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小黑狗扑上去,拼死咬住何五衣摆不松口。
何五百口莫辩,想逃无处可逃,拳头紧握,又不敢打女人。只能眼睁睁看平安带着一群人,举着火折子越走越近。
霍娇将何九拉回来,待他缩回花架旁的墙根处。
谢衡之将马交给差役,走过来查看:
“何事?”
“小偷!偷的是书,”小林义正言辞:“还有卷轴,估计是字画。看起来值不少钱呢!”
谢衡之眯着眼居高临下,一眼便看到散落在地上的卷轴。
他信步上前,捡起卷轴,嶙峋的手指将画杆抖开。
画有年头了,大概是作画人自己简单制成的单色裱,以黄绫布做底,画心贴得不大平整。
画上是形如惊涛的花石,花石近旁是褪色黯淡的墨竹,空白处落着稚嫩的字迹。
手指收紧,他指腹在墨竹旁已经发黑的血迹上摩挲。
目光从画上移开,谢衡之望向浅青色砖墙。喉结滚动,他声音轻颤:“松开。”
小黑狗委屈地松开嘴。
何五扯着自己被撕烂的衣摆,意图解释:“我不是……”
眼前的男人冷漠阴郁,带着生人勿近的威压,何五一时没认出来,被他的眼神逼退了几步,再不敢开口。
谢衡之将卷轴小心卷好,弯腰想将其塞回箱笼内。
拨开锁扣,里面琳琅满目的书卷,令他鸦灰色的眸子微动。
片刻之后,他挑眉停下手里的动作。
黑夜目不能视,一点细小的声音都听得很清楚,霍娇躲在墙后,听到一阵悉索的衣料声之后,不出所料地传来箱笼被打开的声音。
“啪嗒。”
无地自容地捂住脸,她的脸懊恼地皱成一团。
好,好丢人!
早知道就不留在兰家看热闹了,早一日搬出去比什么都强。
这下好了,究竟要怎么解释,才能挽回一点薄面?
谢衡之将几本落在地上的书,掸掉灰尘,同画卷一起,塞回箱笼,留在原地。
面对那堵墙,黑暗中青灰色的砖墙仿佛一重烟雾,他行近几步,立即听到里面传来紧张的响动。
他勾了勾唇,将手中的披风递给何五:“更深露重,别着凉。”
何五接过披风,莫名地不敢吭声。
平安急道:“啊?”
小林看一眼已经转身离开的谢大人,招呼她:“走吧,还愣着呢?”
等他们一群人步子远去,何五还呆在原地。
何九到底机灵些,他翻过墙头捡起箱笼:“好熟悉的声音,哪里听过?”
何五指着披风:“人还不错,怕我着凉。”
霍娇趴在墙头,扯过披风:“我冷,回来吧。明日再去找住处,估计兰珩的人暂时不会再来了。”
第二日清早,胡姨娘便来寻霍娇:“霍娘子,您夫君从京城给您送东西来啦!”
霍娇将信将疑出去,只见平安和小孙中规中矩地坐在堂屋,身旁摆着几个木箱。
兰五夫人道:“大清早差役便护送平娘子和孙郎君过来,说他们从汴京来。还给我带了这么多贵礼,也太客气了。”
平安赶忙将备好的词儿拿出来背:“五夫人,我们家主听说,夫人在贵府研究书画甚是入迷,又担心她住不惯、吃不好,便差人将京里的厨子送来。多有叨扰,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平安说到“研究书画”时,霍娇羞愧地涨红了脸,恨不能立刻消失。
兰五夫人只当她害羞,打趣道:“叨扰什么?蓬荜生辉还差不多。”
霍娇岔开话头:“对了五夫人,昨晚我睡前听外面吵嚷,您可知道什么事。”
兰五夫人一阵紧张:“一群地痞流氓想趁火打劫……唉,不过昨晚听琨儿说,多亏了珩儿带人来阻止了。”
霍娇一时无言。
胡姨娘昨晚刚巧出门在外,那时候准备回去,受了惊吓,在旁嘀咕道:“老知州原先不是同我们二伯交好,怎知也是个眼皮子浅薄的,我们遇上歹人,他就不敢吭声了。”
兰五夫人斥她:“老知州也是心有余力不足,莫要乱说!”
“事情妥善解决就好,”霍娇在旁圆场:“咱们做买卖,不就求个和气,旁的事情哪轮到我们做主。”
兰五夫人应和了几句,送霍娇和平安等人回住处。
兰家人一走,平安就飞扑到霍娇怀中:“娘子太过分了!怎么丢下我一个人!”
