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行简刚要说什么,有人来报:“谢大人来了!”
王行简嘴上咧咧:“前几日不才来过?文官就是一个个婆婆妈妈的。”
不过军帐打起,王行简矮身钻进去,又是另一副嘴脸。他几步迈入,大马金刀往他面前一坐,惊讶道:“谢老弟,你这气色一日不如一日啊,出什么事了吗?”
谢衡之冷淡道:“你少给我惹点事,气色就好了。”
王行简呵呵地干笑两声:“谢大人的耳目不少么……”
谢衡之靠着行军椅,指节扣着面前的沙盘:“王指挥使,你来延州也有段时间了,两次立功,都是我提前给你递消息。”
他似笑非笑,一双眸子垂着:“任大人力排众议将你换过来,你的压力不小,我理解。我会找机会帮你。”
王行简陪着笑:“谢大人理解就好。”
谢衡之掀起眼皮看他:“但若你冒进独行,失了先机,我宁可独自担下失察罪,也不会为了救你牵连其他人命的。”
“我孤家寡人一个,命不值钱。不像王大人簪缨世家,牵连到娘娘就不好了。”
“你……”王行简眼皮直跳,脸上的笑挂不住。
他怒火刚起,却见谢衡之身旁几个侍卫也都扶刀而向。帐外有一两万人,要杀这疯子并不是难事……
“好了,”谢衡之脸上又带了一点笑,他沉静下来,画出一片区域:“你带兵沿着这三个山寨,来回走,不要超出十五里。不要进这里的山谷,遇到突袭不要恋战,速速撤回。”
王行简也慢慢放下手里的刀,他决定暂时不同这亡命之徒计较。
——
霍娇和商队中其余人,又在西州城内逗留了几日才出城。
城门显然严苛许多,尤其他们还是汉人。
守门官差仔细检查过每一片带回的金叶子,还顺走了大半他们在西州赚到的金银。
流玉看得心急,忍不住上前阻拦。
霍娇拉着她摇头:“算了,总归还是赚的。”
出了城,又是时有巡逻守备军的荒漠地带,离关隘还有几天脚程。
兰珩一直跟在霍娇和流玉附近。
从那日不欢而散之后,霍娇便在没有同他说过话。
兰珩几次来答话,都被霍娇无视。
他却不恼,只不远不近跟在后面。
夜里很冷,他们在荒原上生火取暖,厚衣裳都在西州卖掉了。霍娇冻得睡不着,靠火太近,又烤得难受,她便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一件翻皮大麾盖下来,柔软的银狐毛皮落在她肩头。
霍娇立刻醒来,她看了兰珩一眼:“不必了。”
兰珩望着她:“你在逃避什么?”
霍娇无言抿唇。
兰珩坐在她身边,拨了拨火堆:“睡吧,我不提了。”
终于走近西捶关隘,遇上折返回来的人道:“你们这么多人啊,估计过不去,先回去等几天吧。”
流玉怪道:“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过不去。”
那人道:“不知道,总之大部分都被遣返了。”
流玉回头去看霍娇,她也一脸担心。
兰珩与郭虞候站在队尾,相视一眼。
“八成是察觉到什么了,兰行首,我看我们分头行动吧。”
兰珩抱胸看了一眼霍娇,颔首道:“我队里的亲信,听你差遣。其余人我分开通知,陆续在夜里从防守薄弱的地方逃出去。几个流民,西捶早就麻木,不会太当一回事。”
郭虞候抱拳退到一边。
兰珩又如此告知了霍娇和流玉。两人也都是知道轻重的,早早丢下重物,将金银贴身带着,找了家脚店歇下养精蓄锐,打算连夜逃回几里外的延州。
但正睡得迷糊,霍娇就被推醒。
外面夜幕还未降临,熙熙攘攘的边境小镇,欧有四处巡查的官兵。
霍娇和推醒她的兰珩对视一眼,她在他眼里看到了压抑在内的急切。
“出事了?”
