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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起来，“本王还有事，先行告辞。”
萧澈木着一张脸，“二皇兄慢走。”
等福王远去，萧澈转向李茵，放柔了声音，“怎么了？可是手又疼了？”
“没有。”李茵摇了摇头，随后，从袖子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只沾着血的猫。
这猫不过一个月大，肚子还是鼓鼓的，尖尖的耳朵耷拉着，若非嘴角渗出的血迹沾了满身，绝对是个机敏可爱的小猫。
李茵把猫护在臂弯里，尽量避着冷风。
“我与公主在草丛中发现了一只奄奄一息的猫，在这天寒地冻里实在可怜，所以想要带回家去。”
“长乐呢？”
没想到他先问这个，李茵如实道：“公主先出宫去了。”
瞧了一眼他的脸色，见并未生气，李茵又道：“公主殿下说，这只猫伤得太重了。若是她带回公主府去，殿下必然不会容许，所以，就由我带回国公府。”
“谁说我不会应允的？”
萧澈微微眯起了眼，“长乐什么时候学会了这胡说八道的本事。”
安平跟在身后，半点不敢吱声。
肃王殿下素有洁癖，若没有他的应允，书房、寝殿等地都不得擅入，更别说这么个血肉模糊脏兮兮的猫。
“那，”李茵将猫护紧了些，“我先带它回国公府医治。”
“等等。”
萧澈垂眸看着那只可怜的猫，“它伤得这样重，寻常的医者未必能够医治。”
这也正是李茵担心的，她本想去找秋月，但等秋月从太后宫中出来，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她眉心微皱，“那该怎么办？”
萧澈的目光偏了一瞬，看向了安平。
安平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宋小姐，耿大人之前倒是养过猫，也懂得如何给猫治病。不如，就把猫交给我，我去找耿大人医治？”
耿空那五大三粗的样子，居然还养过猫？
李茵觉得很新奇，他还以为对方只喜欢舞刀弄枪呢。
安平以为她还在犹豫不决，又道：“宋小姐别不相信，耿大人家中可养着上十只捡来的猫，他绝对经验丰富。”
李茵没理由不答应。毕竟带回国公府，也未必过得了国公爷与宋夫人那一关，他们一贯是不喜这些脏兮兮的动物的。
她把手中的小猫递过去，“那我先谢过耿大人。”
安平双手接过这柔软的猫儿，十指微微收拢，护进了怀中。
他冲李茵笑道：“宋小姐放心，耿大人一定能医治好，半月之后就能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狸花猫。”
在这里站了会儿，李茵的脸已经被风吹得有些泛红，冷风里像是藏着刀子，冻得脸颊有些疼。
萧澈道：“此处风大，先回府吧。”
李茵见他带着安平往宫外走去，立刻小跑着跟了上去，“殿下不去给淑妃娘娘请安吗？怎么往宫外走了？”
“母妃不是在意繁文缛节的人，不会怪罪。”
见李茵跟上来，他稍稍放缓了脚步，瞥了她一眼，“倒是你的手，该去清洗一下。”
经他提醒，李茵这才顾得上低头看了看自己，不仅是手上，新换的大氅与衫子上也沾了些血迹。光是血迹也就罢了，偏偏这些血迹混着污泥，散发着怪异的气味。
她下意识往旁边挪动了几步，离萧澈远了些。
肃王殿下立刻皱眉道：“你躲那么开做什么？”
李茵：……
她又慢慢蹭了过去，“我的身上有些脏，怕污了殿下的衣袍。”
“不脏，”萧澈从怀中拿出干净的帕子，“只是手上的血干涸了就不好清洗了，先擦一擦吧。”
还是那一方熟悉的罗帕，柔软的触感落在手上，令李茵的心也软了一处。
宫道笔直，两侧树木上只剩下几片枯黄的叶子，在风中摇晃着坠落。
这是承平七年的冬天，还未落雪，便已寒意彻骨。天象的异常，往往昭示着俗世的祸端，他们拼尽了全力筹谋，想要保下所有人。
包括这一只被太子重伤，本该丧命于某个角落的狸花猫。
其实，今日入宫请安的不止李茵与长乐公主，被关了许久的宋令嘉，也进了宫。
坤宁宫中，龙涎香在暖意熏浓中散出甘醇馥郁的独特香味，珠帘之后，王皇后正坐在矮榻上。
