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老板有了台阶,脸色稍转:“你说的也是,我何必和这种人一般见识。”
霍娇还是头一遭看见谢衡之出来当和事佬,蛮新鲜的,她给了对方一个赞许的眼神。
谢衡之按住刘富斗的手,暗暗使了点力气:“人也给你打赢了,嘴皮子上吃点亏不算亏。以后要他还回来,你有的是办法,嗯?”
刘富斗意会,赶忙跪下来认怂:“表姐夫,我一时冲动,您去医馆看看,要花多少,我五倍赔你。”
康老板不甚满意这个数额,刘富斗只好又比了个数,两人拉扯许久,总算谈妥。
几个官差也都想息事宁人:“好了,你们也是一家人。自己谈好了就行,咱们就不掺和了。”
他们挥散人群:“都回家去吧,我们也走了。”
谢衡之松开手,远远盯着同萱儿说话的霍娇。
刘富斗站在他身后,仔细看着眼前郎君的背影,感激之余,又觉得有些眼熟:“谢学士,你怎么知道我这么多事,我们是不是老早就见过?”
谢衡之睨着他:“游街时?”
刘富斗是个一根筋,他皱着脸回想:“不对吧?”
他还在想,谢衡之用手背拍拍他的脸:“想清楚再说,别胡言乱语。”
“尤其别被我娘子听见。”
刘富斗吓得脸都白了,再不敢多言语。
眼看萱儿要跟着康老板一起回住处,霍娇几步上前拉住她。
萱儿低垂着眼,不敢看她:“我晓得你在想什么。”
霍娇轻声道:“别跟着他了,跟着我吧。”
萱儿摇头:“我不想再做下人了。”
“不是做下人,”霍娇同她解释:“我可以教你写字,刻版,印刷,哪一种都不愁吃饭,不用你这样委曲求全。”
听着她高高在上的怜悯,萱儿忍不住笑了:“霍娘子,你和荣二娘能做男人的正头娘子,我不能,是吗?”
霍娇头一回感到无力透顶:“我不是这个意思。”
萱儿咬牙道:“霍娘子,你今年二十好几了,荣二娘年近三十。我才十七岁,我比你们年轻、好看、聪明、能吃苦,你说我那里不如你?你让我认命,从此以后到处做工,苦哈哈养活自己,我不愿意。”
热衷于到处做工的霍娇被刺痛:“薄技傍身有什么不好?哪怕能把书坊里最轻松的印工做熟,也足够吃得开。”
谢衡之见萱儿情绪激动,怕她伤到霍娇,将二人隔开:“算了,你身子还弱,先回去休息。”
萱儿看了一眼谢衡之,觉得对方简直是在糊弄她:“你自己都走捷近靠着男人,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霍娇知道今天吵不出什么结果:“我知道你说的不是真心话,你要是有旁的打算,随时来找我。”
回去之后,霍娇也没能休息多久。
翌日,还没用上午膳,便有位军官骑马赶来,说杨大人已经抵达城外,要谢衡之陪同迎接。
霍娇才知道,他是辗转得到消息,提前回来见她的。
谢衡之走后不久,铺子里的伙计来找霍娇闲聊,说书坊现在一团乱。荣二娘去了,东家又是个不管事的。大家都在这干了好多年,立刻走人找下家不难,只是觉得对不住二娘子。
不走吧,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一家老小等着张嘴吃饭呢。
小黑狗在她脚边呜呜叫唤,霍娇想起刘富斗说,铺子会被那赌鬼卖掉,再挥霍一空,就心中一痛。
荣二这么多年的心血,不知道卖了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总之是东家的铺子,东家的事,我们做伙计的,只能听天由命。”霍娇无奈。
临走了,伙计迟疑道:“娘子要不要有空回来看看,萱娘子说她要当老板娘了,让我们以后都听她的。但是东家也没出来说句话,你知道些情况吗?”
这应当才是伙计专程来找她的目的,霍娇想起昨天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决计不会再管这些烂事:“不知道。”
天蒙蒙黑,谢衡之接完老师,又升了官儿,返回有霍娇的家中,心情尚可。
霍娇趴在棋盘桌上发呆,腿上趴着一只小狗。
他歪头看它,这小东西很怕他。
果然,见谢衡之来了,小黑狗警觉的立起来,往霍娇怀里钻。可眼看退无可退,他却越来越靠近,小黑狗也放弃了寻求霍娇的庇护,跳下来躲进小竹林。
竹林茂盛,小黑狗连滚带爬,被地上不知什么绊了一下。谢衡之鬼使神差走过去。
他弯下腰,捡到了拌倒小黑狗的东西。
“这是何物?”
