛那样简单,而是上升到朝堂争斗。李栩年岁渐长,李殊延迟迟没有还政的意思,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她不能被李栩利用,成为伤害李殊延的利刃。
  “何况,他阴晴不定,或许喜欢我是一时兴起。”她蜷起五指握成拳,“或许是因为得不到产生执念。退一万步讲,他今日喜欢我,今年喜欢我,以后呢?未必不会像温寒花一般,对我心有芥蒂。”
  “小姐,您的担心委实多余。您能想到的事,殿下想不到吗?宫里那位的一举一动,尽在殿下掌握之中。”解霜苦口婆心劝。
  指甲猛然按住指节,她呼吸一滞。
  他果然有谋权篡位的野心。
  解霜滔滔不绝:“殿下贤名在外,处事周全,那位找不出殿下错处,才想方设法制造错处。连他都知道您是殿下唯一的弱点,您为何不敢赌一把?”
  赌李殊延对她痴心不改?赌他非她不娶?郑妤不屑嗤笑。温昀这样念旧的人都做不到,何况李殊延那种天性凉薄之人?
  若有朝一日,他摘除“一人之下”前缀,后宫佳丽三千,他身边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届时哪还有她一席之地?
  最重要的一点,李殊延从未说过喜欢她,一直都是旁人代替他说喜欢,这跟十多年前有什么分别?已非豆蔻少女,她亦不会再像以前,因别人的糖衣炮弹,对李殊延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不愿成为白圭之玷。睡吧,睡醒了就离开。”
  天大亮,郑妤醒来,解霜已不见踪影。她洗漱后走出房门,鞋底下似乎有硬物。她移开脚看,竟是解霜的发簪。
  疑虑上心头,她返回房间,与昨夜相比,一样东西都没少。
  院子走过一人,郑妤趴到窗台边问:“阿娴,你看到解霜没有?”
  曹娴肩膀猛然高耸,并不回头看她。
  “没有。”曹娴撂下这句话,含胸驼背拔腿就跑,好像她是吃人的怪物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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