宋令嘉被清芳姑姑引入殿中，她恭敬地跪下，“参加皇后娘娘，臣女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起身，身边的宫人为她撩开珠帘，那一张国色天香雍容华贵的脸便如拨云见雾，展露出来。
“宋小姐上一次踏足本宫这坤宁宫，还是大半年前了。”
皇后感慨着笑道：“真是许久未见了，宋小姐还是如此明艳动人。”
“娘娘谬赞了，臣女之貌不及娘娘万分之一。”
宋令嘉见她走到自己身边，更深地伏拜下去，“臣女愿为您所用，为您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皇后将她扶起来，拍了拍她的手，“本宫就喜欢你这样的聪明人，只是肝脑涂地太过吓人，本宫用不着。”
“不过，本宫现下确有一桩事，只是不知你愿不愿意。”
宋令嘉道：“臣女自然愿意。”
皇后放开她的手，正色道：“本宫要你做太子妃，辅佐太子，成就一代明君。你愿不愿意？”
这是她回国公府后朝思暮想之事，也是她被李茵看破身份后死死抓住的救命稻草。
她瞬间欣喜万分，眼中是压不住的笑意，她即刻跪地拜道：“臣女多谢皇后娘娘成全。”
第47章 天翻地覆（三） 至于大晋，也该换换天……
一转眼, 年关将至。
南宛派了使臣前来商讨和亲一事，明面上要同大晋永结秦晋之好，暗地里却小动作不断, 一连偷袭了大晋边境的数座城池挑起纷争。
在这种情形下，陛下终于彻底松了口，召还顾将军，并点兵准备应战。
但是, 长乐公主和亲南宛一事，却没有半分改变。
这是陛下舍亲弃爱后选定的万全之策。
先退避三舍麻痹对手，而后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击, 双管齐下，永绝后患。
于是, 承平七年，腊月二十三日。
陛下携群臣及后妃至宫门，送别长乐公主。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了满地, 覆在摇摇欲坠的树叶上结成了冰, 远远望去，犹如玉兰般洁白。
一身凤冠霞帔的长乐公主站在皑皑白雪之中, 火红的嫁衣缘边上缀着颗颗光泽莹润的东珠，衣身上彩绣凤凰展翅, 似乎欲翱翔于天际。
她的身后，是将要护送她前去南宛的队伍, 蜿蜒着向远方。
长乐公主手持红罗团扇, 于群臣前叩拜跪别陛下。
只是，她的膝盖还没有碰到地，皇帝就将她拉了起来，眼中闪着泪光, “今年，父皇就不留长乐在宫中守岁过年了。”
皇帝的鬓发已有了花白的迹象，在这冰天雪地里，他满目凄然，仿佛民间送嫁女儿时极不舍的父亲一样。
长乐公主顶着一头华丽精美的凤冠，看见皇帝这痛彻心扉的模样，面上没有半分波动。
她微微屈膝，平静地道：“儿臣，拜别父皇母后。”
言罢，她转过身，向装饰成喜庆之色的马车走去。
殷红长衫的后摆扫过雪地，像一抹温暖的火焰，即将消失在众人眼前。
王知微站在城楼上，已哭成了泪人，“都怪我，当初我就不该同她吵架，说她这个跋扈脾气没人敢娶她，迟早要和亲，我真是个乌鸦嘴呜呜呜。”
淑妃娘娘站在她身侧，面容静若湖水，眼中却隐着无边哀戚。亲生骨肉养在膝下十几年，这一去，恐怕就是永世分离，要再相见，恐怕得到黄泉奈何桥之上。
听见王知微的忏悔，淑妃握住了她的手，“不怪你，不是你的错。”
两只冰冷的手交握，在这一瞬间，她们体会到了彼此心中一般沉重的痛楚。
不分身份，不分立场。
一时之间，王知微更加泣不成声。
李茵站在她们身后，看着茫茫白雪之中的那一点红越来越远，忽的双目酸涩，两行泪不受控地涌了出来。
自和亲圣旨被供奉在公主府的那日起，院中长乐亲手种植的木槿花藤便开始枯败。前日嫁衣送到，侍女在打扫后院时，发现那些曾郁郁葱葱的花藤只剩下了干瘪的枝干。
细看之后才发现，不止树干，就连深埋地底的根，都烂了个彻底。
一花一叶，皆有灵性。其重情重义，有时候远比人来得长久。
肃王殿下站在城门口，注视着长乐的马车渐渐远去，在雪地里留下一道车辙印。
他于风雪中长久伫立，直至遍体生寒，仍不愿挪动半分。
古往今来，愚昧忠君者大多没有好下场，他这个安分守己的皇子已当了太多年，再扮下去，就该一无所有了。
