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茵登上马车,看国公府逐渐落在了身后,那抹身影依旧没出现。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得亏没来,要是来了,国公爷指不定又要不分场合地劝她们放下前尘旧怨。
……
这一路走得顺畅,李茵在心中恳求,只希望公主府的日子,也能如此顺风顺水才好。
马车抵达公主府,李茵下了车,立刻就有侍女前来相迎,一路引着她们进了公主府。
眼前视野开阔,主殿琉璃作瓦,雕梁画栋,两角飞檐如凤鸟展翅,檐下风铎因风摇出叮咚轻响。
主殿后,便是一个排布精致的院子。
院内回廊深转,石桥下流水潺潺,假山座座,相映成画。
侍女将李茵引入了正殿。
殿内,长乐公主不见踪影,只坐了明珂一人。
李茵先同明珂寒暄了几句,随后,便被窗外的木槿吸引了目光。
雕花窗外,几株木槿枝条半垂,淡紫粉的花朵开得正盛。
“要是早些日子来,这花开得更好。”
李茵回神,就听明珂继续道:“公主喜欢木槿,这是她亲手所植,很是珍惜爱护,所以,这花也就开得格外好。”
“还是明珂姐姐说话好听!”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她们转过头去,就见一不过豆蔻年华的女子提着裙摆走了过来,白皙的小脸上,一双乌黑眼眸最为吸睛,为她平添几分天真孩子气。
这便是长乐公主了。
李茵与明珂一同行礼,“参见公主殿下。”
“免礼免礼,”长乐公主随意地摆了摆手,“这等繁琐东西以后能免则免,在这公主府,不用摆那套没用的东西。”
言罢,她走过来拉了明珂的袖子,“明珂姐姐,你不知道,今天皇后娘娘派了身边的尚嬷嬷来,她最是唠叨,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我都听烦了,可她就是不走。”
“一直念叨着,”长乐公主咳了一声,压低了嗓子,学起尚嬷嬷的样子,“公主乃女子之表率,还望公主时刻勤勉,不忘身份。”
她将那爱说教的烦人感学了个十成十,就连明珂听了都忍不住笑起来。
见她们都被逗乐,长乐公主打了个旋,一下躺在了矮榻之上,翘着小脚在空中一晃一晃。
“我已经探得消息,今明两天,夫子都告假了,我们可以安安心心在这里玩。”
听闻此言,跟着她的侍女直皱眉,“殿下,您可是在陛下跟前保证过的,要一心向学……”
长乐公主两眉一皱,“学什么学?不学!”
“人一生要活几十年,有那么长的时间去犯错、在泥坑里翻跟斗,要学一辈子,何必急于一时?”
说完这番高论,她又看向明珂与李茵,“我本来想着叫你们一起来过中秋的,可他们非说一家团圆的日子叫你们同父母分离不好。所以,本公主亲自下厨做的菜,白白便宜了她们这些人爱啰嗦的人了!”
一旁的侍女此刻倒是不说话了。
大约,是因为公主厨艺十分之不错,而她又吃人嘴短的缘故。
可是,明珂却发觉了一点不寻常。
“中秋赐宴,陛下也与民同乐,一家团圆。公主没有入宫吗?”
长乐公主笑意未变,可话里却透露着不快,“我的家又不在宫里。那是父皇与皇后的家,和我有什么关系?”
明珂一顿,正欲出言安抚,忽然见一宫人神色慌张地进来,“公主,殿下来了。”
长乐公主头也不抬,一只脚还在晃,“殿下,哪个殿下?”
“肃王殿下。”
“啊?!”长乐公主唰地一下坐正了,两条腿摆得极规矩,“你们怎么不早告诉我!”
她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可到底还是晚了,殿门前,一袭水蓝袍露出一角。
随后,是再熟悉不过的低沉声音。
“长乐,你今日还未温书。”
第39章 伴读(三) “我喜欢宋姐姐,要让母妃……
一听这话, 长乐公主脸上的那份悠游自在瞬间荡然无存,她哭丧着脸站起来,“不要, 母妃说了,今日夫子告假,我可以同诸位姐姐一起歇息一日。”
肃王殿下一袭天水蓝圆领长袍,玉冠束发, 端的仍是一派矜贵无双之气。
他不紧不慢地走进来,在殿内站定,看见长乐公主那气鼓鼓的模样, 似乎轻笑了两声。
“昨日中秋,你称病不去坤宁宫赴宴, 今日可好些了?”
