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身后,忽然有利刃破风而来。
李茵还没反应过来,腰间便陡然一紧,未等她回头看个分明,萧澈搂着她的腰,已掠去几丈开。
她回头,身后,是数百个黑衣人,他们手持锃亮长刀,正迎风而来。
“怎么回事?”
皇城之中,光天化日之下,怎么会有刺客?
萧澈挡下一剑,更紧地搂住了她的腰,“当心。若是援兵不及,等会儿你就先走,马车停在靶场旁边。”
看这架势,幕后之人是一定要让他们都死在紫云峰上。他纵有一身武功,可也双拳难敌四手,若李茵有个万一,他该如何活下去……
李茵看破他的意图,“耿大人呢?他为何不在?你让我先走,我不……”
话未说完,一剑又至。
无论是游人众多的山峰,还是世家子弟所在的靶场,早已乱作一团。
耿空赶到后山时,第二批增援的黑衣人已至,他们手中不止拿着长刀,更有箭弩。
万箭齐发,防不胜防。
那边,李茵意识到自己留在这里不过是累赘,在萧澈松开她之后,默契地转身就往靶场跑去,准备放信号烟。
这是萧澈趁乱塞给她的。
身后,武功高强的黑衣人一个也不肯放过,追着她越逼越近,李茵退让不及,眼看那刀就要落在她的身上。
忽然,眼前闪过一袭白衣,沈慕之以剑格挡,踹开了那个黑衣人。
可是,刺客众多,一波一波涌上来,仿佛蚂蚁一般,根本杀不退。
一个不防,他的右臂中箭,撕开了血淋淋的口子。
鲜血涌出来,李茵也顾不得那么多,只拽着他,拼命往靶场狂奔。
她只想跑得再快一点,只要再快一点,放了信号烟,半山腰的暗卫就会发现这里的变故,上来救援。
只是,混战之中,瞬息万变。
她刚拉开了引线,脊背上就是一痛。
刀背狠狠地砍过来,让她往前方扑腾而去。
那里,是悬崖深渊。
沙砾簌簌落下,却隐入黑暗之中。
李茵半个身子已经落在了外面,她想,自己的一生可能就要了结在这里了,在生命的最后尽头,她好像还有很多的遗憾。
可好像也就止步于此了,她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死亡的来临。
忽然,手上力道一紧,有人死死攥住了她的左手。
她睁开眼,就见萧澈不知何时赶到。他飞身而下,将手中长剑插入峭壁之中,另一只手则牢牢抓着李茵。
两个人腾空在悬崖之上。
峭壁中的长剑已有了松动的趋势。
在这万分紧急的时刻,李茵忽然觉得,只要有人肯不顾一切地拉着她的手,那些无法弥补的遗憾,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她冲着萧澈道:“你松开我,不然我们两个人都活不下去。”
回应她的只有一个字。
“不。”
土砾松动,长剑已无法支撑两个人的重量。
萧澈弃了长剑,回身抱住她,同她一起向着万丈深渊落下去。
*
哗啦啦。
山泉流淌的声音响在耳畔,不知过了多久,李茵终于缓缓醒了过来。
紫云峰悬崖此侧多生树木,他们掉下来的时候,是一路被枫树承托着落下来的。
正因如此,才捡回了两条命。
李茵的腰上,还紧紧缠着一条手臂。
方才,萧澈将她抱在怀里,任凭枝叶如何借风抽打在他身上,都只用身躯将李茵越护越紧。
这些记忆渐渐清晰,她的心中愧疚就越多。
她艰难地从对方身上爬了起来。
即便沦落到这个境地,华丽的袍子被尖锐树枝划破了好几处,脖子上也有划伤,可这张脸依旧美如冠玉。
李茵轻轻摇了摇他的手臂,“殿下,殿下你醒醒。”
没有回应。
冷而黑的山谷之中,天空极高,仿佛永远也找不到重回紫云峰的路。
一阵恐慌涌上心头。
瞬间,有泪盈满了眼眶。
她俯下头,想要去听对方的心跳。
可是,眼泪却先一步滴落,一点尚且温热的泪,落在了肃王殿下的脸上。
他立刻睁开了眼,看着李茵发红的眼眶,头一次这样无措,“你,哭了?”