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妹妹去南宛送死。若无意外，耿空会在大晋边境劫下长乐公主的花轿，再率领一骑精兵，扮作送亲队伍深入南宛腹地，直取南宛皇帝首级。
至于大晋，这个也有顾家一分血脉的王朝，也该换换天了。
送亲仪仗远去，皇帝搓了搓快要冻僵的手，下令摆驾回宫。
他脸上带着乐呵呵的笑意，又恢复了令人捉摸不透的神色，仿佛方才那几近落泪的为人父者不存在一般。
皇后落后他半步，手中抱着个汤婆子。
她轻抿姣好红唇，微笑着道：“陛下，长乐为国分忧，立功卓著。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不如，就将太子的婚事也定下吧。”
皇帝猝然停步。
他抬起手，若有所思，“太子……”
皇后容色未变，“泽儿都已定下了婚事，他这个兄长迟迟不成婚，实在是……有违祖制。”
她如此急切地为太子请求婚事，就连清芳也有些拿捏不准，心里打起鼓来。
陛下刚送走了长乐公主，这心里恐怕还心疼着，哪还有心思管这些？
众人与她的想法一般无二，可是，他们抬起头，却见皇帝并无怒意。
皇帝矍铄的双目中露出点似笑非笑的神情，只见他走上前，拍了拍太子的右肩，“朕已拟好了诏书，明日，就封宋国公家的大姑娘宋令嘉为太子妃。”
太子感觉到右肩一痛，急促抬头，“父皇！儿臣并不……”
“宋小姐端庄淑敏，贤惠有加，”皇后急忙出言，打断了他的话，“有她辅佐太子，臣妾很是放心。若是换了旁人，臣妾可不依。”
她递了一个说不上是警告还是劝慰的眼神给太子，“灏儿，你还不快多谢你父皇成全？”
太子微抬下颌，眼中满是站在城楼高处的那一抹青色倩影，那是周清棠。
对方似乎也正看着他，只是隔得太远，他看不清对方是喜是哀、是怒是怨。
大约，还是在嫌弃他优柔寡断。
太子在心中嘲讽一笑，终于低头道：“多谢，父皇成全。”
听闻此言，群臣纷纷恭贺太子殿下喜得良缘。
李茵站在城楼之上，双手扶在白玉雕花栏杆上，微微收紧。冰冷的玉雕冻得手掌生疼，她却浑然不觉。
城楼下热闹得很，恭贺之语不绝于耳。
在一部分人心中，这个冬天，大约是喜事连连。
忽然，一声惊恐的呼喊传来——
“二殿下！二殿下你怎么了？！”
众人循着声音瞧过去，这一瞧，俱是惊骇。
福王萧泽倒在雪地里，喷出了大口大口的鲜血。那殷红粘稠的血液沾满了狐裘毛领，又落在雪地里，蔓延出大片大片如花一般的红。
见此，皇帝吼道：“来人！传御医！”
*
坤宁宫侧殿，房中炭盆比寻常又多加了两个，熏出融融春日般的暖意。
可福王躺在床上，盖着被衾，仍觉得寒冷。
他的双眼微微凹陷下去，脸颊瘦削，嘴唇发白，似形销骨立之貌。
“母后，我是不是时日无多了？”
听见他唤自己，皇后忙握住了从床帐中伸出来的手，“怎么会？你休要胡思乱想，父皇为你定了亲，你还没有迎娶新妇过门。”
福王无力地喃喃道：“可是，我觉得身子轻飘飘的……”
这手实在瘦得可怕，只剩下了一把骨头，皇后只能尽力安慰他，“母后会请天下名医为你医治，一定能把你治好。”
天下名医？
福王心中泛起一阵寒凉，他不需要什么天下名医，只需要一碗血作为药引。
而那个他心中医术最为高明的江湖游医，已经被他们杀了。
“母后……”
“你如今只管把身体养好，朕就不信，这天下还没有能够医治你的人。”
皇帝见不得他这副不知求生还是求死的模样，预先截住了他的话头。
上一次他沾染巫蛊，看在他自小体弱多病的份上，已经放过了一次。
可看他如今这张脸，分明是将心思全用在了那上面，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巫蛊，就像是会上瘾的药，会抽干体弱者的血髓，吸干最后一点精气。
皇帝叹了口气，这个儿子，怕是要毁在自己手里。
“陛下，福王府中的王公公求见。”刘德海走进来，向皇帝禀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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