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娇心里有些不安,她没有回答。转身打起车帘,钻进牛车中。
商队走了好几日,东躲西藏,才终于穿过荒原抵达西州城门外。
霍娇坐在牛车上,忐忑地看着兰珩与城门守卫交涉。
“我们有达布公主的手谕,”兰珩从容道:“这是辛苦费,不成敬意。”
几个守城西州的守城侍卫走过来,检查商队运送的东西。
霍娇看见有书籍,丝绸和茶叶。他们走过来翻找霍娇的箱笼,她主动打开,给他们金叶子,用西州话道:“这是献给公主的首饰。”
侍卫中武官打扮的西周人,捏着一个金钗,看了眼霍娇。她赶忙道:“您喜欢,可以带回去给您夫人。”
那人一笑:“我没有夫人。”
他将金钗簪进霍娇发间:“你很好看。”
霍娇心中一凛,她刚要张嘴,兰珩走过来笑脸相迎:“大人,这位是我未婚妻。她会为达布公主梳头。”
流玉与不远处的小林,都看着他们。
霍娇笑了笑,没说话。
那武官闻言,复又将金钗从她头上拔掉,收进怀里:“那就祝你们早日完婚。”
霍娇松了口气,她扶着被弄乱的发髻,对兰珩道:“多谢。”
兰珩没再多说什么,商队得以放行。
流玉贴到霍娇耳边:“霍娘子,早就想问你了,你和兰行首是什么关系?”
她做的是耳语动作,嗓门却大的很。兰珩听见了,也放慢步子,等霍娇的回答。
“兰行首是我同乡。”
流玉好失望:“就这样?”
“不然呢。”
流玉嘻嘻哈哈:“要不要我给你们撮合一下?”
兰珩停下步子,远远望着她。
霍娇回答流玉,却是看着他说的:“不劳流玉娘子费心了,我有喜欢的人。”
她心里是暖的:“他也喜欢我。”
商队缓缓进城,流玉捂着嘴轻声尖叫,兰珩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拳。
晚上商队在西州城内歇下,霍娇将自己的东西整理好,其他东家还在忙碌,她就上去帮忙。
一捆书压在最下面,绳子散开,霍娇假意信手翻了翻,又码好。
没人注意到她的动作,她藏了一本进袖子。
第二日,看到兰珩带着东西出门远去,霍娇悄悄将书拿出来看。
流玉整理着首饰,往自己头上比划:“高娘子,我们几时去公主府?”
“要等兰官人回来,他们要吃三分利,不允许我们吃独食。”
霍娇打开书,这是一本麟州方志舆图,里面仔细介绍了该地的地形水文,物产民风,属于是牢底坐穿的违禁书籍。
流玉娘子见她看得认真,也伸头来看。
她读着读着,忽然道:“不对呀,这书里写的不对。”
“什么不对?”
流玉指着展开的舆图:“麟州我去过,你看,这座三丰寨后面不是山,是一条河。”
“一条河?”霍娇给她看:“你再看看别处。”
流玉细细看去,又找出了几处微小的错误,都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后面的文字自不必说,更是禁不起推敲。
霍娇将书翻来覆去的看,这书是雕版印刷,装帧精美,非官印不可为。绝非寻常人家小作坊能制作的。却又漏洞百出,定是有意为之。
等兰珩回来,他给霍娇和流玉递过去一包衣裳:“你们换上吧,汉人的衣裳,多少有些不方便。”
霍娇换好衣裳出来,看见小林在清点东西。他和兰珩闲聊道:“兰行首对未婚妻挺细心的。”
兰珩知道他是那时候听话只听到半句,也不解释,只是低头一笑。
车马货物在前,霍娇走到兰珩身边:“我昨晚捡到一本书,里面的内容是错的。”
兰珩做噤声手势:“书是偷的吧,说得冠冕堂皇。”
霍娇心中有愧,声音也低了:“抱歉,我还以为……”
兰珩道:“你以为我,或者任经略勾结西州皇室,偷贩禁书禁物?”
他苦笑:“兰家怎么会缺这些钱。”
霍娇道:“有什么能出力的,可随时叫我。”
兰珩想了想:“那你一会儿争取想法子,让公主下一回不仅还需要你来,而且还能叫上其他女眷。她的表妹是大将军乌曼的妻子,我需要有机会结识这个人。”
霍娇点头:“我尽力。”
两人并排走了片刻,霍娇正在思索对策。兰珩忽然问:“霍娇,你在歙州,去过兰家了吗?”