霍娇扭过头,心中毛骨悚然。
她看见谢衡之眉头紧锁,手里拿着一把银杉灰色竹骨绸面折扇。
这是兰珩的。
第20章 靠近 目光碰触又躲开。
“我装病那几日,来了不少书坊认识的人,”霍娇企图蒙混过关:“不太记得了,可能是其中哪个落下的。”
她还给自己铺好后路:“但是我都没让他们进来。”
听她这样认真的解释,谢衡之将扇子放下来,神色稍缓。
李婆婆备好了晚膳,本在一旁看热闹,感知到氛围不太对,她站在不远处,侧耳去听。
她想到霍娇刻意提醒过她,那位兰氏郎君的特殊身份。再看这折扇,应当正是他的。
眼见霍娇慌乱地过于明显,她心里帮着着急:两人明明没什么,霍娘子这样反应,倒叫家主误会了!
她在旁补上一句:“我记得,我记得,是位公子。看着正派的,就同霍娘子打个招呼就走了。”
其实这种事最忌讳的,莫过于将人物细化。
果然,谢衡之表情又冷下来,他揶揄:“哦,看着正派呢。”
这扇子他看一眼,就知道是兰珩的东西。
只是他没想到,对方嚣张到登堂入室,直接来家里找霍娇。
最令他绝望的是,纵使他千防万防,那人还是靠从小与霍娇朝夕相处的了解,仅凭几次浅交,轻而易举地获得了她的好感。
或许即便换了张脸,她还是像所有人一样,更喜欢那个人的温柔小意。
霍娇连连摆手:“不不,我觉得不怎么正派。长着一张花心纨绔公子哥的脸。”
她撇清关系:“不是李婆婆说,我都想不起来是谁。”
她极力辩解的模样极大地安抚了谢衡之。但自己天生的脸被这么说,他又哭笑不得。
上回霍娇夸他这张脸好看,他闹别扭赌气,害得两个人一起饿肚子。
人是不会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回的。
这次他举一反三,懂得将事情往好的方面想。
比方说,那个人虽然占尽了好处,但还是迫于无奈,舍弃了这张霍娇最喜欢的脸。
人生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谢衡之忍住心里的酸涩,拉着霍娇进了卧房。
“身体还有不舒服吗?”
霍娇知道这一关是过了:“没有了,明天我想最后去趟书坊,和大家道个别吧。”
谢衡之心中一怔,看着她她:“你不留在书坊了。”
“是啊,城门不是解禁了吗?”霍娇耸耸肩:“原本早几日便打算走的,是荣二娘让我留下来帮她看着铺子。”
她苦涩地笑了:“现在已经这样了,汴梁也算是我的伤心地了吧。”
李婆婆刚巧端了饭菜进来,又将碗筷摆好:“今天菜多做了,家主和霍娘子好好吃一顿,听说家主升官儿啦。”
霍娇眼里是抑制不住地惊喜:“真的?升了什么。”
谢衡之就像她压的赌注,养的小狗。
正主真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霍娇计划着要回永宁,而他离开崇文院这样的储才机构,就意味着想再调回地方难上加难。
沉寂了许久,谢衡之才低着头:“把我调到枢密院承旨司了。”
他眼里的落寞,霍娇不是看不到:“你不高兴?”
谢衡之将目光从霍娇握着筷子的白皙手指,移到她眼中:“是。”
霍娇没有说话,她拇指几不可见的蜷缩了一下。如果谢衡之这时候,说出什么捅破窗户纸的话……
那她也不知要如何应对。
四目相对,谢衡之声音很轻,像是怕惊醒了什么:“皇命难违,升了官,我回不了永宁。”
他一字一顿:“我想照顾好你。”
他没把话说死,但那双偏执炽热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她。霍娇避开他的目光,眼神飘忽:“我现在挺好的……。”
见她没有直接拒绝,谢衡之试探着又道:“那阿姐能不能多留一阵子?给我帮帮忙。”
霍娇复又看向他:“要我帮忙?”
谢衡之道:“我们家里事情繁琐,李婆婆年纪大了,这次我老师杨寒灯也回来了,家眷迁回是时间问题,我想让她回到杨府去。”
“所以?”
谢衡之显得很腼腆:“想请阿姐帮我安排一个干杂活的小厮,还有一个会做饭洗衣的婆子或者婢女。”
说罢,他推过来一块木牌。上面写着谢衡之的姓名和官职,用来去京仓代领每月俸禄,原本交在李婆婆手上,领回后转交给霍娇。
霍娇看着木牌,觉得像是什么烫手的东西,犹豫着没有伸手。
“我在盛京实在没有什么信得过的人,怕人牙子那里买到别人家的眼线,”谢衡之不太会哄人,他学着记忆里那个人的模样:“阿姐帮帮我。”
霍娇最是吃软不吃硬,她难得见谢衡之软下身段求他,这要求也不过分。
“好了好了,答应你了。”她把牌子收进袖子,继续扒了一口饭掩饰。
第二天早上,谢衡之没去当值,等霍娇房里有动静,他便上前去敲门。
霍娇还以为是李婆婆:“进来。”
来人是端着洗脸水的谢衡之。
“怎么是你?”
