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是这样想的,但郑妤被温昀余光落在卑躬屈膝的温昀身上,无心回答他。
“燕燕。”他沉声提醒,“眼睛不要乱瞟。”
郑妤收回目光,挽住李致胳膊,撇嘴怨道:“殿下,我只是看一眼而已,你这都要管我的眼睛?”
“只看了一眼?”李致冷哼一声,满脸写着不信。
“殿下赏罚分明海纳百川,不能总给人穿小鞋。我抱酸梅你吃醋,非要送酸梅去学抓老鼠。我跟岁稔碰下手指你吃醋,强迫岁稔去学刺绣。”郑妤忿忿不平,“罪魁祸首是我,你总惩罚别人,变相给我树敌,不担心酸梅和岁稔来抹我脖子啊……”
“本王不是连你这罪魁祸首一并罚了?”李致若有所思,“看来罚得不够重,以至于燕燕未曾察觉那是惩罚。”
“你你你你……无耻!”提及帐中那点荒唐事,郑妤羞愤不已,当即甩开李致的手大步前行。
笑声渐远,温昀仍跪在墙下,呆呆望着羡煞旁人的眷侣。
曾几何时,她在他身边也能笑得这般纯粹。温昀恍然,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好像是成婚前后,母亲还对郑妤礼遇有加那段时日。
怎奈镜花水月,劳燕分飞,世事无常,温昀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单手撑着雪地起身。
跪久了腿麻,膝盖离地不足三寸又弯下去。
绯红裙摆拂过雪地,头顶传来女子清丽的嗓音:“温大人,可需要帮忙?”
温昀头也不抬拒绝:“不劳烦,多谢柳姑娘。”
他扒着红墙,再次尝试起身。柳如湘伸手扶他一把,温昀慌乱后退,后背撞上墙身。
他拱手一拜道谢,自始至终未曾看柳如湘一眼。
“温寒花!”柳如湘追上来挡住他去路。
温昀一怔,道:“柳姑娘自重。”
男女之间称对方表字属于亲昵行径,他跟柳如湘仅几面之缘而已。
柳如湘张开双臂阻拦,嘴唇翕动,似有话想说,但耻于开口。温昀并不关心柳如湘想说什么,他一瘸一拐绕行。
“我要嫁人了。”柳如湘道。
温昀贺道:“恭喜柳姑娘觅得良缘。”
柳如湘苦涩笑道:“你都不问问我要嫁给谁?”
——
“可恶!小肚鸡肠,以公谋私,简直可恶!”郑妤怒拍桌案,“解霜,把酸梅抱来。”
“小姐,酸梅还没抓到老鼠,远谟哪能让我抱回来!”解霜边回话边给钟璇斟茶。
钟璇宽慰她道:“你消消气,李殊延说一不二的,气也没用。来喝口茶。”
骂骂咧咧好半天,郑妤确实渴了,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溪雯,我真的……快被他气死了。”郑妤拍拍额头吐息,“果然,男人在床上说的话不能当真,绝对不能当真……”
钟璇撂下茶杯一蹬腿,大摇大摆往外走。郑妤问她去哪,钟璇挥挥手道:“他欺负你了,我帮你去打一顿。”
“哎溪雯你等等。”郑妤拖住钟璇往回走,好说歹说可算把人劝住了。
且不论钟璇能不能打得过,光想闯进须弥庭就得先过穗丰岁稔这一关。
何况……李殊延也不算欺负她,他就仗势欺负被她连累的人和猫。
“这还不算欺负你?”钟璇戳她颈上咬痕,咬牙切齿道,“我一连三日来都不曾见它消下去,你还不觉得他欺负你!你没救了!!”
郑妤羞涩低下头:“这……不是正常的吗……”
“正常?”钟璇对她翻个白眼,一掌拍在桌上,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完了完了,你被他控制了,连自己被虐待都浑然不知。”
“我且问你,你前夫会这样折腾你么?”