霍娇一惊,她看着他:“你第二次问我这个问题了,兰官人,你觉得我应当在歙州有什么发现。”
兰珩道:“也没什么特别的,担心我舅舅认得了娘子,多嘴给娘子留下坏印象。”
霍娇道:“他们自然是没有什么好话说你。但一面之词,本就不可信。”
兰珩笑了:“不好听的话,说的也不是我。”
霍娇停下步子:“什么?”
他用心捕捉她脸上细微的神情,直觉告诉他,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他似是而非,弯下腰轻声道:“你真的什么都猜不出吗?他们说的人,是我弟弟,不是我。”
霍娇眼睛慢慢瞪大。兰珩却什么都不再继续说,走了。
流玉见她没跟上来,催促道:“公主府到了,高娘子,快一点。”
第37章 真相 她是他嫂嫂。
那日之后, 兰珩便再也不提歙州之事,霍娇几次主动问起,他都故意岔开话头。
原本她不想同他深交。
但他那日一番话, 成功的将她一颗心吊起来了——
他说在歙州居住的是他弟弟。
为什么小时候,谢衡之会代替兰珩去歙州?
几日之后,他们第二次去公主府。
路上霍娇留了个心眼, 同兰珩说话间, 忽然夹杂了一句歙州话。
兰珩本能地眉头轻皱, 接着了然看着霍娇一笑:“娘子试探我。”
霍娇这下相信了:“你真的从没久住过歙州?”
兰珩叹气:“问我, 我如实答了,又要试探我。”
他轻笑:“想要试探出什么结果?”
霍娇问:“我想知道……你们小时候就认识?所以你才会知道我和他是娃娃亲, 对吗。你们两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兰珩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他总算知道, 霍娇一开始是怎么会误以为,他弟弟是兰家大娘子的私生子了。
本以为是弟弟哄她的托词, 敢情都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吧。
几年没有好好相处了。霍娇看起来已经是个精明干练的女东家了, 其实还是同小时候一样是个实心眼的孩子。他忍不住笑了。
“是有事情瞒着娘子,但我怕知道真相, 会让娘子难以自处。”
霍娇一怔。
流玉本在前面搬着箱笼和妆奁,见两人不说话了, 才过来插嘴:“听说今天公主也请了许多西州贵族女子来,咱们带得首饰都不够贵女们挑的。”
霍娇拧着眉琢磨兰珩说的话,她喃喃应道:“没事, 除了首饰还有别的。我还带了诗集和笔墨纸砚。”
几人在外间厅堂里受检等候,有些无聊。
兰珩忽然道:“上回听了个奇事,要不要听听。”
霍娇知道他说的事情,必然与谢衡之有关系, 她抿着嘴,没说话。
流玉还是热情,顺着兰珩意思道:“官人说呀。”
兰珩道:“我家乡那里有对兄弟,兄长去边疆打仗,没多久便传回来噩耗,死在外面了。可他还有个年轻貌美的未婚妻子。”
霍娇心里发紧,抬起头看他。
兰珩继续道:“这未婚妻子父母贪财刻薄,若是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将她发卖给乡里的土财主。于是弟弟为了保护她,假装自己是哥哥,娶了嫂子回来。可是没过多久,发现哥哥没有死,活着回来了。你们说,他们应当怎么办?”
