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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闻青梅落——燕攸【完结】

时间:2025-02-18 14:49:53  作者:燕攸【完结】
  是以朝堂之上,包括诸多口口声声称自己属于燕王党在内的官员,皆持反对意见。
  对此,李致并不意外。追随他的人,约有四成慕名效忠,有一成随波逐流站队,剩下一半,有赵太傅的同窗与门生,有出于崔、齐两家的亲信。
  真正唯他马首是瞻者,屈指可数。但那又如何?齐舟出任兖州都督,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堂上莫衷一是,李翊讪讪望向他求助。李致抬眸浅笑,并未响应支援。他相信李翊能看清局势。
  “肃静。”李翊冷脸皱眉,小手一抬,朗声道,“卿等顾虑着实荒谬,朕与皇叔血脉相连,他的亲信即是朕的亲信。皇叔所作所为,皆出自赤诚之心,此心天地可鉴,望诸公,慎言。”
  帝王仪态学有八分像,句读重音拿捏准确,是当皇帝的好苗子。
  “皇叔我表现如何?”刚下朝,李翊便来得意扬扬来邀功。
  “甚好。”
  李翊得了他的夸奖,笑得合不拢嘴,即刻讨价还价道:“那今日的策论能否减少一篇?”
  见他犹豫,李翊睁大水汪汪的眼睛,撅起小嘴,扒着他的手晃来晃去。
  “你皇婶教你的?”李致反握住半大手掌,单手将李翊整个人拎起来掂了掂,“可以,皇叔近来要去一趟汝南,那三道五日就由太傅来督促你的课业。还有……”
  “皇叔放心,朕,一定会好好保护皇婶和弟弟。”李翊将手负于身后,肃然正色道。
  “是妹妹也未可知。”
  “那皇叔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他不答,李翊便一直追着他问。李致无可奈何,喃喃道:“喜欢燕燕。”
  ——
  春雨细如尘,霰雪纷纷。妇孺对坐,同享元宵。
  碗中团子圆滚滚,郑妤一手托腮望向茫茫雪幕,一手执汤匙搅拌,神情恹恹。
  “皇叔估摸着戌时才能进城,天才刚黑,你就盼上了?”李翊摇头叹气。
  郑妤跟着叹气:“倒也不是盼着,只是今晨醒来便心慌气短,总感觉有事发生。我有些担心。”
  “放宽心,皇叔洁身自好,嘉和郡主即便追去汝南,皇叔也不会多看她的。”李翊把凳子挪近,靠在她肩上。
  倒不是为杨幼宜进京后纠缠李殊延的事,可具体担心什么事,也说不上来。
  眼皮跳得厉害,郑妤轻轻推一下李翊,道:“陛下,我有点头晕。”
  “那朕送你去含章殿休息,等好些再回王府吧。”李翊搀起她往外走。
  冷风袭来,郑妤心蓦地抽一下,下意识拉起李翊后退。
  御林军火速亮出兵刃护驾,短兵相接,刀光剑影,刺客来势汹汹,目标明确,他们不与御林军缠斗,直往水榭冲来。
  远谟首当其冲,殊死搏斗,却难挡对方人多势众,逐渐落了下风。
  水榭三面临水,出路只有前方这一条。郑妤遥望湖岸,抓住李翊问:“陛下会游水吗?”
  “皇婶朕不走。”李翊直截了当拒绝抛弃她的提议,“朕答应皇叔要保护你和弟弟妹妹。”
  李翊说着说着从她身后站出来,昂首挺胸站在她身前。
  一名刺客趁乱跳到梅树上,荡进亭子。他抽出匕首大步靠近,李翊冲过去拦,刺客将他一脚踹开,直奔她来。
  刺客目标不是皇帝?是她!
