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颀看着巧善,迟迟没点头放行。巧善碎碎地动了两下胳膊,悄悄提醒赵家禾。赵家禾不情不愿地退出去,门口有护卫在,没法贴墙或戳窗子,他就靠着柱子,凝神去听。
“赵娘子南下,有没有交代几时回转?”褚颀咳了一声,接着说,“有事要请她帮忙。”
巧善怕耽误大事,把她知道的都说了:“买药容易,提早通过信,过去就能拿。但不巧碰上了棘手的事,恐怕一时半会回不来。她在那开了两间卖棉布、粗绸的铺子,原打算卖掉,可惜没来得及,连同铺子里的货,都让当地的乡绅给霸了。他们设了个局,以牵扯人命官司为由,先查封,再占为己有。”
褚颀皱眉,垂眸盯着指尖,随即回神,点头,客客气气说:“好,我知道了。这事多亏了你们,一时顾不上,回头再谢。失礼了,请回吧!”
来的时候,褚颀带着他们逛过街市,好悄无声息地和探子会合。
巧善提早记下了要逛的铺子,买了十几把腰扇和一匣子绢花,又买了几样耐放的零嘴,临走的时候,凑巧看到老人挑担卖泥娃娃,连稻草带箩筐一块买了。
买这么大一堆,才一两多几文,只够一碗燕窝的钱。
她盯着箩发怔,他看着她的耳朵出神。
马车颠了一下,她回神,回头问:“你怎么了?”
“你的耳洞怎么回事?”
“填了膏子遮掩,褚大人预备的,还有,你要用吗?我拿给你。”
“不用,只是突然想到你很少戴首饰,我们去挑些合你心意的,耳环耳坠耳珠,各样都添一些,找着了门路,不差钱。”
她摸摸耳朵,望着车帘答:“是小英帮我扎的耳洞,先戴着茶叶棍,她说等我十岁了,就送我一对嵌米珠的银丁香……动静大了容易划到
为了规范女子的举止,耳环后面还有长长的勾,尖头,摇头晃脑动作幅度大,就可能划破皮。
,我不喜欢戴。”
不戴就不戴吧!
那丫头命不好,死得早,但也没白活,至少有个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的情谊。
他掀起小帘子,对着野林子默念:王小英,感谢你最初对她无微不至的照看,好好投胎,别辜负她的惦念。
等他们回到玉溆,刚进门就得了个大好消息:那药配出来了。
巧善赶紧洗漱完歇一觉,养好精神好赶过去帮忙!
赵西辞人没回,但没忘记大事,让药先行。小四过来后,没急着去找铺子,先去医馆帮忙,和小五一块商量,慢慢试。
祖传的宝贝所剩不多,用完就真要断绝了。
两人是伴着药香长大的,闻得出用了哪些料,但怎么配,毫无头绪,只能慢慢试。老大夫人糊涂,不敢轻易丢给别人照看,小四把他也带上了。
老人闻着熬出来的药膏味,突然放下汤碗,站起来叫嚷,一会喊阿丹,一会找锁,一会又背药名。
小四把火烧得旺旺的,让味更大,引他多说话,仔细听着。
等老人睡下,他将藏在箱底的匣子取出来,推到小五面前,缓缓说:“这是师祖留给你的东西,要不要撬了这个锁?也许方子就在里边,即便没有,能找到他说的锁也好。”
小五抬眼,盯着他看。
小四不敢回看,扭头避开,把说过很多遍的话,重又说了一遍:“他从来没说过要把百效堂给我,你才是少东家,你看着办吧。”
他走回到箱子那,垂头望着里边的衣衫出神。
窗没关,门也没关,风吹得他身上的长衫一会鼓一会瘪,人像是在晃着,仿佛下一刻就会经不住,要被风吹走了。
越来越瘦,也不见长个子。
小五盯着这背影,凶道:“你过来呀,躲什么躲!骗鬼的少东家,他早就说了,要把铺子和针都交给你,没我什么事。说女人不洁,没资格……一直是你在管他,你们才是亲爷孙,我是外人……”
这锁不用撬,她小时候常玩,轻易就找到了机关,用小指尖连戳三处,啪一声,远离铜锁的另一面便弹开了盖。
银锁,银票,底下还有东西。
她顾不上发牢骚,立马往下翻。
没有方子,只有房契、地契。
他拿起银锁,摇了摇,欣喜道:“不是空的,没铃铛。”
她抢过去,将指甲插进旧缝里,用力一掰,果然掉出来一个纸团,慢慢展开,竟是个残片。
“别丧气,只缺了一角,有用!”小五捏着它,大笑着讥讽,“老家伙是有多懒,有了这一大半,难道配不出?”
小四拿起那一沓银票,送到她面前,小声提醒:“不是不会,怕是不能!铺子开在定江,一年只得三五十两的利。”
光是最底下这张,就够老头辛苦一百年。
哪来的?
银票几年一废,这些都是新的,显然老头清醒的时候,按时去兑换了。
论治病救人,他们家差马神医一截,靠这个发财,不如发梦。
除了……那药。
什么地方伤药用得多?