谢衡之把东西放下来:“李婆婆听说杨大人回来,今天又没有早朝,便去见他了。”
走到脸盆木架子旁,霍娇拿起手巾浸入水中,不是很信任地瞟了他一眼。
她合理怀疑是这人把李婆婆支开了。她怎么不知道李婆婆对杨寒灯有这么深的感情。
谢衡之也没有多解释,不一会儿又进来,端了两碗杏仁茶和一盘白煮鸡蛋。
霍娇坐在铜镜前梳头,乌发落肩,从镜中可见谢衡之端正坐着,修长的手指捏着一枚鸡蛋在桌上敲碎。
白嫩的鸡蛋脱壳而出,谢衡之张嘴去咬的瞬间,偷偷抬眼去看霍娇,两个人的视线在镜中短暂碰触。
霍娇像被烫了一下,目光躲开,垂下眼去桌上的妆奁里寻一只钗子。
身后是谢衡之慌乱不自然的碗勺碰撞声。
霍娇忍不住低头一笑。
等她梳好发髻,谢衡之已经吃完了,但他没有走,而是同她商量今天的日程:“今天不用上朝。”
他看着她,称得上小心翼翼:“你去铺子里,应当还有东西,我帮你搬回来。”
霍娇一勺一勺吃着杏仁茶,没有拒绝。
等她换好衣裳出来,谢衡之蹲在门口喂狗,一个面生的男子过来,同他耳语几句,见到霍娇,便鞠了一躬离开了。
谢衡之将手里的半块蛋白塞进小黑狗嘴里,拍拍手站起来:“快走吧,有好戏看。”
霍娇不明所以,被谢衡之拉着往书坊街走,到了康宁书坊附近,他又不再往前,看戏似的立在一旁,冲她一颔首。
走进书坊,霍娇才发现那日伙计说得收敛了,后院的印坊基本停摆,师傅们没走,只是因为先前的月俸没结清。
萱儿一个人站在院子中,忙碌地安排着每个人要做的事,但是没有多少人听她的。实在被她指到鼻子,就慢腾腾挪动一下。
现下书坊的银子都在康老板手里,书坊的将来何去何从,萱儿并无发言权,大家都不傻,没有人愿意打白工,只是不至于同萱儿撕破脸。
霍娇绕过萱儿,同其余师傅们抱拳作揖。她打算从侧边进后罩房拿自己的几件衣裳和首饰就离开,都是荣二娘先前送她的。
岂料萱儿不愿意放过她。
“霍娘子,”她从背后叫住她:“你这么些天没来,知道要扣多少工钱吗?”
霍娇停下来,看了她一眼:“上个月确实没来几天,工钱我不要了。”
萱儿气道:“傍上探花郎就是不一样,这点小钱都不放在眼里了。”
霍娇本来懒得解释,但被一群人围观误会,谁知道以后会传成什么样?
她慢慢转过身,静了静才道:“什么叫傍上?我和谢衡之从小青梅竹马,总角之年由父母定下婚约,无论往后如何,都还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
说完不再管气急败坏的萱儿,自去了后院。
将衣裳首饰打包好出来,霍娇在床铺上坐着发呆。
这几个月的事情,都好像一场梦,她甚至隐隐后悔没有见荣二娘最后一面,也愧疚没能早些感知到她留下的线索。
前院又吵嚷起来,霍娇从忧思中回神,挎着包裹走出去。
外面混乱更甚方才,康老板带了几个陌生男女过来,如刘富斗所言,大概是打算将铺子盘出去。
买家打算在这里开一家茶坊,里里外外转了两圈儿,先是嫌弃这铺子门头不够气派,铺面窄小,又觉得后院太大,总价超出预算了。
康老板急于出手,自己主动压了价,还让伙计将牌匾摘下来:“主要是这玩意太大了,看着占地方。”
他将牌匾踢到脚边:“你看,这样门头是不是就宽敞了。”
他一只脚踩在康宁书坊的“宁”字上,霍娇心里一阵难受。她记得荣二娘同她说过,这个宁字,是她闺名。
尽管最后康老板自降了最开始报价的二成。
后来又来了两个买家,有一个不知从哪儿听说,这铺子刚死了人,又以此为理由拼命压价。
平心而论,这价格,在书坊街是找不出了,但有时候缘分未到,康老板又着急变现,生意终究是没谈妥。
霍娇一直站在铺子里静观其变,她发现谢衡之一直站在不远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竹篮,新鲜的蔬菜从竹篮里漏了个头。
发现霍娇看过来,他含笑挥了挥手。
“你一直在这?”
“我刚回来,”谢衡之指着竹篮:“刚让人买的,晚上吃,事情怎么样。”
康老板送走了买家,其他师傅们蜂拥上去,同他讨要说法。
“看来东家是不打算继续开书坊了,那咱们好聚好散,旁的不说,上个月工钱总该结一下吧?”
康老板敷衍道:“你上回说月钱多少来着?太高了,那是死鬼荣二承诺你的,我只能给你一半。”
吵闹中,萱儿拉住他,她咬着牙:“家主,你之前怎么答应我的,你说荣二一死,就让我当老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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