霍娇回想起当时的情况,只能愧疚地安慰她:“对不起,对不起。你们怎么会过来的?”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总之是谢大人谪官来此处,让我跟着一起,来照料您饮食起居。他担心您吃不惯歙州菜,又让彭大人将小孙也送过来了。”
霍娇手里正捏着小孙做的点心,外皮酥脆,馅儿是适口的温温热,带着奶香。
接着平安又同她说起这几个月,在延州的经历。
“我留在延州官署的时候,林虞候他们还带我学武艺,我才发现自己丢飞镖很准的!”
霍娇捧场道:“这么厉害啊?”
平安从腰间抽出飞镖,隔着四五米的距离,飞镖脱手,稳稳打掉了枝头的一枚果子。
何九与何五一起鼓掌。
霍娇见她开心地不得了,鼓励她:“你好好练,将来等回了京,我给你在素素夫君那里谋个差事,听说皇城司很缺功夫好的小娘子。”
平安高兴到转圈儿,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对了,谢大人让我同您说,如果您想查兰羡,就放心去查,其他事交给他。”
霍娇吃了一口点心,轻轻点头。
——
谢衡之毫不客气地在歙州衙门住了一宿,早上老知州过来,被他理所当然的厚脸皮镇住,反倒自己先不好意思了:“谢大人怎么提前来了?”
谢衡之笑道:“看日子也差不多,想跟着大人多学些。不知是否冒犯?”
老知州大致晓得这人先前的事迹。
权倾朝野的老臣——杨寒灯首徒,探花出身,馆阁文臣。边境纷乱,本是王皇后的人惹出乱子,却让他这个招讨使挑担子。
一面抬了杨寒灯为门下平章,一面又将他贬谪到这片富庶之地。显然是安抚后党,做做样子罢了。
将来的内阁重臣,来做地方官体验生活了。
老知州赶紧扶他起来:“谢大人言重了,老朽一把年纪,行将就木……”
他若有所指:“还得靠谢大人照拂,才能安享晚年啊。”
谢衡之又岂会不明白他的意思,上一任手头都是烂账,新官上任,稍微查查就够他喝一壶了。这糟老头与河中路那些勾当,害死了荣二,又想对兰羡过河拆桥。
他安抚道:“谢某罪臣之身,岂敢有他意。”
得了他这句态度,老知州安心不少,带着谢衡之简单熟悉了歙州的民情,又请他先暂住在知州府。
两人出门时,发现兰珩正等在门口,小林阴恻恻道:“兰大官人?也来找老知州呀!”
兰珩面色不善,慢悠悠道:“谢大人还没地方住吧?旧家难回,新居有主,身份实在尴尬。”
小林气道:“真没看出来,你是这样的人!”
在西州就想撬别人的墙角。
谢衡之假做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他目中无人,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二人擦肩而过时,兰珩忽然低声道:“现下霍娇和我一起,住在兰家。”
谢衡之顿下步子。
“她被你调_教的不错,”兰珩表情玩味:“叫起来,很好听。”
若说前一句还能让谢衡之心中有些波澜,这一句,让他差点没忍住笑。
出发去延州那晚,霍娇因为怕疼踹他的那一脚,肩上还残留着甜蜜的疼感。
与兰珩想象中的气急败坏不同,谢衡之还有心情揶揄他:“兰大官人,有空说这些,不如将你额头上的伤挡一挡,幞头遮不住的。”
兰珩脸色一变,竟有咬牙切齿之状。
见他如此,谢衡之瞳孔几不可见地轻轻收紧,在对方脸上细微的变化里,读出了一点不一样的内容。
这伤大抵与霍娇有关,如此,他才会因一句话恼羞成怒。
“去兰府。”
谢衡之对小林道。
第43章 重逢 自处。
高家纸坊内, 霍娇同兰五夫人、高家董姨娘一同查看成品。
董姨娘惋惜:“这批澄心堂纸,良品率不高,估计还需要些时日才能攒齐了…”
霍娇安慰道:“没事, 反正自家的生意。而且这种纸,卖得不就是个稀少,多了反而只能贱卖。”
董姨娘道:“只是姝儿相熟的镖局, 定的出发日子就赶不上了。”
霍娇正巧在找理由留在兰家。谢衡之接任, 兰家的危局有了转机, 起码不至于夜里目无王法的杀人越货。
那她也可以安心留下来打探兰羡的事了。
“不如这样吧, 我在歙州多留些时日,等出货了我随商队一起回去。也好让高娘子安心在汴梁做事。”
兰五夫人听罢喜道:“霍娘子在我家多住几日吧, 家里人虽多, 谈得来的就那么几个, 二嫂又不爱出门,你留下来陪陪我。”
霍娇明白她的心思。歙州兰家多年未出厉害的小辈, 如今内外交困, 与地方官员的联系又断了,若是有个京官夫人长住, 也可以说出去唬唬人。
因此她做做样子推辞几句,便应下了。
这事很快传开, 霍娇收到了兰家其他夫人姨娘的小礼物,一律让小孙做了精致果子做回礼,由平安送去。
“娘子, 兰二夫人这盒要送去吗?”
