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妈妈心绪复杂地叹了口气。这下,大小姐心中对二小姐的恨恐怕是更上一层楼,冤冤相报,恨意难消,这段几代人之间的孽,何时才能到头啊。
*
“姑娘,大小姐又被关入清风堂了。”
竹筠阁中,李茵正搬了桌案到窗边明亮处临帖,听见怀玉的话,她笔走不停,在雪白宣纸上落下一个个字。
宋令嘉挨打的事情,她自然早有耳闻。那么大的动静,想不知道也难。
她淡淡地道:“我知道,她罪有应得。”
怀玉似乎静默了一瞬,李茵抬头,“你同情她?”
怀玉连忙摆手,“当然没有,我只是以为姑娘会心软。”
“而且,夫人这次雷厉风行半分不让,我也觉得有些……”她斟酌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议。”
李茵低头一笑。
“局势如此,步步相逼,哪里容得了我心软?”
她的话里有几分凄凉无奈,怀玉听了,只觉得心疼。
“姑娘……”
李茵搁下笔,将脸埋进手掌之中,喃喃道:“怀玉,我好累。”
前几日,宋夫人特意来看过她。一是为了伴读,二是为了告诉她紫云峰行刺的幕后主使之人。
回家之后,李茵曾向长乐公主请辞伴读一事,可长乐公主始终不允,宁愿让她在国公府歇到年关之后再回公主府,也不愿意让她走。
宋夫人多次相劝,李茵自知无望,终于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日,宋夫人来此,同她说:“那日在紫云峰行刺的暗卫,陛下已查出来幕后主使之人。”
李茵问道:“是谁?”
“那日禁军赶到时,不少死士已服毒自尽,但还是救下了一个。刑部严刑拷打之后,摸清了他们的身份,是南宛死士。”
“章儿,南宛与大晋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但前些时日因边境争端,已有了起兵之势。也正因此,太后要召顾将军回京。”
“这大晋的天,就要变了。”
太后与陛下在朝堂之上分庭抗礼,分毫不让。
巫蛊案也好、利用信王挑起太后与陛下之争也好、紫云峰的刺杀也罢,不过是将京城的水越搅越浑浊。
肃王殿下,真是好计谋。
国公爷也不过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弃宋令嘉,而选择她。
一切,只是因为利益衡量,而非亲情。
她别无可选,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
正如萧澈所言。
走到这一步,再想着跑,已经晚了。
第45章 天翻地覆(一) 我想要与你并肩。……
转眼之间, 十月已至。
这半月里朝堂上众臣争吵不休,一部分为旧事旧人正名,一部分则为南宛危机寻解脱之法。
其中, 有一派以首辅章大人为首,周大人做帮手,力求为信王殿下翻案。
这一节翻上案头,众人才知晓, 信王在金华殿养病的那些年,根本就是变相的软禁。
一石激起千层浪,有的人一心只求真相, 有的人则浑水摸鱼。
吵到最后,章首辅站在太和殿中, 道出了一件密辛。
先帝临终前,曾留下了遗诏,交给了当夜侍疾于宫中的大臣。至于遗诏的内容, 章首辅并未多言, 可众人心知肚明,必定与储位有关。
风波四起, 陛下砍了那几个带头兴风作浪者的头,却奈何不了被太后保下的章首辅, 更拦不住京城纷飞的流言。
街头巷尾,人人议论, 当今圣上得位不正。
在这样的势头下, 国公爷称病在家,浇花弄草,过上了怡情养性的日子。
宋家祖辈并非“平流进取,坐至公卿”, 他宋世平是最爱在乱世潮头赌命之人,此次避其锋芒,不过因为一件事。
他便是先帝驾崩当夜,侍疾于宫中的大臣之一。只不过,当夜情形混乱,负责辑录的官员誊抄漏了名字,勉强让他逃过一劫,活了这么多年。
而剩下的那些人,要么早已辞官归隐,要么,丧命于陛下的刀刃之下,鲜血尚未干涸。
这,便是他这些年汲汲营营的原因。
一遍遍同太后党羽划清界限,向陛下表忠心。帝后中意于宋令嘉,他便倾注了所有的精力,送她一步步上青云。也不管等着她的,究竟是皇后之位,还是黄泉陌路。
帝后需要一只蝼蚁掌控在手,求一分心安,他便毫不犹豫,递了出去。
国公爷选择的,从来都不是宋令嘉,也不是她李茵,能够让他改变决定的,只有利益。