第42章 遇刺(二) 天命注定,你是我的妻子。……
半柱香后, 没能把人哄好的肃王殿下怔在原地,看着几丈开的人,微觉头疼。
他不该在这种时候起了逗她的心思, 一直闭着眼睛装晕。
“你别退了,再退就跌进溪水里了。”
身后是一条潺潺蜿蜒着远去的小溪,山中清冽泉水汇入其中,流水格外清澈。
李茵倔强地站在溪边, 眼尾泛着薄红,偏头不看他,也不说话。
肃王殿下继续放低了姿态, 柔声道:“过来吧,那边冷。”
李茵忍下啜泣, 又退了一步。
萧澈:……
也罢,山不就我,我便去就山。
他看向李茵, “你不过来的话, 我就过去也行。”
“不要。”李茵断然拒绝道。
对方的手臂因为一直护着她,在摔下来的过程中被划伤了好几处, 鲜红的血液渗在正青色蓝袍上,格外碍眼。
李茵道:“你别动, 我过来就是。”
等走过来的时候,萧澈已经扫出了一片空地, 几块并排的石头露出来, 可供人暂坐。
石头上的枯枝落叶与泥土被他清洗得干干净净,倒是很符合肃王殿下一贯有洁癖的习性。
他将捆成掸子的树枝丢开,“只能如此将就一下了。此处寒冷,我再去拾些柴火, 也不知耿空他们何时才能找到这里。今夜,说不定要在这里过。”
说着,他抬步欲往前。
李茵连忙拉住了他的袖子。
“别走。”
沦落至这步田地,她才陡然发现,自己远比想象中要依赖这个人许多。
所谓关心则乱,方才对方“昏迷不醒”时,那种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恐惧瞬间没过了头顶。
她从来,从来没有如此害怕过失去。
许是她脸上的惊惧太过,萧澈立刻停住脚步,握住了她发颤的手,“我不走,你没事吧?”
“没事,”李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的身上还有伤,我陪你一起去吧。都到这个时候了,也用不着分谁照顾谁那一套了。”
她的话还算有条理,可萧澈一眼就看破了她的恐惧。
他握紧了那越发寒冷的手,“走吧,我们一起去。”
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人将你丢下。
*
这里树木丛生,想要捡一些枯枝还算容易,不多时,他们就拎着两大捆回来了。
此时,天色渐暗,太阳隐入山脚,秋风一吹,带走了最后一丝温暖。
山谷之中,冷泉瀑布飞溅而下,本就比外面凉许多,这不合时宜的秋风一打过来,冷得人浑身发颤。
一股寒意窜上来,李茵偏头打了个喷嚏。
下一刻,萧澈解下身上的披风,裹在了她的身上。
披风上还带着温热,对方为她拢紧时,指尖轻轻擦过脸侧,那一点触感转瞬即逝。
像是一根羽毛,扫过了心间。
可她理智犹存,“你有伤在身,何必把衣服给我,万一你有什么事,我一万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说着,她就要去解披风。
萧澈已经熟练地架好了柴堆,从袖中掏出火折子,先递到一些细小干枯的枝叶下,火舌舔舐蔓延,火苗慢慢腾起。
见她要将披风还给自己,萧澈站起身,轻声唤道:“阿茵。”
李茵瞬间如遭雷击。
她的手一顿,瞪大的双眼中,惊恐之色比方才更甚。
瞧着她的反应,萧澈嘴角微勾,“沈大人那样唤你时,你不是很受用吗?怎么换了我,就是这个反应。”
“你,你你你,”李茵一连磕巴出好几个“你”字,可最终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捂着脸道,“反正,你别这么叫。叫什么都可以,别这么叫就行。”
“为什么?”
李茵死死捂着脸,“很奇怪。”
萧澈不依不饶,“哪里奇怪?为什么沈大人可以,而我不可以?”
“你!”
李茵拿开手,本是想要和他理论。可身边的火燃烧起来,映在萧澈的脸上,如同晚霞一般,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光。
容颜如玉,其实,比起沈慕之,他更担得起这个夸赞。
“我同殿下,似乎,并没有熟到这个地步……”
萧澈一撩袍摆,坐在了一块石头上,“你同沈大人,便亲密无间了?”
