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茵皱眉,“谁欺负你了?”
“没有谁欺负我。”
“那是怎么了?”
怀玉咬着唇不说话,可是眼眶却越来越红,最后,大颗大颗的泪珠滚了下来。
她忽然跪了下来,拽住了李茵的袖子,“姑娘,我不瞒着你了!我跟着你来,是因为我的哥哥。”
“沈大人说,只要我来照顾姑娘,就能想办法把哥哥救出来。”
这话说得云里雾里的,李茵有些不不明白,“什么?”
“不管怎么样,你先起来再说,”李茵把她拉了起来,带着她往屋里走,“你的哥哥犯了什么错?如今又怎么了?”
“我娘早死,我爹又是个赌鬼,我小的时候就被他给卖了。后来他又欠下大把赌债,家里难以维系,我哥哥就净身入了宫。”
“后来,他被指派去跟了福王殿下,如今,圣上下令严查福王府巫蛊一事,他虽不是贴身服侍福王的人,但也因无法劝阻主子,被下狱了。”
怀玉哭着,又要跪下,“姑娘,我求你救救他,沈大人怕是不会管我们的。对不起我骗了你,我来此并非全无所求我……”
“你先起来,”李茵拽着她的手,又一次把她拉起来,“现在不是问罪的时候,人命关天,我先去求母亲,她说不定会有办法。”
“只是,我记得此事不是在太后寿宴之前就已经了结了吗?怎么又扯出这许多来?”
怀玉抽泣着道:“我也不知道,只听说陛下震怒,罚了福王府中不少的奴才。”
“好,你别着急,我先去找母亲。”
说着,李茵便往翠幕轩而来。
同母亲谈论许久,她才知道,近来民间流言纷纷,都在传月山县的事儿是为了给福王殿下献阳寿。
今日早朝沈慕之联合御史台施压,请求陛下彻查巫蛊一案,还天下百姓一个公道。
沈慕之的祖父与御史大夫以及明中丞交情颇深,此番,三人同心,引得群臣相随跪求陛下应允。
所以,才有了怀玉哥哥下狱一事。
“这,这该怎么办?”
处在风口浪尖上,还能有活路吗?
沈慕之,他究竟要做什么?那日宫门外,他说要陪着她同去青州,应该也只是托词。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巫蛊案。
宋夫人道:“你先回去安抚着怀玉,等我问了你父亲,再派人去牢里打点,看能不能救出来。”
宋夫人看着李茵揪心的模样,到底没告诉她,这一次,陛下的手谕是,全部处死。
*
在竹筠阁等了几日也不见有什么消息,宋夫人总是说过些时日就能救出来,可又等了几天,却等来了福王身边的内侍被送上断头台的消息。
李茵再也坐不住了。
怀玉是她来京城的第一个朋友,陪着她从竹林苑到国公府,彼此早已交心。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的哥哥去死。
八月十二,李茵终于下定决心,换了身柳绿窄袖短衫,戴着帷帽,出了门。
她的手里,握着萧澈给她的令牌。
肃王府门前,两头石狮子威风凛凛,肃穆凛然。
李茵的手紧紧攥着帷帽的白纱,一时踌躇不前。
事到临头,她又觉得有点难为情,上一次二人在永安楼分别时,实在算不上愉快。这么些天没见了,她第一次拿着令牌上门,却是为了找他帮忙。
她的手指摩挲着令牌上的麒麟纹样,捂得冰冷的令牌变得温热。
“诶,是……李姑娘吗?”
身后,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在那“李”字前,转了个大弯。
好久没有人这么称呼过她了。
李茵一转头,就见耿空十分殷勤地迎了上来。
“姑娘您来找谁?”
他热情得仿佛永安楼的店小二,李茵一时语塞,“我,我来找……”
“找殿下是吧?”
“……是。”
“这可真是不巧,殿下不在府中。”
李茵心里一颤,试探着道:“那我明日再来?”
希望这一天之中,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姑娘有急事?”
李茵点了点头。
耿空挠了挠头,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殷勤的笑意,“这样吧,我派人送姑娘过去。殿下在永安江上的画舫里同人议事呢!”