郑妤摇头否认。温昀在房事上素来节制,且鲜少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即便情难自抑重了些,痕迹消下去也只需半日。
如此私密的事,郑妤不会跟钟璇直说,囫囵搪塞一番,结果反而引起钟璇误会。
夜间,李致在书房里批公文,郑妤亲手熬了腊八粥送去。
“殿下累了吧?歇会喝点粥。”
“无事献殷勤,又有事?”他嘴上不饶人,身体倒实诚,公文批一半就推到边上,向她走来。
后背倏然一沉,腰间忽然一紧,李致凑到她耳边蹭了蹭,低声问:“因何贿赂我?”
他作势要亲她耳廓,郑妤偏头躲开,瓮声瓮气道:“一碗粥就称得上行贿,殿下您也太好贿赂了吧?”
“王妃娘娘,你喜欢我这样称呼你?”李致侧目盯着她看,语气幽怨。
“我这不是一时半会改不过来。”郑妤把碗捧到他眼前,“来,夫君请用。”
一碗粥见底,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只字未提正事。
李殊延清楚她想说什么,她亦明白李殊延不乐意听她嘴里说出温昀的名字。
或许,钟璇所言不无道理。李殊延这种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怎么可能一点不介意……
郑妤恹恹道:“殿下继续批公文吧,我回房休息了。”
“我送你回房。”
俶尔,须弥庭中一声闷响,檐上霜雪抖上两抖。
李致埋在她颈窝深吻,郑妤不得不将下巴高高抬起。
“殿下不是说……说送我回房,怎么才到您的卧房,就把我拽进来了?”她背靠门框,脚跟虚虚踩在门槛上,全靠李致捉住腰的手稳定身形。
李致重重咬她锁骨:“你我夫妻本是一体,卧房还分什么你我?又想跟我划清界限?”
他没直接提她甩开他手那件事,但郑妤知道,他就是为这事吃味。
“瞧瞧,当时我问你是不是吃醋,你说没事。过个三五天,又喝上醋了。”郑妤嘟哝着踢他小腿。
李致默不作声扯她腰带,郑妤半推半就,两人推推搡搡跌进帐中。
他确实吃醋,却不是因宫道上她甩开他的手。
而是方才把她按在门上亲热时,瞥见门扇上痴缠的影子,他蓦然想起去年在丹阳郡府所见。
“阿延,你是不是介意我嫁过人?”郑妤按住他的手,莫名其妙问。
第74章 断交
此言一出, 旖旎气氛全无。李致怔愣片刻,道:“是在意,不是介意。”
他说完继续俯身亲她, 郑妤屈臂阻拦,冷声道:“在意不就是介意?殿下既然在意,不如去找冰清玉洁的女子……”
“燕燕!”李致皱眉,“那段经历是属于你的一部分,我不可能不在意。”
“那你是不是也在意我嫁你时并非完璧?”郑妤正在气头上, 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你犹豫,说明你承认了。考虑到最初我们是假成婚, 谁都没预料到我们会成为真夫妻, 我原谅你没有事先考虑清楚这个问题。”
“可如今我们已经……这些客观存在的问题不能避重就轻……唔……”
李致不等她说完, 拍开横在两人间的纤纤手臂,用唇来堵住她的嘴。
郑妤挣扎想躲,却被五指扼住细颈, 李致的拇指抵着下颌角, 将她的脸摆正, 越吻越凶。
她推他胸膛推不动,遂把手举高打他侧脸。岂料李致不甚在意,纵容她一再羞辱。
啪——
趁李致喘息之际, 郑妤高高举起右手, 使出浑身解数甩他一个耳光。手掌火辣辣得疼, 他的嘴角亦挂上血沫。
“在这些心结解开之前, 还请殿下给我留些体面。”她奋力推开他坐起来, 弯腰穿鞋。
然而手指还未触到鞋子,便被李致抓回去。李致扯下腰带, 三下五除二把她双手绑在床头。
双手受缚,郑妤抬腿砸床宣泄不满。李致既不制止,也不靠近,只坐在床边看着她独自撒泼。
一刻过去,她体力耗掉大半,砸不动也骂不动了,改用眼神攻击。
李致回眸觑她:“冷静了没?”