  究竟谁要杀她?他们和寒霞山那拨黑衣是否出自一处?她正慌乱想着,刹那间阴影盘踞上空。
  喉间一紧,失重后仰,琵琶骨重重撞上栏杆,痛感扩至整个后背。
  粗麻绳套在颈上,潜伏水中的刺客不断收力,麻绳越来越紧。御林军冲进来困住前方刺客,李翊大喊救人。
  远谟回头见她危在旦夕,发狂挥刀拼杀,然在转身之际遭到暗算,身陷囹圄。
  水里伸出一只手,抓住后颈猛拉她下水。郑妤死死抓住栏杆,水下刺客跃起,一脚踩在她手背上。
  寒气彻骨,水浪冲天,刺客勒紧麻绳,她双手扑腾挣扎。御林军似元宵一般扑通扑通跳下水,急速游来。
  腹部猝然绞痛,底下热流涌动。郑妤扼住麻绳艰难低头,红浪上涌,血色涟漪剧烈激荡……
第77章 落空
  湖畔流云殿, 太医宫女太监进进出出,场面乱成一锅粥。一盆又一盆血水端出去,一名又一名太医叹气走出来。
  李翊顾不上包扎伤口, 召来统领传令:“即刻传讯给皇叔告知情况,开通阳门,准策马直行。遣御林军开路让道,任何人不得阻拦,违者就地斩杀。”
  “皇婶情况如何?”李翊走到屏风前问
  “腰腹受击, 多处骨折, 失血过多,臣等无能……保不住小世子, 正在竭力救治王妃。”
  李翊死死抠住屏风, 咬牙切齿道:“不惜一切代价保住皇婶性命, 她若有个三长两短,朕唯你们是问。”
  崔芷沅和卢清漪匆匆赶来,甫一进殿, 卢清漪扑过去抱着李翊抽泣。崔芷沅走到屏风后远远看一眼, 红着眼睛退出来。
  酉时三刻, 李致气喘吁吁奔进流云殿,环视过后一声不吭闯向里间。
  待立于帘帐外时,他望而却步, 完全没有挑开帘帐的勇气。她有多重视来之不易的小生命, 他最清楚。可千防万防, 悲剧却再一次重演。
  只离开三日而已, 短短三日, 笑意盈盈送他出城的妻子,此刻奄奄一息躺在床上。
  帐中, 朦胧的背影颤颤巍巍抖动。李致伸出手,轻轻拨开帘帐,柔声唤她。
  蓄积眼中的泪,在那一刹汹涌澎湃。郑妤捂住小腹,一如既往平平整整,没有一点凸起,仿佛期待的生命,从未存在过。
  她曲起腿,蜷进被褥里,缩成小小一团,压抑哭腔道:“阿延,我们的孩子,没了。”
  李致脱下沾满雪碎的貂裘,和衣侧卧。他的手覆住她肩膀,轻轻按了按。
  “会再有的。”
  郑妤抖开他的手,哽声摇头:“不会有了。”
  “太医说了,你还年轻,只要养好身子,完全可以再怀上。”李致隔着被子,单手揽住她,“我回来了,你把被子拉下来,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哭声断断续续,她躬身咬住自己手臂,抵触跟他相见。
  “燕燕你在怨我吗?”
  “不是……”
  她怨自己无能,李殊延只离开一会,她没能安于后方,害他马不停蹄赶回来。她怨自己事事依赖他,怨自己没有一点自保能力。
  “刺客的目标是我,为何死的不是我……”她泣不成声。
  李致深深叹息:“燕燕,你这样想,让我情何以堪?”