兰珩低声道:“商队里有人鬼鬼祟祟提前出去,恐是要告发我们中有暗桩,得提前走。矮墙处的官差我们收买了,你们皆时就说是庆州商会的,金银全留下做买路钱,他们必不会伤你。”
霍娇立刻睡意全无,拉着流玉起来往外跑。
几个人走到人少处,分散开拔足狂奔。
“我们这里面都是生意人,哪有探子!”流玉边哭边跑:“这什么黑商队,辛辛苦苦死里逃生,一文钱没赚到,全被盘剥了。”
霍娇忍不住暗笑:“下次别跟着兰珩了,没好果子吃的。同你家男人回去做点正经生意。”
两人终于找到那片矮墙,这附近乱的很,他们来时也帮兰珩,在这附近做掉了两个官差。
矮墙周围有几个官差持刀逡巡,霍娇与流玉手无寸铁,不敢轻举妄动。
霍娇往远处看了看:“兰珩的人应该在附近,等他们和官差纠缠的时候,咱两趁乱从那个缝里钻出去。”
流玉早就六神无主,不住点头道:“还好这些天瘦了许多,应该钻得过去。”
于是,两人便蹲在矮墙侧面的干草枯枝堆后,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流玉蹲得腿都麻了,稻草戳在她脸上,她刚要出声,发现有枯枝划破了霍娇的脸。创口小,口子深,血珠滚落下来,打在霍娇领口滚边的杏子花上湮开。
她闭上嘴。霍娇忽然抓住她的手:“嘘,有人来了。”
远处兰珩先带着几个人,上前交涉。但交涉算不得多么顺利,似乎一直没有进展。
不远处一个男子与其余几人藏在巷中,正是郭虞侯。霍娇指着那一处道:“一会儿这里有人出来,我们就跑,动静要大,动作要快。”
她半是恐吓,半是叮嘱:“流玉姊姊,跑得掉我们就活下去了,跑不掉……十八年后,咱们还是好姐妹。”
流玉吓得浑身冒汗,哪还管得着稻草扎人。
果然没过多久,兰珩便与官差发生争执,很快厮打起来,周围的守备军合计三五人,也都聚过去查看。
霍娇盯着小巷子,一个黑影窜出来。她高声道:“跑!”
她拉着流玉往郭虞侯等人的侧方向跑去,官差很快反应过来,松开兰珩要去追郭虞侯和霍娇。
官差分散开,完全不是汉人的对手。一个守备军转身要去点狼烟,被郭虞侯旋身用弩箭刺穿了喉咙。
流玉吓得魂飞魄散,道:“兰行首也受伤了!”
霍娇咬牙不言,拉着她往前跑,不知跑出多远。风声在耳边呼啸,身后是马蹄踏踏,兵戈相对。
兰珩等几人骑马追上来:“上来!”
霍娇扭过头,她看见兰珩手臂上的刀伤,还在汩汩流血。
流玉上了郭虞侯的马,时间容不得半点耽搁,霍娇拉住兰珩,也上了马。
身后的追兵显然不愿放弃,暮色四合,漆黑的夜色中远处火把冒着黑烟。如同星光点点。
声音越来越近,极度的疲惫和濒死的恐惧之下,霍娇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若她同兰珩死在了一处。
谢衡之看到,不知得气成什么样。
眼看到了两国交界的黑水河边。
郭虞侯道:“我们跑错地方了,船不在这!”
因为无序奔逃,显然方向已经错乱,再难找到事先备好船只的地方。
霍娇在岸边试了试,水很凉,且队伍里有伤者,还有像流玉这样不会水的人。
一片死寂中,漆黑的水面上划过一圈圈涟漪,几只小舟无声划破水面。
舟上有人,轻轻吹亮了火折子。
不知是敌是友,商队众人心中皆是惶然。
火光越来越近,船头一人纵身跳上岸边,周身软甲,全幅带刀。
“郭虞候,”那人拜道:“我等奉谢大人之命,前来接应。”
第39章 决裂 你骗了我。
暗夜之中, 小船渐渐向延州方向靠近,同行的亲卫都是万里挑一的精兵,各个出手利落。
流玉紧紧靠着霍娇, 心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她去看霍娇,对方望着夜色,不知在想什么, 脸上的伤口已经凝固了, 模糊看好像一道泪痕。
兰珩手臂上的伤口汩汩流血, 被扶进船舱包扎。
“高娘子在吗?”郭虞侯的声音从船舱中传来:“兰行首有话想说。”
霍娇摸着船沿进去, 坐在他身旁:“什么事。”
兰珩虚弱地看着她:“过了这条河,就是延州地界, 堡垒修筑完备, 王行简的几万人驻扎在此。我们暂时安全了。”
“我知道, 没别的事我就出去了。”
兰珩拉住她,手臂上伤口的简单包扎瞬间被血浸透。
霍娇不敢再动, 坐回去垂眸看他不正常潮红的脸颊:“你发了高热, 好生歇着吧。”
“霍娇,你还记得我们两家为何结缘?”兰珩怕她又要走, 手上力气不愿松开。
霍娇望着外面:“寡母婶婶的父亲是个好人,他救过我阿娘的命。你放心, 我会一直记得。”
船舱外只余船桨破水声,无人言语,显得很安静。
兰珩手中松了些:“我提这个, 不是挟恩图报。只是我们小时候,有很多美好的回忆……”
他手指发抖:“如果有怨憎,也是我与我弟弟之间的事。”
他脸色苍白,形容枯槁:“我与你, 不该这样冷脸相对。”
虽任凭手腕被抓着,霍娇听罢冷笑一声:“大官人,若你说的都属实。你从隆佑三年,就去了汴梁。那请问这么多年,你可曾给我留下只言片语。如若没有,那我同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她平静道:“不告而别这么多年,即便是已经成婚,也该有权利改嫁。我现在如何,又与你何干?”