*
马车从朱雀街上平稳驶过,转过几个拐角,缓缓停了下来。
永安江边,一艘数丈高的游船靠在江边,船身装饰华丽,船舱甲板上有两层楼,修建得如同永安楼一般。
数盏六角琉璃灯悬挂其上,雕梁画栋,如乘仙舟。
李茵站在门前,听见里面隐隐传来谈话声。
她捕捉到几个断断续续的词,什么沈大人、御史台……贪腐……
耿空上了船,见李茵愣在那里不走,以为是她不认路,“姑娘穿过前面那个回廊,走到第二间,直接进去就成。”
李茵犹豫着道:“殿下该是有正事相商,不用通传一声吗?”
“哎呀不用!”早已派人通传过的耿空绷着脸催促她,“姑娘直接去就是,殿下肯定已经等着您了。”
李茵:……怎么感觉怪怪的。
不过,既然是她相求,就没有到了这里还扭捏的道理。她提着淡鹅黄缠枝百迭裙,一步步向着前方走去。
微风掠过湖面,将她的面纱吹开一角,露出白皙的侧脸。
房内,萧澈坐在上首,余下的人坐在几张桌案后,手里拿着酒,说的话却十分正经。
“沈大人最近不知怎么了,疯了似的一直连同御史台向刑部施压,要查清月山县巫蛊一案。”
“我听二弟说,他还想要撬开那孟松云的嘴,也不知想让他招供什么东西。”
“好像,是为了一封信?”
……
“殿下,陛下因寿宴上的花灯,要严查京城贪腐一事,按理说这本该留到明年京察才对,但是,现在时间提前了。”
萧澈把玩着酒盏,闻言眼角微挑,露出点嘲讽的笑,“肃清贪腐,宜早不宜晚,哪有什么提不提前?这群蛀虫欺压百姓,可不分早晚。”
“殿下说得是。”
“还有修建佛寺一事,劳民伤财,百姓怨声载道啊!”
“此事油水不小,陛下又交由太子监督,这不是监守自盗吗?”
众人脸上不约而同露出鄙夷之色。
“殿下……”
“谁在门外!”
突然,萧澈目光一凛,似利剑一般,直向门外看去。
呼的一声,两块门板朝着两边破开。
劲风吹翻了帷帽,李茵站在门外,露出一张清丽似水的脸。
她的脸上还带着惊恐,眉心微蹙,却好似初绽而微蜷的海棠。
第38章 伴读(二) 从一开始,她就在他的谋划……
把酒不言欢的众人又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门外。
除了萧澈外, 屋内还有五个人。其中两位年纪稍长,约莫已至不惑之年,剩下的三位中, 有一个小郎君格外年轻俊俏,只是个头稍矮、身肩偏瘦,大约还未及冠。
看见李茵在此,这老少几人目光各异, 只是,又隐隐透着相似。
不像看窃听机密的仇敌,像是看某个期待已久的人。
李茵僵在那里, 一时连手脚都不知放在何处。
耿空听见这里的动静,忙不迭跑过来看, 那门上已经生了好几道裂痕。
他一惊,“殿下,这怎么回事?”
萧澈淡淡横了他一眼, 大约是说:你怎么现在就把她带过来了。
耿空默默无言。
不是你说不论她什么时候来都要第一时间告诉你, 并带来见你吗?
等了那么多天,人家姑娘好不容易来了, 你又拿乔。
萧澈搁下酒盏,脸上没什么表情。
“今日议事, 就到此为止吧。”
“招待不周,还望诸位见谅。”
众人哪里还敢多停留, 顷刻便纷纷告辞, 鱼贯而出。
李茵连忙敛了衣裙,让至一旁。
前四个人都不敢在她身边多停留,唯独那个年轻公子走在最后,面上带着笑, 悄悄同李茵道:“我姓顾!”
不知为何,李茵第一反应就是抬头去看萧澈的表情。
肃王殿下冷冷的,一双眸子浸润着寒意。
他语气里三分警告,“顾怀川。”
那年轻公子瞬间喜上眉梢,“这就是我的名字!”