流玉纠结地摸着下巴:“那弟弟自然应当,将嫂嫂还给哥哥的。”
兰珩也道:“是啊,可是此时嫂嫂已经动心,与弟弟有了夫妻之实。”
流玉苦恼思索道:“那哥哥就该成人之美。”
“但是哥哥从小就喜欢他的未婚妻,他试过,实在割舍不下。”
流玉看了一眼沉默的霍娇,和含笑看着她的兰珩,觉得氛围实在有些不对。
“请几位入内!”好在公主府的内侍过来通传,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兰珩认为已经说的够清楚了,她看着霍娇心不在焉,心中总算舒展了。
有些话他无法说得那样明白清楚,因为有些事,他法理俱亏,不敢细讲给霍娇听。
所以这真相,得靠她自己琢磨出来。
流玉捧着妆奁走在前面,霍娇转身压低声音对兰珩道:“官人讲这个故事给我听,是想暗示什么?我本就是和弟弟有婚约,也不曾与你有苟且,跟你说的故事没有一点关系。”
这故事惹恼了霍娇,什么嫂嫂和弟弟好上了,尽说这些不找边际罔顾人伦的嚼舌根故事。
她像是说服了自己:“你们歙州的事,若是不说就算了,我今后自去问我夫君。你不要总想着说些模棱两可的话,离间我们。”
兰珩张了张嘴。乱拳打死老师傅。
再多的心机,在迟钝的人面前毫无用处。
霍娇扭头走了,绾起的青丝落下一缕。兰珩抬手,那缕乌发逃跑似的从他指尖溜走。
西州干冷,铺开胭脂水粉,扬州的凝香脂滋润清香,最受欢迎,一罐能卖出汴梁十几倍的价钱。
流玉给夫人们束发,试首饰。霍娇还带了一本线装图样,里面都是京城的汉女们时兴的款式。
她给公主和几位贵女欣赏了图样:“殿下喜欢这件?这件是我们汉人女子特意仿西州款式的,外层是镇江产的两层上好江绸,内里玄狐毛皮,领口做了出锋,既保暖,又含蓄好看。”
公主意外:“你们汴梁人,也会做西州女子的衣裳吗?”
“会的,西州女子服饰潇洒利落,很受追捧。这用料,在汴京,也只有皇族女子用得,”霍娇温声道:“我们都期待有两国互市的那一天。”
“我也期待。那下次带来我看看,”公主道:“还有,这图册卖吗?甚是精美,我很喜欢。”
霍娇笑道:“自是卖的,除了衣裳图样,还有脂粉,衣饰,甚至还有这图册的纸,印字的墨,我都卖。”
“都是什么纸和墨?我表妹一定喜欢。”
“回殿下,是澄心堂纸和龙涎油烟墨,”她看了兰珩一眼,小声道:“墨有的吧?”
兰珩点头,若有所思地一笑。
霍娇总觉得他眼珠子一转,就在冒坏水:“你又打什么心思。”
兰珩只得苦笑,他只是还沉浸于懊恼中,无奈至极:“你刚才在贵女之们间左右逢源的那个聪明劲儿哪去了?”
出来时,他们碰巧遇上小林和其余伙计一起压货。小林西州人打扮,霍娇差点没认出来。
小林同他们招呼:“兰官人,兰夫人。”
流玉拿一把没卖出去的扇子扑他:“好呆的小郎君,是开后门进的商队吗?”
小林:“……?”
“我们高娘子是黄花大闺女,没有婚约啊,那句话明显是骗骗守门官差的。”
小林不好意思:“得罪高娘子了。”
霍娇摆手,示意无碍。但见他抱拳,动作有力,再看他走路,步履无声。
这人十有八九是个练家子。
商队里请武艺高强的镖师跟随,是再正常不过的了。霍娇细看,其他几个伙计也身形健硕,但她就是有种感觉,这人是刘雪淮,甚至就是谢衡之身边的人。
等第三次进公主府,乌曼将军夫人终于入府了。按兰珩安排,事先得知她喜好风雅,霍娇故意缺带一些东西。
流玉见夫人对一叠古纸爱不释手,对霍娇道:“我记得这东西你带了许多来。”
夫人听不懂官话,侧着脸看霍娇。
霍娇赶忙道:“我的朋友,她说我们带来很多这种纸。如果您喜欢,您可以付定金,我们让伙计送到您府上去。”
乌曼将军夫人见这两个汉女满脑子都是银钱,反倒安心些:“尽快送来。”
她让随侍给霍娇定金。
霍娇假做欣喜若狂,去找一旁的兰珩和小林,纳罕道:“这黄不拉几的东西,还真有人喜欢啊。”
兰珩看她:“你一个卖纸的,说这话合适吗?”
霍娇本也没指着他附和,让他们拿着夫人写的字据先行离开。
待霍娇回来,兰珩和小林都已经折返了。
“顺利吗?”
兰珩:“嗯。”
小林回来后就匆匆离去,霍娇张望:“小林哥呢?”
兰珩看不得她那个紧张的模样:“你问他做什么?”
霍娇默了默,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这一刻两人之间忽然有了默契。兰珩明白霍娇看出小林的身份,霍娇也猜到他们这趟将军府没有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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