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天色一点点泛白,外面传来说话声。
霍娇推门出去看,守卫拦住了兰珩,他被几个人架着,气色很差。
看到霍娇来了,他做了个小时候用过的手势。
霍娇看得懂,是“有急事”的意思。
她走到门口:“有什么事,这里说吧。”
兰珩要去拉她:“边境西捶和番族又有交手,恐怕是试探,大战在即,我要立刻送你出城,我们回安全中原腹地再做打算。”
霍娇甩开他的手,声音颤抖:“我要留在延州,我必须见他一面。”
兰珩也疾言厉色道:“霍娇!你没看出来吗?”
他嗤笑一声:“他根本就不敢出来见你。你说我不辞而别,他呢?他对你骗身骗心,你就能原谅他?”
霍娇鼻子一酸,泪又涌出来,她哭着推他出去:“那也是我和他的事,我就是恨他恨的要杀了他,也和你没关系,你走!”
赶走了兰珩,她就这样抱着一本书,不吃不喝在宅子里枯坐了半日。等到日上三竿,流玉吃饱喝足,睡得神清气爽来找霍娇,被她吓了一条:“高娘子,你遇上什么事了,脸色差成这样……”
霍娇摸摸自己的脸,麻木道:“嗯。”
流玉刚要说什么,女使们抱着包裹进来:“高娘子,流玉娘子,我家主人说延州留不得,请你们同城中其他家眷一起,在晌午之前出城。”
霍娇站起来:“出什么事了?他们人呢。”
这时候外面进来几个人,霍娇一看,居然是春娘和贴身的亲卫。
春娘也挎着包裹,小跑着进来:“霍姐姐,咱们快走吧,于大人说王行简同西捶人打起来了!”
霍娇这才意识到严重:“王行简?”
春娘点头:“是啊,于大人说他不靠谱又赶不走,我们赶快逃命……”
霍娇捂住她的嘴。
春娘身份特殊,她有所耳闻。
霍娇蹲下来看她:“春娘,乖,你们先去富平镇,我晚点就来。”
春娘不停摇头:“霍姐姐,你不走我就也等等。”
她很小声道:“于大人让延州最好的死士都跟着我,和我在一起,你才最安全。”
她小手抓着霍娇的衣摆不愿松开,兰珩带人也赶过来催促:“霍娇,走吧,城门只会开打开片刻,之后的事难以预测。一切以大局为重。”
霍娇抱着春娘,回身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她咬了咬牙:“走吧。”
城中官兵家眷们的马车聚在门前,周围已经准备好了封门的铁水和木条。
霍娇撩开车帘。等他们离开,延州就会做好严防死守的打算,谢衡之作为守城官员,只能与这座城池共存亡。
而她,难道将永远听不到一个答案和解释吗?
城门一道道打开,官眷们将物资都留在城内,只留下能够去往富平的口粮。时间短暂,来不及伤春悲秋,车马和行人匆匆往外赶。
春娘紧紧攥着霍娇的手,她看见霍姐姐眼里噙着泪。最后一道城门打开,马嘶鸣一声,踏着步子走出城。
眼看吊桥放下,只要过了护城河——兰珩心悬一线,心总算落下,他回头去看霍娇的车马,却看到城内几个亲兵扶着朱红的城门,高声道:“等一下!”
霍娇泪珠还挂在脸上,她若有所感,春娘没拉住她,看着她惶惶然钻出车外。
翁城的门已经关死,一队身披重甲的骑兵围着一名黑衣男子,自马道而下。
他面容疏冷,一身挺拔的劲装,在众多武将之中,眉眼有间有种斐然卓群的清贵。
谢衡之翻身下马,缓缓走过来。
他站在半掩的城门内,心里酸涩无比。好几个月没见了,她衣裳脏兮兮的,发髻乱了,脸上还刮破了。
兰珩说得或许都对,她同他在一起,也没有过上好日子。
几步的距离,霍娇走得跌跌撞撞。同他视线一对上,她的委屈就一起涌上来。
“谢衡之,上回不告而别是我不对,”她一张嘴说话,泪珠就大颗大颗打落下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应该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谢衡之长睫微颤,咬着牙说不出一句话。
沉默像一场绝望的瘟疫,一点点蚕食掉霍娇仅剩的勇气。
她眼里的光黯淡下去,从凌乱的衣襟里掏出一本已经脏兮兮的书扔给他。
霍娇牙齿打颤的开口:“这本书,是你的吗?”
