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来得及走远,霍娇后背发冷,她一点点转过身,挡在谢衡之身前:“……你们见过面?”
兰珩道:“是啊,好几年前我母亲就将衡之带回家中小住,他是我母亲的娘家子侄。”
兰小妹也困惑道:“霍姐姐,你认识我这个表哥呀?”
表哥?
霍娇迷蒙望了众人一眼,随即反应过来。做母亲的,怎么可能将这等丑事告诉儿女,定然是随便找了个借口。譬如告诉他们,谢衡之是表少爷。
若是如此,倒也算大娘子考虑周到了。
“是啊,你表哥与我有婚约。”霍娇大方承认。
兰珩死死盯着谢衡之,脸色难看至极,兰小妹也惊讶道:“不会吧?”
谢衡之看着挡在她身前的弱小身体,又听她小声问自己:“是不是你住在兰府那几日,这两人也欺负你了?”
他心里没那么计较了,随口道:“我不和他们一般见识。”
他反握住霍娇的手:“回家吧。”
兰珩勾唇一笑,似乎意味深长。兰小妹却按耐不住了:“表哥哥,你这话就不对了,来我们家又吃又住,我们说什么了吗?你自己脾气古怪,后来动手打了我哥。哥哥没和你计较,你反倒自己气跑了。”
打人就不对了吧?霍娇去看谢衡之:“你怎么能打人呢?”
看到霍娇也被轻易策反,谢衡之气得手都发抖。他冷笑着,口不择言道:“你不先问问,他说什么挨得打?”
场面冷下来,过了不知多久,兰珩镇定自若道:“是啊。我说了什么,你敢说吗?”
二人目光相对。谢衡之面如冰霜。兰珩也少见露出一点冷色。
是的,他们都不敢说。
当年谢衡之已经打算成全母亲,离开兰家,出去自立门户。
他临走前质问兰珩:“谢衡之的身份你不要了,你让霍娇怎么办?她还像个傻子一样,在永宁等你回去娶她。”
兰珩心中百转千回,他自然舍不下拼命夺来的一切。但这意味着霍娇也成了别人的未婚妻。
那一刻他好像没有更多的余地去抉择,只能去想,如何轻贱才能让自命清高的弟弟看不上霍娇。后来数年,弟弟并未回乡与她完婚,也让他误以为这句话是奏效的。
那时他脱口而出:“早都玩腻了,你不会想要吧?想要就送你。”
现在想起那句话,谢衡之心中依旧窝火难言。霍娇看着他捏紧的拳头,唯恐旧事重演。
谢衡之现在可是朝廷命官,当街打人,要被参的。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霍娇纤细的胳膊揽住谢衡之,安抚地轻拍他后背:“又不是很近的亲戚,少来往就是了。”
她的安抚很奏效。
谢衡之起伏的胸口和缓下来,这句话太动听了,代表霍娇与他才是一家人。
他安稳了许多,开始有心与哥哥拉扯,徐徐开口:“兰珩,走好你自己的路。尤其是兰家往河中路的那条商路,卖墨就够了,别胡乱夹带。”
兰珩脸色一沉:“枢密院管得太宽了。”
“管的还不够宽,”谢衡之道:“还在往西边查。”
霍娇对“河中路”很敏感,荣二娘不就是死在这条商路上的?兰珩与她的死会不会有关。
这时候春娘也等不及过来了,她一看气氛不对:“不是买糕点吗,怎么感觉要打起来了。”
霍娇把糕点打开,发现已经被捏碎了:“不好意思啊,样子不太好看。”
春娘拍拍手,捻起一块放在面纱下,一口吃掉:“味道还是很好的。”
霍娇摸摸她的脑袋:“好的不是糕点,是你。”
春娘笑嘻嘻的:“那你一会儿可要挑个最好的送我哦!”
他们说的,其实也就是霍娇哄小孩的把戏,说一会儿进了书坊,送她一套篆刻的好刀具。
几人一前一后往城内走。兰小妹走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听着,不乐意了:“霍姐姐,你要送她什么好东西,我也想要!”
平心而论,霍娇其实不大喜欢兰小妹,但她不想得罪人,也哄着她:“没问题,改日我让人送去兰府。”
兰小妹上下打量春娘,见她一身男仆衣衫,面上覆纱,怪里怪气,指不定是长得太丑不敢见人,因此没把她放在眼里:“我要比她的好,霍姐姐,可以吧?”
霍娇哄完大的哄小的,她开始端水:“哎呀,这东西不都差不多,哪能比出个一二?”
春娘到底年纪小,也端不住了,急道:“你要刻刀做什么?你会篆刻吗?”
小妹不甘下风:“反正你有的我也要有,我管它是什么。”
春娘被气得笑出来:“不如这样,咱们两比一比,谁赢了谁拿最好的!”