  “那你走吧,我想自己静静。”除夕夜他们满怀期待的眼神历历在目,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
  李致纹丝不动,过了好半晌,他的手探进被褥里。她侧身避开,道:“殿下,别碰我,我身上都是血。”
  衣裳被褥都被换过了,她身上不可能有血……李致万念俱灰,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不惧郑妤怨他恨他,独独怕她自我憎恶,怕她陷入自己虚设的牢笼里,拒绝任何人探视。
  正如横在他们之间的被褥一样,他无法简单粗暴掀开,只能耐心等着她自己探出头来。
  李致收回手,坐起来,道:“好,你好好休息。我就守在外边,等你想见我了,我再进来。”
  ——
  两日后,穗丰审出刺客的来历,火急缭绕呈到流云殿。李致粗略扫过,视线锁定在某一处。
  青纸被揉成一团,他攥紧拳头压扁,信手抛出去。
  “把杨幼宜绑来。”他语气淡漠,听不出多少情绪。
  暴风雨来临之前,总是风平浪静的。穗丰深知听命行事方为最佳选择,但李致连杨幼宜大名都喊出来了,这事恐怕不好收场。
  他禁不住规劝:“殿下要不再查一下,嘉和郡主虽然嚣张跋扈,但瞧着不像个心狠手辣的。万一是有心之人栽赃陷害,我们动了她,衡阳王那边……”
  “岁稔,你去。”
  岁稔看穗丰一眼,道:“属下领命。”
  李致扶膝起身,回头望一眼死气沉沉的内殿,落寞转身。
  “守好流云殿,本王不希望回来时,里边多一粒灰尘。”
  穗丰怵道:“是。”
  时隔一年,再踏进掖庭,那面血迹斑斑的墙,变红不少。李致一脚踢开脚边的石头,石头沿台阶滚下。
  嗒——嗒——白色石头滚到杨幼宜脚下。杨幼宜幽幽醒来,缓缓抬头看向他,难以置信问:“是殿下绑的我?”
  李致笑而不语,抬起右手勾了勾中指。岁稔会意,从盐水缸里取出鞭子,走向杨幼宜。
  “放肆!我乃嘉和郡主,你对我用刑,我父王不会放过你的!”杨幼宜怒道。
  “郡主放心,我们殿下素来心善,你犯下的过,不会殃及衡阳王。”
  “我犯什么事了?我一直跟在你们后边,宣京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殿下没说是宣京的事,郡主倒是自己招了。”岁稔挠着头顶道,“我总被穗丰说蠢,没想到普天之下居然有比我还蠢的。”
  一鞭落下,杨幼宜厉声惨叫。岁稔啧声,一鞭接一鞭打,杨幼宜鬼哭狼嚎咒骂,然座上之人闭目塞听。
  上一次审韩杰也是这样,李致就坐在那,不声不响,不闻不问。他也许只想找个没有光的地方,平复心情而已。
  血水滴落,染红白色石头,杨幼宜气若游丝:“是太后的意思。”
  “太后忌惮你。你有子嗣会威胁到陛下的皇位,太后不愿看到这种结果,才教唆我去害郑妤。”
  “太后利用我对你的爱慕之心,说只要除掉郑妤,就能让我嫁给你。殿下,我只是受人蒙蔽。”杨幼宜哭嚷辩解。
  再打下去,杨幼宜可能丧命。她不比韩杰微贱,若弄死了,衡阳王必不会善罢甘休。岁稔摸摸鼻子,回头望向李致。
  “堵住嘴,本王不听人说苦衷。”
  杨幼宜禁不住拷打昏死过去,岁稔讪讪请示:“殿下,要把她泼醒吗?”
  “不必。”李致懒懒睁眼,扶案起身,“杀了,送去衡阳王府。”
  噔——
  皮鞭落地,岁稔双手捂脸,木讷瞪大眼睛:“殿下……她是衡阳王唯一的女儿,咱要不让她悄无声息消失,没必要……送到衡阳王跟前去吧?”
  “衡阳王的人大张旗鼓刺杀新君,为何要让她死得悄无声息?”李致冷笑,“原话转告,他拎得清。”
  人间却白衣,春暖霜雪融。庭院柳新绿,疏影映粉墙。
  “燕燕,城南杏花开,我明日休沐,你可想出城赏花?”李致蹲在郑妤跟前,捧起她的双手捂在手心,满目期许仰望着她。
  郑妤呆呆坐着,望向院子。她双眼无神,神情呆滞,隐隐约约听见李致在说话,想了好一会才理解他的意思。
  伸出一根指头,她垂下眼帘盯着,再伸出一根手指,又伸出一根手指。
  杏花开了,过去三个月了。她把自己的手从李致温热手掌间抽出来,轻轻摇头。
  “太医说多出去走走,放松心情,才能把身体养好。”李致轻抚她的脸。
  郑妤举手拍开:“你为何骗我?”