兰珩急道:“是,我走后不便再现身,有我的苦衷。但我在汴梁稍作安稳后,一直安排了人在永宁暗中保护你们。”
见她眸子闪了闪,他大抵是看见希望了,柔声道:“记得有一回,霍伯伯急症,缺一味药……还有一次,你相看郎君,与铁匠铺子东家看对了眼。”
“他的腿是你打断的?”霍娇打断他:“你这是监视我。”
兰珩摇头:“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那人不是良配,要就有了一房外室……后来好容易站稳脚跟,我去了歙州,打算待歙州兰家的根基铲除,就可以放心接你过来,与你相认。但没想到他趁这个当口,已经将你骗去了京城。我只好放下一切去汴梁找你,让兰羡有了喘息的机会,甚至牵连到荣二娘子。”
“你说……荣二娘子和兰羡有关……?”霍娇追问。
兰珩捂着胸口,猛得咳嗽了几声,他捏着额头,话再也说不下去。
霍娇站起来:“你好好活下去,等好些我再问你。”
兰珩气若游丝道:“好。”
下船后来接应的人,居然是那日霍娇曾见过的番族女首领。她身边跟随了一名汉人郎君,霍娇细看,不是那日喝酒的那人,想必又换了。
女首领性子豪爽,做事也利落,着人给伤患们处理了伤口,她问霍娇:“你的脸。”
霍娇这才觉得腮上火辣辣地疼。
“小口子不碍事,我们尽快回延州,不给将军添麻烦了。”
女首领一拍霍娇肩膀:“行!”
延州城戒备森严,城外十几里外有士兵忙着坚壁清野。霍娇等人一进城,就有人一一安置他们。
霍娇被两个年轻的女使,带到城内一处安静的宅院,院外重兵把守。
那两人见她有些不安,便道:“高娘子,流玉娘子住在隔壁,您歇息好可以让她过来。”
小院子五脏俱全,霍娇推开门。
“伙房里厨娘做好了夜宵温在锅里,热水也烧好了,”女使道:“娘子可以先洗个热水澡,喝点桂圆莲子汤再睡。”
霍娇没有应答。
她迈着步子,慢慢走近主房,房内点着灯,温暖的光影印在纸窗上,像妻子为晚归的丈夫留灯。
然而她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
房内暖和,打扫得干干净净,榻铺好了,看上去又软又舒服。雪白的中衣叠好压在被面上,不远处的衣架上单着好几件颜色各异的衣裙。
霍娇走过去,顾不得衣衫凌乱,她坐在榻上,江绸被面从她手里滑过。
她开口道:“谢衡之安排的吧,他人呢?”
两个女使对视一眼,都不敢出声。
霍娇情绪崩溃,吼声带了哭腔:“他人呢?我现在就要见他!”
女使们齐齐跪下来道:“谢大人与我们家主于大人一起巡检外城墙,今晚应当就宿在城外……娘子,还请不要为难奴家……”
霍娇捂着脸,平复了片刻,抹掉了眼泪拉她们起来:“抱歉。”
女使道:“高娘子,脸……我拿药过来。”
霍娇摇头:“没事,辛苦你们先出去。”
她压着衣襟,那本木经硌得她心头疼,她拿出来,随手翻着,心中前所未有的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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