“哼!”
“燕燕,在意和介意,二者存在本质区别。我并未介意你嫁过人,是你太敏感了。”李致伸手去捉她脚腕,她蜷缩躲避。
李致并不坚持,落寞收回手,叹息道:“我心仪的,是千帆过后站在我眼前的你,你的每一段经历,都有意义。”
“我只是有些遗憾,那些经历与我无关。还有些嫉妒,嫉妒温昀曾拥有你的全部,嫉妒他能实时看到你的喜怒哀乐,嫉妒他至今还能在你心里占有一席之地。”
郑妤矢口否认:“没有!”
李致充耳不闻,自顾自道:“而我缺席的七年里,我的燕燕,没有一丝一毫记得我。”
“我明白,你和我成婚,是为了回报母后的养育之恩,你和我圆房,是因为我为你挡了一剑,你感激。而我何其卑劣,不但没劝你看清自己的心,反而挟恩图报哄骗你跟我欢好。”李致连声叹气,“罢了,你若放不下他,我愿意成全……”
“李殊延你胡说八道什么?”听他自怨自艾胡言乱语,她近乎抓狂,“我和温寒花已经结束了,我眼里心里只有你,没有别人!”
“我知道。”他得意扬扬轻笑,郑妤如遭五雷轰顶。
“你……你装的?!”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自己胡思乱想还不听解释,我只好出此下策。”他倾身解掉腰带,捉着她手腕轻轻按揉,“往后你心有疑惑直接来问我,严禁通过道听途说揣测我的想法。”
“是溪……”她嘴比脑子快,差点供出钟璇,急忙反咬一口,“是你一见我就急不可耐,说不上两句话就滚到床上来,我哪有机会问你。”
瞧见李致一心给她揉手腕,听她说完也没多少触动,应该糊弄过去了吧?
结果,她掉以轻心,又被他近乎千篇一律的表情摆了一道……
“溪雯,我不是故意的。”郑妤歉疚懊悔,她委实没想到,仅凭一个“溪”字,李殊延就能查到钟璇身上去。
钟璇冷脸推开她,怒道:“你故意也好,有意也罢,如今李殊延跟我恩断义绝,禁止我再踏足王府,再说是否故意,有用吗?”
郑妤百口莫辩,于是另辟蹊径提解决办法。她揪住钟璇衣摆,温声细语道:“溪雯,是我多心怪不到你头上去,我回去跟他解释。”
“不必,怪我嘴碎议论,我一个外人议论你们夫妻间的事做甚,平白无故给自己找罪受。”钟璇拎起酒壶,就着壶嘴猛沽,她挥手喊来家丁吩咐,“好生送燕王妃离开,她若在咱府里少了根头发,指不定燕王殿下要把我们家都抄了。”
钟璇冷嘲热讽,郑妤心里不是滋味,可她自知理亏,无颜辩驳。
“你在气头上不想见我,那我过段时日再来给你赔礼。”郑妤垂头丧气离开大司马府。
车中伸出一只手,她视而不见,钻进车里,她也独自坐在离李致十万八丈远的角落。
李致屈就她凑过来,问:“跟她断交,你就这般难过?”
“清漪姐姐住在宫里,阿娴意外身亡,络络嫁去齐家,除了溪雯,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郑妤抽抽搭搭哭泣,“溪雯也是你的朋友,芝麻大小的事,你就不能顾念一点情分吗?”