他嗅觉灵敏,深谙往事,懂得太后与陛下这么多年的母慈子孝不过镜花水月,一个信王就能让平衡崩塌。
而肃王与淑妃,绝非甘居人后者。
国公爷耳目众多,对于李茵与萧澈的关系,也咂摸出了些不对劲。
按照肃王殿下那冷情冷性的模样,若没有李茵的出现,他的皇后,只会是萧氏族中人。
他的女儿,是最大的变数。
于是,国公爷开始转了性子,对待李茵的态度好了许多,时常嘘寒问暖,开始有了慈父的模样。
可李茵只觉得恶心。
宋令嘉一直被关在闲殊苑,对外皆称她修身养性,实则是养病难行。
透过她,李茵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一旦没有利用价值了,就会被一脚踢开。
在家的这些天,她本是想休息,可架不住这些虚伪的关切与裹着蜜糖的残忍,于是,十一月初,她又回了公主府。
继续陪着长乐公主读书。
可是,回公主府的当日,李茵却发现公主府的学堂中,少了一张桌案。
她还以为是自己许多日不来,自己的那一张摆着碍事,所以撤下去了。
正欲找人重新搬回来,长乐公主却制止了她。
“殿下?”李茵看着她的脸,已发觉了些不对劲,“发生什么了?”
长乐公主解了她的疑惑,“撤下去的那张桌案,不是你的。”
不是她的?
难道,是陛下想要让明珂与福王尽快完婚?所以让明珂归家,不用再来了?
长乐公主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道:“也不是明珂的。”
一股不祥的预感升腾上来,李茵正色问道:“那是谁的?我不在的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长乐公主握了她的手,缓缓道:“是我的。”
“父皇说,南宛来犯,为了不动干戈,不让黎民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要我去和亲。”
“这书,从今往后便不用再读了。”
她今日穿着件素白的衫子,此刻一汪泪盈在眼里,百般委屈堆起来,宛如一枝饱受风雨摧残的梨花。
王知微即刻起身过来,安慰道:“公主,此事尚在商议中,未必真就走到这一步。”
长乐公主已有了哭腔,“你们不用安慰我了,我了解父皇,要是牺牲一个我就能平定局势,他定然觉得很划算。”
“平日里他惯爱纵着我胡闹,可在这种事上,他不会退让半步。”
同国公爷一样,在真切的利益面前,亲生儿女也要退让。
李茵心中漫过一丝凄凉,她思索半晌,忽然,像是抓住了希冀一般开口,“肃王殿下呢?难道他也没有办法吗?”
此话一出,李茵这才发觉,萧澈在自己心中已成了无所不能之人,仿佛无论什么棘手的事情,只要他在,便能迎刃而解。
长乐公主摇摇头,“此事,皇兄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李茵急道:“怎么会呢?若有人能领兵出征……”
话未说完,长乐公主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李茵愕然抬头,就见她的双眸之中,闪烁着的是与这颓丧之语截然不同的镇定与决然。
“船到桥头自然直,会有办法的,我不怕。”
李茵微愣,她下意识回过头去,却见明珂她们,也是如出一辙的形貌。
李茵忽然明白了。
这公主府人多口杂,保不齐有皇后或是其他人的眼线,她们此番,担忧自然有之,但更多的,是在做戏。
被小公主用温柔的双手牵着,李茵终于松了口气。
一切还能挽救便好。
南宛与北疆,在气候上属于两个极端,一个燥热难耐、一个苦寒难捱。
这些年来,南宛与大晋表面上和平共处,背地里却各使阴招,相争不休。此次动手,恐怕也是积怨已久。
长乐若真的被迫和亲南宛,等着她的,便是死路一条。
接下来在公主府的日子,还如往常一般,只是欢愉之中,总夹杂着忧虑。
朝堂上局势变幻莫测,陛下已经被逼到了焦头烂额的地步,已经松了口。
她们忐忑不安地过完了十一月,渴盼在年关到来之前,能有一个好消息。
可是,等到十二月,没等来陛下召回顾将军出征的消息,却等来了命长乐公主和亲南宛的圣旨。
长乐盛装而出,跪拜后接过了圣旨,面上没有半点意外。
送走刘公公后,李茵走上去扶住了她,关切道:“公主?”