霍娇在一旁左右为难:“你们等一下,你们有没有听我说话呢?!我刚说了都差不多,哪来的最好的……”
谢衡之插嘴道:“我看可以,春娘和小妹比一比功课,公平竞争。”
他和妹妹分离多年,正好想探探底,看这些年她有没有长进。
兰小妹看了一眼兰珩,不愿意,又不肯认输。兰珩道:“这位姑娘是?”
霍娇自然不能说出春娘身份,只好说:“朋友家女儿。”
兰珩语带歆羡道:“我妹妹是心里没有底气,毕竟你们几个是一家人。”
谢衡之道:“这话到也不假,不过春娘年纪本来也小一些,很难说比试起来谁更吃亏。”
春娘大手一挥:“算啦,我让让你,你说考什么,就考什么,行了吧?”
小妹眨巴眨巴眼睛:“真的吗?那我可说啦,咱们都是娘子家家的。”
她瞅着春娘质朴的打扮:“要不就考考和衣裳,胭脂水粉什么的吧。”
春娘嘀咕:“考就考呗。”
谢衡之出题:“按规制,民间女子发髻长度……”
春娘还在苦思冥想,兰小妹已经抢答了:“禁中外女子,不得以角为冠、梳,冠广不得过一尺,长不得过四寸,梳长不得过四寸。表哥哥,我说的对吧。”
谢衡之看了看兰小妹,这还是他带着小妹背的。那时她不乐意,既爱缠着兄长,又惧怕兄长。是她坐在他腿上,他一字一句解释,手把手带她提笔去写,才将这些规制记住。
见谢衡之出神,春娘以为是让先生失望了,愧疚道:“我也是晓得的,只是一时没记熟。”
谢衡之淡道:“没记熟,等于没记。”
兰小妹一愣,仰起脸看了看兰珩。
曾几何时,这是哥哥严厉时的口头禅。
好在,他已经不这样了。
而后谢衡之不再放水,问起了服装的规制细节,如命妇裙据的褶皱,金银首饰的佩戴限制等,兰小妹明显有些跟不上。
春娘得意道:“哎,你还大我几岁呢。”
兰小妹气得跺脚,开始耍横:“你是谁家的女儿,我记住你了。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你爹爹是谁。”
春娘躲到霍娇身后:“霍姐姐,她问这么多干嘛,不会要秋后算账吧?”
她到处乱窜,兰小妹想要薅住她,只能隔着霍娇手舞足蹈。
“你怎么不敢说,是不是你名字特别土?”
“你名字好听?我刚听到你叫兰小妹?这是正常人的名字吗?”
三个人乱做一团,两个哥哥则各自心怀鬼胎,在一旁作壁上观。霍娇忙得焦头烂额,像在玩儿老鹰捉小鸡,终于厉声道:“好了!”
两个半大女孩子适才安静下来。霍娇道:“春娘喜欢篆刻,最好的刻刀自然留给她。小妹这次也答得不错,书坊为成衣铺子印过一本精装图样,都是今年最时兴的衣裙,不外售。我让人送一本去兰府,你一定喜欢。”
两个小丫头总算满意了。
进城之后,两拨人走得是反方向。兰珩拉回妹妹,主动与三人道别:“霍娘子,弟弟,今日我和舍妹实在叨扰。春娘子,小妹是我没有教好,冒犯你了。”
霍娇赔笑道:“同龄小娘子切磋切磋,未必是坏事。”
兰珩垂眸轻笑:“我也这么觉得。”
兰小妹看着哥哥脸色,帮腔道:“霍姐姐,下次我可以去你家里玩吗?”