谢衡之接过那本木经,他注视着霍娇,很久才道:“是。”
风声烈烈,鸣镝声响,由远及近。声音尖锐刺耳,城门外车上的流玉和春娘捂住耳朵。
霍娇垂下手,她苦笑。
“你骗了我,对吗?”
谢衡之痛如刀绞,他的手在发抖,像等着一场凌迟落刀,终于等到了这句话。
“霍娇,”他一字一顿:“对不起……”
兰珩拨开人群,他拉住霍娇:“快走吧,同一个骗子有什么好啰嗦的。”
谢衡之站在原地,看着霍娇闭上眼,转身离开,任兰珩扶着她攀上城外的马车。
入车前,霍娇顿了一下,余光落在城门上。
他抿唇远望着她,面色苍白。
她抹掉泪,矮身钻进车中:“走吧。”
城门吱呀呀阖上,带起一片尘土。
——
于运使一直在不远处看着,等城门关上,他将手放在谢衡之肩上:“谢大人,回去吧。”
回官署的路上,军报纷至沓来,这期间夹杂了小林随口一提的小事:“大人,有个小丫头,叫平安的,来找过你。”
“在城内?”谢衡之看着已经钉上木条的城门。
霍娇从西州回来,满腹心事又匆匆被带走,估计可怜的平安就这么被落下了。
“将她安置在官署里,是我家女使。”
“好,”小林想了想又补充道:“她说,嗯……霍娘子的簪子好像在她那里。霍娘子是谁?”
谢衡之神色一动:“带她过来。”
平安捧着霍娇的簪子,哭唧唧地前言不搭后语:“谢大人,娘子通过鬼市去了西州,杳无音讯,她不让我打搅您。我看城门都要关了才来找您,怎么办啊?”
谢衡之捏着那枚玉簪,放在指尖把玩,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我已经送她出城了。”
平安傻眼:“啊?娘子怎么把我落下了!”
谢衡之道:“你先跟着我,就待在延州官署,半步都不要出去。这簪子哪来的?”
平安回忆道:“有一天晚上,流玉娘子让我和娘子去给女乐充数……”
她窥着谢衡之脸色:“大人您不要误会。娘子一开始是拒绝的,她穿的衣裳不是特别漏,后背没有一个大洞!”
谢衡之静了静,问:“庆功宴,醉仙楼?”
平安点头:“那天晚上,娘子见您醉得厉害,去找你时丢了簪子。前些日子被醉仙楼的掌柜认出来,还给我了。”
谢衡之脊背的肌肉紧绷,他靠着墙,浑身颤栗。
那天晚上不是梦。
第40章 辩解 他没有错。
出城后, 官眷们车马疾驰,一路上霍娇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春娘虽然不懂大人的事, 但她知道情况很严重,不敢多问。
等到了富平镇,流玉实在好奇, 偷偷来问春娘:“静柔县主, 高娘子和谢大人是什么关系呀?”
春娘奇怪地歪着头:“霍姐姐怎么会姓高?是化名吧。谢大人是我老师, 霍姐姐是我师娘。”
流玉惊地倒了一口气, 她还曾在霍娇面前,开过她夫君的黄腔。
霍娇本一个人坐在驿站的桌前, 捧着茶水发呆, 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忘了平安, 她还在城内。”
流玉见她终于开口,赶紧走过去同她说话:“不打紧的, 我家男人也在城内, 商队自然会照应她。”
霍娇咬了咬唇,难以安心。
在镇子上住了几日, 一部分人继续往中原腹地赶,毕竟富平镇距离延州不远。春娘却有些不甘心, 毕竟刚来没几日,就先住下来了。
有人来给兰珩送消息,他听罢脸色不好看:“我们也快走吧, 情况不好。”
霍娇警觉地站起来:“出什么事了?”
兰珩边走边说:“王行简被诱入山谷截杀,余部还在反抗。延州被围是早晚的事,镇子很快也不安全了。”
霍娇的心揪起来:“平安还在城内,她一个女孩子, 围城之时,城中大乱……是我带她来延州的,是我大意害了她。”
兰珩给她倒了一碗热汤:“那孩子我见过,是机灵的,出了事她一定会去找谢衡之的。”
听见这个名字,霍娇开始走神。
流玉连叫了好几声,都没得到回应。
山的那头就是延州,兵戈铁马的震天嘶吼似乎就在耳边。人的生命何其脆弱。
这几日霍娇都茶饭不思,眼见瘦了一圈。春娘走过来捏她的手:“说的有道理,霍姐姐城门已经封死,终归是回不去的,不如我们先去腹地暂避。”
霍娇回握住那只手,放在自己手心:“春娘,你是静柔县主,是公主的人,也是商王家的孩子,你很重要。好好保护自己。”
春娘扁着嘴:“那你呢?”