火舌舔过的药方,支支吾吾不肯说的秘密,变更的姓,京城有房契,却要躲在定江那窝窝囊囊。
她一手拍在那银票上,咬牙说:“他是不是没告诉过你,本来姓白,百效堂,既是百治百效,也是老祖宗白皛的名。我不叫柳丹,叫白丹参,生我那天,铺子里的丹参没了,他们懒得费心思,就取了这个名……”
“丹参,是丹参啊!”他根本没听进去前一句,只盯后边这段,高兴到跳起来,大笑道,“丹参活血化瘀,也在方子里,你忘了吗?”
她哪能不知道,只是谁乐意叫这个,她从来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提起!
小四高兴得什么似的,摩拳擦掌,欢欢喜喜告诉她:“这药是你们家最要紧的宝贝,你是这里边的丹参啊!他把东西交给我,叫我等成……成名那天拿给你。他一早就说了,这些东西都是给你留的!丹参,我一早就告诉过你,他人糊涂了,也时时喊阿丹。”
既然在意,为何从来不说?
既然宝贝,为何不能打破规矩,助她达成心愿?
小五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走到她面前,听到他说:“你别哭!在我看来,丹参是最好的药,男病女痛,它都能治。活血化瘀,通经止痛,清心除烦,外用内服,怎样都好!”
她抬眼看上方,强睁着眼睛,逼泪水退回去,“你先前说的是成亲吧?”
小四垂头,为难道:“那是师祖说的顽话,你不用当真,就当没这回事。”
“我在外坐馆,抛头露面,男女老少,残的废的,我都碰了,以后还要碰。坏了名声,嫁不出去了!既然当初你上了这个当,就别跑了,娶我吧!”
“好!”小四不觉笑出了声,他捂了嘴,赶忙说,“对不住,一时忘了形!”
小五悄悄叹气,摆正脑袋,垂眸盯着桌上的匣子,收敛脾气,好好说话:“我不是因为喜欢你,才说要嫁你,只是想要把你绑住,接着照顾他,帮扶我。这样对你不公道,就当我什么都没说……以后别再用小四了,该叫什么叫什么,房契地契你都拿走,我再写个自愿售卖的契给你带上,到了那边,你花几个钱打点打点,就能办好。这些银票,你一半我一半,够你成家立业了,你走吧。不要操心这里,有了钱,我买十个八个壮实的人来伺候他,不用你操心。”
“不不不,你们愿意让我照顾,我就很高兴了。这很公道,很公道的!阿丹,我我我……”
她想起了曾经的自己,站在赵家禾面前,是不是也这样?
喜欢,欢喜,就是这么笨拙。
她扶额大笑,“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了,干活去!”
“哦……好!阿丹,那这个事……”
“先干活。还有,再叫阿丹,我揍死你!”
“知道了。小四好记,用惯了,一时难改。”
“随你。”
有了方子,就要赶紧制出来。伤病伤痛,见效越快越好,就眼下这局势,打仗是迟早的事。
巧善睡一觉,便叫上重新赶回来的几位嫂子,拎着炭炉陶罐,一块过去帮忙。
小五瞧见她,立马丢下手里的活过来,两人同时开了口。
“我给你带了绢花腰扇,还有……”
“我要成亲了!”
“啊?”巧善惊喜,看看四周,压声说,“那太好了!你安心做药,这事我有经验,包在我身上。小五,恭喜恭喜!”
小五弯腰,将头凑过来。
巧善帮她插上绢花,含笑看她,心满意足道:“好看,颜色正合适。”
小五也在笑,跟头上的扶桑花一样明媚,好似脱胎换骨。
巧善越想越高兴,抱住她感慨:“小五,真好!”
“是啊,嫁了人,还能接着做这些事,很好!”
两人欢喜半天,到分别的时候,才想起还没交代男方是谁。
小五不怕羞,追出来,大大方方告诉她:“是小四!”
“知道了,他很好!小五,你喜欢博山奁,还是宝座奁?”
小五失笑,摇头说:“都好,我只会梳这一种头,不买也行。”
赵家禾去了痼疾,早就乐开了怀,很爽快地说:“一样买一个,留着玩!嫁出去以后不要怕事,不痛快了就砸他个稀巴烂,我们是你娘家人,随叫随到。”
巧善拍他,嗔骂:“你就不能说点好的?小四人好,不会有那样的事!”
小五半点不介意,脆声应是,随手比划了几招,嘴里喊着霍哈,又像是最初那个爱玩爱闹的小五了。
真好!