霍娇随口答应:“我家里没什么好玩儿的,来书坊找我嘛。你可以把你家的墨带来,姐姐教你印书呀。很好玩的。”
谢衡之和春娘统一地立在远处,不想搭理这两人。
等他们走远了,春娘被霍娇拉上马时,还在嘀咕:“这个兰小妹也是够倒霉,家中富得流油,也不晓得找个先生。好些简单的字,她居然不认得。”
谢衡之什么都没说,冷冰冰看了看她。
春娘瑟缩了一下,往霍娇怀里躲。霍娇本来还想附和两句的,也没敢啃声。
眼看就要到商王府,谢衡之道:“春娘还是早些回去温书吧,说不定明天圣旨就到了。”
春娘不敢反驳,悄悄看了霍娇一眼。
霍娇看得出,谢衡之心情很差。她挺理解的。
“你放心,刻刀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春娘只是想和她一起玩,谁知道霍姐姐这么不解风情。
“不要,下次我自己去拿。”
挥别春娘,霍娇本来打算去铺子里看看的。但是没了别人,谢衡之彻底冷下脸,强硬地拉着霍娇往回走。
暖融融的风呼呼地吹在脸上,吹乱了霍娇的鬓发,她手里还提着米糕。
她看着谢衡之走在前面的颀长身影,感受从指尖传来微微的僵硬与颤栗。
家里没有李婆婆,只有一条小黑狗。
早上走的时候忘记给它留饭,小狗饿得扒门。霍娇一进来,它就跟前跟后低声叫着,摇尾乞怜。听得她心都碎了。
手头也没什么现成的食物,霍娇想解开糕点的麻绳,想拨一块给他垫垫肚子。
小黑狗看着雪白的糕点,口水嘶嘶往下流,
急得前爪立起来。
突然从天而降一大团雪白的糕点,连带着半敞开的纸包一起,骨碌碌滚落在小黑狗身边。
它顾不得主人如何,转过脸去啃糕点。
天气好热,日光耀目,好在院中根深叶茂,遮天蔽日。霍娇被按在刚刚关好的门上。
门闩甚至还没插上。
远处街坊的人声依稀听得见。
谢衡之弯下腰,擒着她纤弱的肩膀,鼻尖相抵,贝齿轻磕,他用力吻上去。
第23章 选你 你须在我和他之间选一个。
突如其来的掠夺让霍娇失神, 她被迫仰起脸,接受谢衡之野蛮闯入的舌尖。
他也吃了米糕,但又不全是甜味, 一种清冽的冷意,夹杂着院中竹叶的清香铺天盖地压住她。
叫她无力挣扎,浑身失力。
她也同谢衡之亲吻过, 那一次是挑逗, 这次好像带着惩罚。
谢衡之舌尖几乎贪恋的舔舐着口中每一寸敏感处, 肩头的砖红色披帛滑下, 缠落在他脚下的乌皮靴上。霍娇透不上气,搭在他肩上的手无力地揪住褚石色衣料。
她呜咽了好几声, 谢衡之又深入掠夺片刻, 才慢慢放开她。
唇分时四目相对, 霍娇觉得他有些陌生。谢衡之发红的眼眶里,写满了癫狂和占有欲。
在很短的时间里, 霍娇联想到院子里的折扇和兰珩, 沆瀣一气的兰小妹。
兰珩什么都有,自己也与他表面和气, 谢衡之本就心眼没有针尖大,这不得气死。
她心软起来, 等缓过气,又去主动揽着他的腰:“谢衡之,那天李婆婆在, 我没解释清楚。我和兰珩是因为荣二娘认识的,交情很浅,只能算表面生意伙伴,他来看我, 就站在门外打个招呼,就走了。”
谢衡之安静听着,单手托住她,让她坐在汉白玉棋桌上。
“是吗,”他们四目相对,他用指腹摩挲她发红的下唇:“你知道我们的关系。”
灰眸低垂着,凝视她。
霍娇声音很小:“他是你哥哥。”
“嗯,那他方才说的‘又见面了’,是什么意思?”
“早上我看见他,怕他过来为难你,拖了他一会儿。”霍娇的声音带着一点讨好:“就寒暄几句。”
冰冷的眼睛里有了一点柔和。
她心想,他还是很好哄的。
可他接下来的话,又让霍娇不寒而栗。
“霍娇,我和他会有针锋相对的一天,”谢衡之语气平淡,像在说寻常事:“现在没有动他,是碍于母亲和小妹。”
他眼神强势:“你须在我和他之间,做一个选择。”
“那自然是选你,”霍娇毫不犹豫:“你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你真的明白,什么叫做选择吗?”
“什么?”
“你不能和他单独见面,说话,不能共处一室,”谢衡之阴沉地嗓音响在她耳侧:“不能像对我一样,同他温言软语地说话,这样你还愿意选我吗?”
她当然可以不同兰珩做这些事,但话不能说死。就算她可以不用兰家的上等墨,也不敢同兰珩撕破脸。以他在商会的分量,让她的印坊供不上墨易如反掌。
霍娇沉默下来,打算好好同谢衡之,就这件事讲讲道理。
见她犹豫,谢衡之收紧一点手腕的力道:“霍娇,你同我去官府入册,不会有人刁难我岳丈的营生。”
按律令,三品以上官员妻妾的铺面有严格限制。
霍娇从长远考虑,当初买下铺子,用的都是霍老板的名字。
他见不得她优柔寡断,喉结滚动,手指穿过她散乱的发髻,托着她后脑,撬开唇齿,一点一点,缓慢带着恶意的折磨,加深了这个侵略性的吻,很快,她只能在自己的手臂和胸膛中间喘息。
霍娇半睁着眼,她看着谢衡之垂下的眼睫,如玉的面容,还有那双眼尾发红的眸子,又炽热又可怜。
意乱情迷下,只剩下浅薄的理智。
“你可想好,选我吗,霍娇。”谢衡之又问。
她抓着他的衣襟,只能委屈着轻轻点头:“我,我选你……”
——
晚些时候,有人来敲门道:“谢大人,永宁传口信来,说岳丈大人正在安排家中事务,打算择日入京了。”
他将一篮子水灵灵的新鲜菜色放在门内,行了个礼便退下。
霍娇正托着熟透的脸,坐在梳妆台前回神,没听清:“他刚才说什么,什么岳丈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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