长乐公主讪讪笑了两声,“我没事,我……就是不想去而已。”
淑妃怀她时, 因为顾将军的缘故, 与陛下闹得正僵。生下她后,二人的关系也不见缓和多少, 起初还时常吵架争执,到后来, 彼此间连话都不愿意多说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陛下常宿在坤宁宫, 王皇后的恩宠日盛, 中宫地位稳固。
是以,公主年幼时,见过陛下狠辣无情的一面,长大之后, 同他也并不十分亲近。至于王皇后这个嫡母,就更不愿意多花心思奉承了。
长乐公主看着萧澈的脸色,许是怕他生气,又道:“皇兄,既然夫子告假,我们也不能强人所难把他绑来呀!你今日就放过我,不要考我了行不行?”
淑妃如她的封号一般,是个贤淑柔顺的人,对待子女,一向和蔼。她从不逼着长乐读书,也不考她课业,所以,这桩差事就落在了身为兄长的肃王殿下身上。
毕竟,他冷起脸来,比严厉夫子更能唬住这位无法无天的小公主。
萧澈眉头微压,冷声道:“赵大人确实告假了,可是,谁说只有一位夫子的?”
他顿了顿,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李茵的脸,“今日早朝,还有人举荐沈慕之沈大人,来做你的老师。”
“不要,”长乐公主断然拒绝,“我不喜欢他。”
李茵听了,目光一动。
沈慕之在京城素有佳名,颇得闺中小姐青睐。在京城女子心中,他同太子殿下一般,都是温润有礼之人。
长乐公主算是李茵归京以来,见到的第一个不待见他的闺中女子。
萧澈的余光瞟见了李茵这点微妙的动作。
他唇角微勾,“哦?沈大人才学渊博,当年,可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
“那我也不喜欢他,他这人爱说教,同太子殿下一样叫人讨厌,”长乐公主笑嘻嘻地凑到萧澈身边,“在长乐心中,皇兄才是大晋最最博学之人,他们都比不上。”
明珂同长乐相熟,对这场面早已不见不怪。李茵同她站在一起,却微微觉得有点尴尬。
在这里,她是个外人,在家时,也没有关系如此亲密的兄弟姐妹可以肆无忌惮地撒娇。
渐渐的,她不禁有些羡慕。
“等一下,既然明姐姐与宋姐姐来陪我读书,那就都是我的朋友。”
长乐公主笑着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拉了李茵的左手,把她牵到萧澈面前,“那我的兄长,也就是宋姐姐与明姐姐的兄长。”
“从今往后,若有什么难处,直接找皇兄便是。”
小公主还未及笄,行事做派带着点孩子气般的天真烂漫。
她的手软软的,李茵的手被她轻轻握着,心底也一片柔软。
下一刻,她忍不住抬头。
面前的肃王殿下笑意未减,那双深邃黑眸中若含繁星,轻易就能将她卷入其中。
“宋小姐若有力所不能及之处,本王自当相帮。”
“只是,”说着,他转向妹妹,“我只是你一个人的兄长,不能是别人的。”
小公主不明白,以为他这是在拒绝与李茵做朋友,说什么“自当相帮”,也不过是看她在此的客套说辞。
“为什么呀?宋姐姐初来乍到,我怕她住不惯觉得自己是个外人,这是我深思熟虑后才想出来的办法,皇兄你为什么不愿意?”
萧澈看着他,默然不语。
见他如此,小公主蹭过来抱了李茵的手臂,“我喜欢宋姐姐,若皇兄不愿意,我明日就去求母妃认她做义女,我们就是亲姐妹了。”
长乐公主听身边的侍女讲过国公府的往事,对于宋令嘉与李茵之争,也知晓三分。
她长于深宫之中,这些高门大户里的密辛于她而言压根就算不上秘密,将前因后果梳理一遍,她就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长乐,”肃王殿下唤她的声音多了严肃,“不可胡闹。”
“母妃近来身体不适,你在公主府中同诸位伴读读书习字,习前人之经典,方能让母妃心安。”
他又拿出兄长的架势,一板一眼地说话,软硬兼施,不容推辞。
提起淑妃,长乐公主终于偃旗息鼓,松开了李茵的胳膊,“哦,知道了。”
不过瞬间,她就像打霜的茄子一般。
萧澈脸上的严厉之色缓和了些,还欲再说些什么,但殿门外又传来了热闹的声音。
是周清棠带着人来了。
他随意交代了几句,又告诉公主,今后读书若不认真,便会抽空前来旁听,陪着她一起学。
随后,就在公主的哀嚎声中,转身离去。
周清棠来的时候,就见长乐公主坐在矮榻上,一边瘪着嘴欲哭无泪,一边冲李茵告状:
“宋姐姐,你看见了吗?皇兄怎么总是这么苛刻?”