前明后清。
第133章 泰山可倚
婉如和梁武的好日子在四月底,赵西辞提早把左右两侧的宅子买下来,用来安置出嫁的姑娘们。
先成亲的人先选。
婉如不愿意挑,赵西辞就将两座院子的东西南北做成签子,先成亲的先来抽。
婉如抽到东边这处的东厢房,得了个“咚咚”的诨号。
梁武家境普通,但他家求娶的心是诚的,提早将家里翻修,也同意小夫妻平常住在外边,过年过节再回梁家团聚。
两头都尽心尽力,处处熨帖,婚事简办,但热闹不减。
三天回门,两人就在隔壁住下,接着当差。
这头办好,小五和小四也开始走礼,定在九月不冷不热的时候成婚。
进了五月,这老天爷像突然从梦中惊醒了似的,一改先前的阴郁,轰轰烈烈地晒起来。
本就热,熬药膏子简直是酷刑,先前十炉同堂的场面绝了迹。地窖里的存货不少了,于是停了这活,安心备嫁妆。
巧善先到医馆看过小五,再去自在馆找赵西辞。
她刚将匣子放桌上,赵西辞就摆手道:“这能花几个钱,不用不用,快拿回去!小五也是好姐妹,何必见外?”
巧善笑道:“你想多了,我可没钱给你。”
赵西辞跟着笑,把匣子扒拉过来,挤眉弄眼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别的宝贝我都要!”
巧善憋着,等她开了匣子露出震惊,才接下一段:“我没钱,小五有。她说这些交给你去安排,她有事要忙,说只有你最清楚该花在什么地方。”
她压低了声,正经说:“只一条,不能问钱是从哪来的。”
赵西辞笑,拍着匣子说:“管它哪来的,能花就是好钱。”
“不怕被牵连?”
“不怕!”
赵西辞将银票拿出来分拣清点,边干活边念叨:“头前还担心钱箱子见了底,这会又该愁装不下了。那边有个败家子,卖了些祖传的宝贝,凑了十万给我。你男人去年盘下来的棉,留一半卖一半,本钱就回来了。他带回来的那些稀罕玩意,半个月就卖光了。嗐,世道再不好,有钱人总是有钱,有闲情逸致买乐子。这一把……有十一万整,还真能做不少事。小五真仗义!”
“对!我劝她多少留一点,她无论如何也不肯。”巧善走到门口,左右看过,回来覆到她耳边,悄声问,“囤多少粮了?这天气,积多了会不会生虫?以前在八珍房,我们会用麻布包了花椒放在米缸里,有用。”
“这个数。还得想法子走远了买,不能光囤在这,远水解不了近渴,打仗了再回头拉,费时又费力。我盘算着在那些要紧的必争之地提早买好,藏在只有自己人知道的地方,随时取用。”
赵西辞比划完,接着说:“仗是一定要打的,上边不仁,处处烂穿了底,神仙也难缝补。镇南侯那,他弄一出离间计,让他们互相怀疑是对方泄露了真账,等着怕死的人先跳出来告发。据说已经查明的数就有上百万两,这还没算吃喝挂账那些。我叫他想法子截下来,他看不起中饱私囊,那就为百姓留着,偏那死脑筋不肯,道理一筐接一筐……”
“你去见他了?”
赵西辞愣了一下,随即摇头否认:“他家里那两尊大佛想见妙妙,我不放心,亲自送过去。听她们闲聊时提起,觉得有些意思,便记下了。”
方才说的明明是“我叫他怎样”,兴许是凑巧他也在家,遇上了,就像上回那样。
巧善想通了,没追问,点头说:“忠字插心中,大概就是这么坚定吧!你还记不记得赵香蒲赵老爷?他死的时候,我看见了,并不是对外宣称的急病突发,而是……他为了杀反贼,捆了一身的炸药,毫不犹豫点着了,和那些人同归于尽。”
赵西辞惊呼:“这么狠!我只记得他是个总把书中事挂嘴边的迂腐……唉!是我错了,不该口没遮拦。我虽不认同,但既然我做不到,该有敬意还是要有。”
她起身,走到神龛那,对着财神爷拜一拜,嘴里念道:“赵老爷,您是好汉,失敬失敬。求关老爷
关公是武财神之一,司命禄,庇护商贾,招财进宝。他还是个好会计,又勇猛,所以西辞选了这个。
保佑他转世投胎后财源亨通,事事发达。”
巧善跟过来,照着拜了。
赵西辞知道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把攒下来的账都拿出来盘点。
早几个月她们得罪了褚家,生意便艰难起来,铺子里的人忘了她的仁义大方,一个个支支吾吾,找了借口辞去。有往来的商户也忸忸怩怩,一会说手头不方便,一会说人不方便。
她懒得啰嗦,也不想再去请人,关的关,卖的卖,只留了做老本行的铺子,加倍厚待留下的这些伙计,不拘岁数,胆大心细就提拔了做掌柜。仍愿意走动的商户,主动再让半成利。
那些见风使舵的人看褚家时常往这头送东西,又“方便”起来了。
冷暖俗情,历来如此。
赵西辞不想生这个气,只当笑话看,转头又感慨:她再努力,也不如靠山管用,这也是个笑话。
唉!想要护住这些姐妹,那头还真不能丢。
两人盘完账,又细细商量一番,等到妙妙被送回来,便将这些事丢开手,专心教她识字:一个挑东西摆给她看,一个写字让她对着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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