长乐公主冲她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放心,我没事。”
而后,她将圣旨供奉起来,转身出了殿门。
金丝彩绣的衣衫华丽万千,莲花金冠上步摇熠熠生辉,她走的每一步,都带着俏美笑意。
“今日,不会有夫子来授课了,诸位姐姐陪我玩吧。”
李茵她们几个欲言又止。
眼前的公主还是尚未及笄的年纪,脸上稚气未脱,华服盛装之下,是一个幼小而孤独的灵魂。
“别这样啊!你们开心一点,往好处想,这把悬在头顶的剑,如今终于落下来了是不是?”
长乐公主弯了弯眼睛,如往常一样冲她们撒娇,“听说万佛寺已建成,从今日开始平民百姓也可以进去游完了,诸位姐姐陪我一起去玩好不好?”
这种情形下,拒绝的话还怎么说得出口?
是以,她们即刻准备了马车,往万佛寺而去。
*
万佛寺门前,比那高耸入云的正殿更壮观的,是攒动的人头,摩肩接踵,游人如织。
一听说万佛寺建成,京城众人都来凑这个热闹。
“怎么这么多人?”
周清棠被挤得有些走不稳,她紧紧抓着李茵的手,生怕走散了。
李茵无奈地笑笑,“只怕都是同我们一样,一听说便赶来凑热闹了。”
说着,她被人挤得一歪,似乎踩上了身旁人的脚。
这一脚踩得结实,她忙不迭地回头道歉。可身后人群密密,周清棠又拉着她不断地往前走,她连人家的脸都没看清楚,只能冲着空中胡乱忏悔一番。
等进了正殿内,这里的人终于少了些。
佛寺穹顶呈圆拱形,在墙壁的半空中,诸佛陀与菩萨端坐于莲花座中,眉心微低,看向众生时,乃慈爱之貌。
皇家修建之物,皆是精工巧匠耗时耗力制作而成。那菩萨与佛陀的眉目描画精细,眸子半垂,仿佛天神真身下凡一般栩栩如生。
一走进万佛殿中,人人噤声肃穆。
被菩萨这样看着,都将心中的贪欲嗔痴收敛起来,无人敢放肆。
“公主呢?”
进了殿,李茵才发现,明珂与长乐公主并没有跟着进来。
周清棠回头巡视一遍,“应该是还在外面吧?有明珂带着她们,丢不了。”
说完,她拉着李茵,“来都来了,我们去上柱香吧,上完香就走。”
“好。”
李茵随着她往香案前的蒲团走去,可刚踏出去几步,她的心却猛地挑了起来。
就像是,即将发生什么变故的预兆。
她顿住了脚步。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要不我们还是……”
话未说完,忽然,头顶似乎传来了一声异响,像是从九天之上传至人间的声音。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向上望去,只见高不见顶之处,横梁之上,似乎咔嚓了一声,出现了一道裂痕。
嘈杂的人群,有一瞬间的静默。
随后,轰的一声——
富丽堂皇的穹顶瞬间压下来,满天神佛坠地而来,势要将他们这群如蝼蚁般弱小的人砸成粉碎。
眼看一尊佛像就要倒过来,李茵眼疾手快,推了周清棠一把。可头顶木头坠落,却叫她避之不及。
死亡,又一次只有咫尺之距。
忽然,有人环住了她的腰,用身体遮住了所有的伤害。沉重的木梁砸在那人的肩头,让他发出一声了低低的闷哼。
“殿下!”
李茵瞬间认出了身后之人,她猛地回头,对方的脸靠在她的颈侧,双眉拧在了一起,应该很疼才对。
“走。”
这一声喝出,来不及多说,萧澈护着她,从惶惶不安仓皇乱窜的人群中,艰难地挤了出来。
身后,倒塌仍在继续,哀嚎之声不断。
一路相扶着走到万佛寺门前的空旷地段,回望原来那金碧辉煌的万佛寺,只剩断壁残垣,已成了废墟。
无数的人被压在底下,没了生息。
如果她没记错,万佛寺是陛下为太后贺寿而建,命太子殿下监造。
如今,才是建成的第一天,万民朝拜,却叫万民丧命于此。
她慌乱起来,“清棠呢?公主呢?”
萧澈扣着李茵的手,将不断挣扎的人牢牢抱在怀里,“长乐没事,我已经派人把她们送出万佛寺了。周清棠也没事,耿空已经将她背出来了,不信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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