李茵知道小公主并非真心埋怨,只是有人管着自己,总觉得拘束,所以发几句牢骚。
她笑着安慰,“公主聪慧,必定过目成诵,一学就会。肃王殿下不会日日都来考公主的功课的。”
小公主长长地叹了口气,抬头看见周清棠来了,却不见王知微的身影。
她支着头,问道:“王小姐呢?”
周清棠无奈道:“很是不巧,她这些天病了,病得还有些严重,一时半会,怕是没法来陪公主。”
“哼,要真有本事别装病,直接来此等本公主问话。当初敢说本公主并非嫡出,日后怕是要被送去和亲,今日怎么就不敢来了?”
明珂走到她身边,如长姐一般拍拍她的肩,“公主息怒,王小姐的日子也过得艰难,公主大人有大量,暂且放过她,好不好?”
不过一句话而已,说不定也是王知微退婚计谋中的一环。
长乐公主撇了撇嘴,到底还是嘴硬心软,“这次就先饶过她,若今后再有,我不必放过。”
*
长乐公主是个再随和不过的真性情,又同周清棠与明珂在一块,李茵在这公主府的日子,过得还算舒心。
只是,近来京城,却发生了不少事。
太子负责万佛寺修建一事,引来诸多争议。
有大臣上书并奏,言此事耗资巨大,恐使百姓民不聊生,请求圣上三思。
陛下一开始还将奏疏留中不发,在几位大臣接连上书后,终于有了动作——将反对之人,尽数罢官。
引起群臣惶恐不安。
而另一边。
沈慕之一边上书向刑部施压,一边又暗中去刑部大牢见了孟松云数次。
至于到底有没有从他嘴里撬出点有用的东西,就不得而知了。
他一心扑在这上面,对于沈家宗族内的事,就少了耐心。
沈思宁的父亲牵扯进福王一事中,他非主谋,也非陛下下旨拿人,本来多方打点一下,也许就能免了牢狱之灾,安然无恙地回家。
但这一次,沈慕之不愿意斡旋其中了。
沈思宁的父亲排行第三,他出事后,三夫人没有着急,反倒是二夫人急得火烧眉毛一般,四处托人。一向带发修行的老四也忙活起来,各处奔走。
所谓忙中出乱,这些天,沈府之中,倒揪出几段奸.情。
顷刻间,沈家乱成了一锅粥。
公主府外的京城风起云涌,瞬息万变,可住在这里,仿佛与世隔绝,那些争斗博弈,都离她们远去了。
长乐公主厨艺绝佳,对灶台的兴趣胜于学堂,常发掘一些新的菜式,做出来众人一起品尝。
多数时候,是她们几个一起下厨。至于做出来的东西么,只要不一昧追求新意,味道皆为上品。
几位姑娘住在一处,一起读书、一起玩乐,时而弹琴作画,时而研习糕饼。
这样的日子,在李茵心中,比桃花源记所载,还要怡然自乐。
直到,陛下一旨降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明中丞之女明珂,门袭钟鼎,才德不凡,姿容天成,特封为福王妃。钦此!”
明府中庭,明中丞与明夫人领着众人乌压压跪了一片。可此刻,却没有一个人面露喜色。
见他们都不动,前来宣旨的公公提醒道:“明小姐,快接旨吧。”
明珂跪在那里,她长发及腰,发上只有一支银钗,素白的衣衫被风掠过,显得那么单薄。
仿佛空中的一片枯叶,无力左右自己的命运,只能随风逐流。
明才女?
不过是一个笑话!
那公公见她不动,笑得愈加谄媚,又道:“哟,是奴才嘴笨!福王妃,接旨吧!”
这个称呼一出,那股荒谬之感迅速攀至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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