李茵立刻否认,“自然没有。”
“那这,便不过是朋友之间最寻常的称呼?”
“算是吧。”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可以如此唤你?”
李茵被他说服了,“好吧。”
他的心情似乎很是不错,抬头看向李茵,“坐吧。”
在这荒郊野岭,一方低矮的石头,硬生生让他坐出了太师椅的感觉。
李茵只好在他身边的那块石头上坐下。
灯火莹莹,照亮了他们二人的脸。
如果不是在此等狼狈的境地下,这布满星空的黑夜、黑夜下明亮的篝火,其实也算不错。
无言良久,李茵问道:“刺杀我们的人,是谁?”
虽是疑问,但她看向萧澈时,却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样的笃定。
是太子。
萧澈道:“此事怕是冲着我来的,是我连累了你。”
“他……”李茵顿了顿,又道,“为什么现在要动手?”
为什么相安无事十多年,如今忽然发难?
“因为,顾将军要回京了。近来太后与陛下之间剑拔弩张,一是因为信王,二则是因为此事。”
没有人会心甘情愿做一辈子棋子,谁都会想要做执棋之人。
他蛰伏多年,自然,也是有夺嫡之心的。
回京之后,在一个小小的国公府中,都能有那么多的争端与不公,更遑论这偌大的京城,与这广袤的天下。
淑妃与皇帝,顾氏与萧氏。
一路走来,她似乎也能理解对方的不甘。
默默对视片刻,李茵忽然率先偏过了头,道:“我的脸上应该沾了泥巴,现在难看得很,你别看了。”
萧澈却没转头。
那白净的小脸上,哪有什么泥巴?只有哭过之后,留下的泪痕。
倒是头发上,有两根枯草。
萧澈伸手,将那点枯草拿下来,温声道:“不难看。从来,都不难看。”
那种怜惜之情又满含于其中,李茵心中一热,有些生硬地转开了话题。
“耿大人怎么还没找来?”
话虽如此,但此刻,她心中竟然十分诡异地觉得:晚一些找到他们,也没什么不好。
萧澈道:“紫云峰并非地势崎岖之所,只要不在山谷之中乱走,耿空他们就一定能找到我们。”
繁星点点,在夜空中闪烁。
等到月上中天,面前的柴火堆已经将今日捡来的树枝烧去近半,连只狗的身影都没出现。
李茵已经开始打哈欠了。
萧澈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她,缓缓开口,“看来,这地方也不是那么好找。”
李茵转过头,笑得有些无奈,“我们不会要在这里过夜吧?”
“这堆火不知能坚持多久,夜里在这山间睡上一觉,凉意侵体,容易生风寒。”
李茵认同地点了点头,将眼睛睁大了些。
片刻后,又渐渐合上了。
萧澈见她困意渐浓,伸手碰了碰她的脸,笑着道:“这么困?别睡了,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讲故事?
这三个字从一贯高深莫测的肃王殿下口中说出来,已然是惊悚万分,再配上那张含笑的脸,李茵怀疑,他要给自己讲一个鬼故事,好让自己一整夜都担惊受怕不敢睡觉。
她神深吸了一口气,“讲什么?”
“讲,关于你我的事。”
萧澈缓缓启唇:“那是泰昌十九年……”
泰昌十九年,皇宫端午宴会上。
当今的圣上,还是太子。
时距信王薨,顾家女入东宫为侧妃,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二年。
年仅十岁的萧澈乖乖坐在宴席的外侧,看着哥哥萧灏与萧泽坐在时为太子的父皇身边,王氏正与他们说说笑笑。
仿佛,他们才是一家人。
“那个时候,母妃与父皇之间还没走到如今这一步,他们还是旁人口中恩爱无双的神仙眷侣,而我,则被认为是皇太孙。”
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李茵看见他嘲讽一笑。
“现在看来,很荒谬对不对?”他的视线微抬,“那个时候的我,其实能察觉出不对劲,所以我循规蹈矩、发奋苦读,无论是读书、字画、骑射,还是接人待物,都力求做到最好,至少,要比太子好。我以为这样,就能让母妃与父皇之间的恩爱更长久一些,也能让顾氏与萧氏之间的关系更缓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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