萧澈一顿,面上瞬间寒意更甚,仿佛冰川冻结其上,却又碍于她在此不好发作。
李茵差点笑出声来,毕竟,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对方吃瘪。
瞧见他这副模样,那位顾公子自觉大祸临头,飞也似的溜了。
于是,游船画舫的此处,又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和两扇可怜的门。
萧澈站在前方,平静无波的脸上,点点郁色萦绕。他一身黑袍,站在那两扇破门中间,对比出一段天然风姿。
李茵忽然有点不敢进门了。
她踌躇不定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可脚刚抬起来,刚放到门槛上空。
就听对方道:“别进来了,去隔壁吧。这里……小心划伤了脚。”
李茵抬眼一瞟,心说他是不是太夸张了。
这门是有点吓人不假,可也没到走一步就划伤脚的地步吧?
但她没把话说出口,乖乖跟着对方去了一墙之隔的雅间。
这里的软榻上铺着真丝锦缎,红木案几上搁着莲花银香炉,袅袅烟雾浮动在空中。
是一个雅致娴静之所。
可是,李茵在对方的注视下,却有点想逃。
那视线仿佛罗网,密密织就,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收紧。她多待一刻,那种无处可逃的感觉就越深刻。
直到偏冷的声音入耳——
“苏老太太还好吗?”
李茵没想到他会先问这个,一时有些怔愣。
可也就是这一愣,她才记起来,七月七那日,自己放了他的鸽子,直到今日,她还没给对方一个解释。
“外祖母已经大好了。”
说完,她觉得还不够,“那日,我应该派人去告诉殿下的,殿下不会,一直在永安楼等我吧?”
萧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又问:“那你呢?”
“啊?”李茵有点没领会到他的深意。
“我是说,你的病,好些了吗?”
原来他知道自己为何爽约……
李茵不觉一笑,“我不是好好站在这里了吗?”
说完,她又觉得这个回答不够庄重,不够真诚,又补充道:“已经全都好了,我现在半点不舒服都没有。”
可是,她似乎忘了,当日几欲崩溃,几度呕血,究竟是因为谁,因为什么事。
是因为沈慕之。
已经全都好了,究竟是指身体的病全好了,还是连着心里的疙瘩都痊愈了?
肃王殿下那连日不消的危机感又涌了上来,他眼眸微眯,薄唇勾起一点笑意。
“如此便好,我原还担心,你应付不了长乐的顽劣。”
什么意思?
李茵的脑子里刹那间转了十八个弯,没想通的那些事情,立刻就有了可供解释的缘由。
她与长乐公主素无往来,可是,她与长乐公主的兄长“来往甚密”啊!
“是殿下插手让公主选我去做伴读的吗?”
萧澈眸中笑意浅浅,带着点狡猾,却对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
“你来找我,是为了怀玉?”
李茵本想追究一下他插手此事的缘由,可他这么一问,她反而心虚起来。
仿佛,只有有事相求的时候,她才会主动来找他。
不过回想一下,好像也确实如此。
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殿下真是神机妙算,连这个也能未卜先知。”
“人我已经带出来了,”萧澈没理会她言不由衷的吹捧,继续道,“不过,此事并未全是我的功劳,国公爷也请求陛下,放那些无辜之人一马。”
“他们并未参与福王以巫蛊献祭一事,其中不少人甚至不知情,就因为未能及时劝谏主上就要丢了性命,实属不公。”
萧澈看向她,目光幽深,“还有一点,怀玉是宋小姐的朋友。”
等等,怀玉说,沈慕之不会管他们兄妹二人的死活,她的身契也不在沈府,她……
李茵恍然大悟,“所以,怀玉从一开始,就是肃王府的人,对吗?”
她像是勘破了惊天秘闻一般,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的人。
萧澈垂手而立,没有说话,李茵便明白了。
“原来如此。”
原来,比起沈慕之,你的棋盘更大,牵扯更多。
而她,从一开始,就在他的棋盘之上,谋划之中。
许是瞧见她太过惊讶,萧澈又道:“从前她是肃王府的人,但现在不是了,现在,只是宋小姐的朋友。”
他俯下身来,轻轻握住李茵的双肩,“我也是宋小姐的朋友。也许你不记得了,但你我之间,比你与沈慕之相识,要早得多。”
“我懂得你心中苦闷,知道你的艰难。”
“请再等一等,你的恨,你的痛,不日就会结束。”
*
八月十六,在家里过了中秋,李茵带着怀玉,去了公主府。
自太后寿宴后,宋令嘉就一直称病闭门不出,此次李茵离家,她也未曾露面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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