霍娇道:“等你回来,我们自己送去。”
兰五夫人曾提起过,兰家的娘子们比叔伯对生意上心,唯独二房夫人, 一心扑在相夫教子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给二伯惯的,一丁点儿女心都没有。
霍娇若想知道更多事,从内宅妇人处入手较为稳妥。
带着平安上门拜访时,果然见二夫人一个人在后宅。室内焚香煮茶,一排女使们都在外侯着,她同自己贴身的婢女一起练字。
女使向内通传道:“夫人,霍娘子带了些点心来看你。”
霍娇心道,这人活得好生空中楼阁。兰家败落如此,她倒过得有排场。
里面声音温婉:“快请进来。”
霍娇进来,只闻见一阵香风,混杂着墨香,气味舒适淡雅。
兰二夫人让女使为她倒了一碗茶,霍娇晃了晃茶盏,里面还是毛峰,不过比上回五夫人带她喝的考究多了。
再去看她打扮,一身苏州织锦沉香色长衫,砖红色褙子,腕上一枚玉镯,神态怡然,完全不似年近五十的模样,也无奔波在外的疲态。
霍娇庆幸来时穿了最得体的衣裳,在贵妇面前才好不露怯。
“二夫人尝尝,”她让平安打开食盒:“这是我从汴京带来的厨子,刚出锅的点心。”
这点心形如春卷,薄皮透粉。
“这是什么,尚未见过。”
霍娇笑道:“这是前朝名点,名叫樱桃毕罗。我家厨子喜好弄些稀奇古怪的新鲜玩意。”
兰二夫人笑道道:“到底是京城来的,带我长见识了。”
两人边吃边聊,霍娇发现,这二夫人不仅对自家生意一无所知,连府里中馈也放手交给五夫人了。
“钱财不都是身外物么,”兰二夫人道:“我只想儿女平安,穷有穷的过法,富有富的享受。”
霍娇勉强应和着,不多时外面女使又道:“大郎君回来了。”
还未说完,兰琨便大步进来,发现母亲有客,愣住一瞬,赶忙摆手要出去:“不好意思,我不晓得母亲这里有别家娘子……”
兰二夫人知他误会:“回来回来,这位是霍娘子,高家纸行的东家之一,也是位在京官员的家眷。听弟妹说,也是她那边的大主顾,来我们府上暂住一段时日,你也来认识认识。”
霍娇起身行了礼:“见过大郎君。”
兰琨不知怎么就脸红了:“见过娘子。”
他带了一点炫耀:“我刚从阿耶那边来,他正在铺子里,同新任知州说话。”
兰二夫人道:“新知州是个什么人?”
兰琨道:“只知他姓谢,才二十出头。听说是边疆贬谪过来的,身高腿长,样貌可以说是人中龙凤了。跟着几个好威武的带刀侍卫,哇,不会是什么小将军吧。”
兰二夫人面露欣慰:“能与新任知州交好,我就放心了。你也要各方多走动,切记和气生财。”
兰琨吃饼子似的吞下两个樱桃毕罗,笑道:“娘亲可放心,兰珩哥哥那里,我也交好着的。他也一直照拂我。”
兰二夫人点头:“你是你,你爹是你爹。唉,珩儿小时候多可爱啊,倔得像头驴,却又单纯正直。越长越大,我倒看不懂他了。”
霍娇在旁哭笑不得,这也算得夸赞吗?
兰二夫人又道:“让霍娘子看笑话了,我们家里人多,情况复杂。兰家在京城的,是我大姑姐。我们很多年前便已分家,长子偶尔过来走动,他们门庭蒸蒸日上,还攀上皇亲。我们不在乎,只想过自己的小日子,但我夫君一直较劲。”
霍娇刮掉浮沫:“我听说过一些。不过豪门望族,各自安好,总好过合不来却硬凑在一处,日日过得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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