  “我几时骗你……”
  “我都知道了。”郑妤潸然泪下,“你不用哄我,我的身体,我清楚。”
  “太医并未断言,只道比之前难些,并非绝无可能。”李致抬手为她拭泪,信誓旦旦道,“燕燕,莫听外人嚼舌根,你信我。”
  “夜深了,我要休息,你走吧。”郑妤下逐客令,李致欲言又止,最终没强求留下来。
  目送他背影离开,郑妤关上房门,背靠门扇掩面哭泣。
  若外人嚼舌根便罢了,偏偏是救她性命的钟璇说漏了嘴,偏偏是卢清漪所作所为,证实了钟璇的无心之言。
  李致落寞踱回须弥庭,推开房门,登时摔门转身。
  穗丰迎过来道:“殿下,里边那位是太后娘娘送来的人,王妃看过,点头了。”
  五指紧拢,骨节嘎吱作响,李致闭眸深呼吸,喝道:“自去领一百杖,人哪来的丢回哪去,她碰过的东西全部更换。如有再犯,往后你便去长乐宫当差。”
  说罢,他大步返回铅华苑。房门已上了锁,李致拍门道:“燕燕,开门。”
  得不到回应,他破门而入,横冲直撞闯进屋里,摸黑走向床榻,一把薅起郑妤。
  森冷月光下,泪花晶莹透亮,泪水糊了她一脸。潮湿的鬓发紧贴侧脸,几缕发丝沾在红肿的桃花眼侧,分外可怜。
  呜咽声断断续续,嘴唇颤抖不止。下唇流出的血,与冰凉的泪汇到一处,嘀嘀嗒嗒,打在他虎口的疤上。
  这让他如何能狠下心责备她……
  李致覆住湿漉漉的发髻,拥她入怀。郑妤趴在他肩上,双手穿过腋下,勾住他后背,失声痛哭。
  何苦呢……李致无奈叹气,她不愿意把他推给别人,他又何尝愿意被她推给别人?何苦为了成全别人,让彼此都不好受。
  三更半夜,长乐宫鸡犬不宁。
  太监亦步亦趋阻拦:“娘娘歇息了,殿下您岂能这时闯长乐宫?!”
  李致熟视无睹,阔步登堂入室,自顾自上座,一手拂掉茶具。
  数只茶杯四分五裂,白瓷碎片横飞,李致拍案怒道:“让卢清漪出来。”
第78章 情蛊
  弦月高挂, 寿宁宫灯火通明。凄寒的光照进窗户,爬上女子飘动的裙裾。女子执帕拭泪,抽噎声此起彼伏。
  “母后, 清漪自知此举有损情分,但我实不忍见殊延无后。”
  “人夫妻俩的事,你操心什么?”崔芷沅拍胸口顺气,“将心比心,瑞儿纳妃时, 难道你心里好受?”
  给自己的意中人挑选妾室, 她心里岂会好受?如果可以,她何尝不想成全燕燕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卢清漪叹气, 答道:“母后, 诚然如是, 我不……”
  嗒——
  李致匆匆进殿,广袖掠过香炉,香炉倾倒, 香料洒出, 殿内二人齐刷刷望出去。
  “深夜叨扰母后, 儿臣给您赔礼。”李致先朝崔芷沅俯拜,而后瞥向她来。
  离开寿宁宫,李致一言不发登上阁楼, 卢清漪尾随。
  鹧鸪湖上星光点点, 她们并肩而立, 一如多年前在永宁寺一样。
  沉默持续良久, 卢清漪率先开口道:“殊延, 膈应你们非我本意。”
  “你明知燕燕的状况,还逼迫她深明大义, 你安的什么心?”他紧抓护栏,俯视湖泊,并不看她,“我们视你为家人,你却一再令我们失望。”
  “杨幼宜攀咬你,本王深知你的秉性,相信你对燕燕的真心,故而不曾问过你一句。可你,辜负了本王的信任。”
  眼睫微微湿润,卢清漪闭目,一行清泪落下。她微微张口,想解释两句,却不知从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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