霍娇别开目光:“我等几日再走,平安还在延州。”
春娘似乎懂了:“你想等……”
她没有说完,闭上了嘴:“那我把从汴梁带来的随侍,留两个给你贴身保护。”
春娘瞅了一眼兰珩:“我看这个人,对你图谋不轨的样子。”
兰珩讪笑,不同小孩子计较。
霍娇不再推辞:“多谢。”
春娘走后,有从庆州过来避难的人,说看见有不少人马往延州去了。
霍娇心急如焚地打听,那人道:“听说是刘雪淮将军,去解围延州的!”
兰珩也捏着消息:“延州应当无大碍了,飞鸽传书来了,番族没有倒戈,刘雪淮也去了延州。你的小女使平安,在延州官署里好好呆着呢。”
霍娇心里绷紧的一根弦这才松开。
“解围只是时间问题,但延州短时间内不会开城门,平安虽然安全,但暂时回不来。”兰珩拿话刺她:“还是说,你惦记那个连话都不敢说的骗子。”
霍娇道:“这是我的事。”
兰珩看着她:“这不是你一个人事。现在我弟弟承认了,你总该面对现实了。你是我的未婚妻,我们有父母之命。他霸占了自己嫂嫂那么久,是时候将你还给我了。”
霍娇沉默片刻,转身要上马车。
兰珩刚要拉她,被两个随侍拦住:“官人自重。”
兰珩在她身后道:“他不敢告诉你的真相,我来告诉你。”
霍娇打起车帘的手停住:“你说。”
富平镇因为避难,比往常还要更热闹杂乱些,到处是人声车马声。
兰珩看着外面,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
“我很小就晓得父亲在外有家了,”他垂目一笑:“偷偷跟着镖局进京,我头一次见到这样富丽堂皇的宅子和铺面,那竟然是我父亲的。”
他说完看了霍娇一眼。她知道,他是想让她想起寡母婶婶在永宁的住处。
年迈的外公,瘦弱、平庸而斤斤计较的寡母。他们住在一个小小的茅草屋里。那屋子还是霍老板出银钱修缮的。
“母亲在家里藏了很多大黄鱼,但她不敢花,她告诉我,父亲的钱来路不正,留着等我考取功名,在外地用银钱的地方多。”他说:“我也是男人,怎么会相信呢。”
霍娇也有些动容:“但一切都是你父亲的错,其他人都是受害者。”
“真的吗?”兰珩挑眉:“进京偷偷跟着父亲,我那天我在兰宅附近,第一次见到弟弟。”
他轻抚自己的脸:“他好贵气一张娇生惯养的脸,穿着华贵的衣衫,出门带了前前后后十几个仆从帮闲,肩上还站着一只威风凛凛的海东青。”
霍娇看着他。
剑眉入鬓,眼含桃花,的确贵气。
可配上他如今的神态,与小时候那个温柔而压抑的少年重合。
“我那时候还小,心里有气,趁父亲不在,想去理论一番。他肩膀上那只畜牲便冲过来抓烂了我的肩膀,他的那些走狗都在一旁哈哈大笑,他用看蝼蚁的眼神看我,”兰珩摸着自己的肩头:“肉烂了,流了脓,我在汴梁发了高热,几乎要死过去。那时候我就在想,他的这一切难道不应该属于我?”
霍娇从他癫狂的神色中,看到了一点故人的影子。儿时的记忆让她动了恻隐之心:“你怎么会这样想?你弟弟的一切,根源于他外祖母祖父的努力。我以为你从小因为没有父亲,只能刚强应对所有事,才养成这样性子,没想到竟然另有原委。”
兰珩看着她,摇着头道:“你都知道真相了,竟然还会替他说话,他可是诱骗你与她成婚欢好……”
“他没有骗我,”霍娇打断他:“这几日我回想了很多。其实最开始,我和阿耶救治他,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我们,他家在汴梁,姓兰,不是我们口中的谢衡之。”
她平静看他:“是我们以为他得了失心疯,还给他灌了药,绑住他,后来他看挣扎无用,才不再解释。”
兰珩怒极反笑:“你倒是能替他找借口!霍娇,你向来精明算计,我以为你是能担大任的当家主母。没想到你也是被男人几句甜言蜜语,便哄的不知东南西北的蠢丫头。”
他垂眸看着她,难过的眼眶发红:“可是你看错人了。他锋芒过早,又恰逢兵败,等太子登基,王皇后必然不会放过他,最后轻则贬谪,重则身死。你可以不接受我,但早些同他划清界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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