“我跟她何来情分?若非钟将军的缘故,凭她擅自丢弃黑绳一事,我便不可能留她性命。”李致声量略高,郑妤误以为自己令他为难,怯怯背过身去,压低哭声。
李致翻出帕子给她拭泪,语重心长劝道:“燕燕,若你的朋友,为一名男子让你落泪,那你当舍弃她。”
他说得不错,她不该为钟璇落泪,毕竟一定程度上,钟璇曾是她的情敌。
丈夫和情敌割席断义,她应当幸灾乐祸才对,但是……郑妤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对。也许,是因为钟璇说几句闲言碎语,便让李殊延怀疑心术不正,她为钟璇不平。也许,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导致他们决裂,她心怀愧疚。
郑妤找不出确切的词句描述自己的想法,一口气没顺过来,拍着胸口干呕。
——
兵部,布衣侍从慌慌张张冲进公署,顾不上喘气道:“公子不好了!郡主……郡主……”
“慢点说,何络络怎么了?”齐晟给侍从倒杯茶,侍从推拒道:“郡主在雪地里跪着,您快回府看看去!”
一听到何络被罚,齐晟扔下茶杯,抄起大氅边穿边往外赶。
白马飞驰,招摇过市,齐晟一溜烟冲回府里,径直去找何络。
正逢年关,各司各部都忙得不可开交,偏有诸多鸡毛蒜皮的事需要他料理。他刚跟钟璇喝完酒,半个时辰前回到兵部核查呈上来的军械清点录,这又得回趟家赶场子。
“老东西,办事真会挑时间。”
雪碎飘进眼中,他扬鞭发泄情绪,不到两刻便回到长公主府。
跑进庭院,齐晟见冰天雪地中缩着那小小一团,果断脱下大氅抛过去。
带着体温的氅衣罩在头顶,何络还有点发懵。
哒哒哒哒,身后有人靠近,她扯下氅衣回头,见齐晟大步走来。
“汀琳,送郡主回屋。”
汀琳扶她起身,看守她的老刁奴阻挠道:“公子,没有长公主的命令,您不能擅自放走郡主啊!”
齐晟无视劝阻,步履未停。看他这凶巴巴的模样,也不知要去给荣宁长公主请安还是要为她鸣不平。
“齐明明。”何络追上去拉住他,“年后我们就能搬出去了,忍一时风平浪静。”
“你的脑子里几时有忍这词了?”齐晟拍掉她头顶的雪花,“该硬气时不能退让,你要是在我这变成燕燕那样温温吞吞的脾性,李殊延非弄死我不可。”
何络一头雾水,不是他让她先忍过这段时日的?这是唱哪出啊?
门扇开启,荣宁长公主在仆婢搀扶下走出来,视线扫过他们一群人。
“孙儿给祖母请安。”齐晟散漫一拜,动作浮夸,生怕旁人看不出他敷衍一般。
长公主脸色阴郁,垂眼冷冷盯着齐晟。破天荒的,齐晟不但未悬崖勒马,反而变本加厉。
“祖母,络络三天两头冲撞您,依孙儿之见,不必等年后了,我们今日便搬出去。”齐晟不似同长公主商量,而像通知长公主他的决定。
齐晟说完后一手拽过她往外走,何络望着他的后背,茫然失措。
“晟儿。”长公主遭孙辈羞辱,仍在维持体面。她压低嗓音说话压迫感十足,何络不由发怵。
她躬身窃笑,齐晟突然停步,她始料未及,砰一下撞上肩胛骨,顿时眼冒金星。
“混账东西。”齐舟抬脚猛踹齐晟,“连你祖母的意思都敢忤逆,翅膀硬了想找死啊!”
齐晟猴似的上跳下窜躲避,奈何一力降十会,他逃脱不得,于是忒没骨气躲到何络身后。
“爹爹爹,郡主在此,拳脚无眼,你收敛点!”齐晟扒着她肩膀讨饶。
齐舟指着齐晟干瞪眼,何络夹在父子俩中间,汗流浃背。她干巴巴笑两声,主动给齐舟让路。
齐舟反手押住齐晟,向长公主请罪:“儿教子无方,致使逆子乖张狂妄,目无尊长,忤逆不孝。”
47/58 首页 上一页 45 46 47 48 49 5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