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无声地滚落下来,她咬紧了牙关,“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折磨我让我痛苦吗?我告诉你们,我一点都不怕!只要一想到你们的亲生女儿同你们离心,我就……”
话未说完,忽然吱嘎一声,门被打开了。
李茵走进来,苍葭色柳叶纹长衫的下摆拂过地面,沾了些灰白。
这个地方,纵然开了窗也实在是太过昏暗,加上下人们疏于打扫,竟有几分破败残垣的意味。
宋念柔摆回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冲她抬了抬下巴,“你来这里,是要看我的笑话吗?”
李茵垂眸看她,“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沦落到这个地步,是你自作自受,不是吗?”
“我自作自受?”宋念柔笑起来,“若你在仇人家中低头过活十几年,你怕是也会同我一样。”
“仇人?”
见李茵有几分惊讶,她更加笃定地道:“对,就是仇人,他们对自己的兄弟见死不救,可不就是仇人吗?”
“别以为他们有多心善、多无辜,这些年不是我蒙骗了他们,而是他们一直在折磨我!”
她挣扎着爬起来,脸侧垂下几丝乱发,不显狼狈,却似疯魔。
“他们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假的,我也心知肚明顶替了你的身份,正因为如此,无论他们有什么样的期望、什么样的要求,我都会拼尽全力去达到。他们利用我的惶恐、我的不安,硬生生把我逼成了这京城第一闺秀的模样。”
“他们刚把我接回来,就要我学礼仪、学诗书,我一旦懈怠、做得不好,就会被打,”她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宋家的那块黑漆木戒尺,“那么长那么厚的戒尺,就打在我的手臂上,要疼好几天,连衣服都穿不来。可是他们从不对我红脸,都是一副慈爱父母的模样。有时候,我的手臂红得不能再打了,就会被关进清风堂这不见天日的黑屋子里。”
“可这些,不都是你自己求来的吗?”
李茵的眉头微微压低,“我刚回来的时候,你那颐指气使的模样,可是摆足了宋家大小姐的派头。在他们面前,我这个亲生女儿都要矮你一头。”
宋念柔露出忿恨之色,“事到如今,你还以为爹娘是真的偏心我吗?他们要是真的爱我,怎么会一门心思把我送进宫?我不喜欢太子!我谁都不喜欢!”
“他们这段时日对我好,不过是送我上黄泉路前的断头饭而已,凭什么要我安安分分吃下去?”
占了她的身份,夺得了她的一切,却还叫嚣着不满足。
李茵只觉得可笑,“金尊玉贵的大小姐、未来的太子妃,你得到了一切,却还觉得不满足。”
刚回府的那段时候,李茵又何尝不委屈?国公爷又给过她几次好脸色?
“你还觉得爹娘没有偏心你?若一次次的维护与遮掩不算偏爱,难道是被丢在深山老林里、在李氏那样的夫妇身边苦熬多年却无人问津的我被偏爱吗?”
“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宁愿跟着爹娘一起走,流放也好,上断头台也罢,我要和她们在一起。”
将心中多年夙愿宣之于口,宋念柔踉跄了一下,又转回李茵的问题:“他们将我捧上高位,不就是想要维持国公府的荣耀吗?他们想让我做一条好狗,一条忠心耿耿的好狗。我不!我绝不!”
“帝后并不信任国公府,他们强迫着太子娶我,一是为了多年前的承诺,二是因为你的好父亲手中的遗诏!他们是在把我往火坑里推,这些,都是因为他们疼爱你,舍不得你去!”
她掀开大袖,露出大片伤痕。
“你的小臂上是胎记,而我的小臂上,却是伤疤。”
白皙的皮肤裸露出来,上面纵横交错着道道伤痕,有新有旧,旧得以及渐渐淡下去了,但新得却还红肿着,有些狰狞可怖。
李茵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可若不是你鸠占鹊巢,这些罪根本不用受,说到底,还是你咎由自取。”
身后忽然响起冷冽如玉石般的声音,李茵回身,就见萧澈身着月白云纹长袍,头上玉冠温润,在茫茫白雪之中,仿佛谪仙降世。
宫中的变动李茵早已知晓,陛下昏迷不醒、太子与皇后被软禁,这大晋的天下,已经落在了他的手中。
李茵说不清自己与他究竟算什么,只知道她亏欠对方许多。两道目光相接,那些藏在她心中的酸楚涌上来,忽的有些想哭。
“殿下且慢!”
他的身后,国公爷领着众人姗姗来迟,急得额头上冒了一层汗。
方才肃王殿下一入府,谁也不理,直往清风堂而来,国公爷多年养尊处优,跟在后头跑得艰难,现在才追上。
国公爷道:“殿下,这是臣的家事,臣会处理得当。”
萧澈目光微凝,冷声道:“本王对待任何人、任何事,向来都是秉公处置,国公爷不信本王?”
国公爷低了头,道:“臣自然不敢。”
院中白茫茫一片,李茵缓缓走下石阶,面向屋内依旧不服气的宋念柔。
她一字一句,高声道:“我要她,把名字与身份,都还给我。”
“我要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她一次又一次陷害我,承认她犯下的错。承认是她,害死了外祖母!”
永安楼的刁难、买通孟松云害她在青州折断了左手、放在房中故意陷害的巫蛊娃娃……这许多的事情,都需要一个了结。
可是,走到这一步,她却没有报仇雪恨的痛快,那些逝去了的人,永远都回不来了。
她道:“而后,便移交衙门,由官府按大晋律例定罪吧。”
众人闻言,都垂下了头。按大晋律例,这数罪并罚,怕是要重判。
在这噤若寒蝉的氛围中,萧澈抬眸看向宋国公,问道:“国公爷意下如何?”
事到如今,哪还有选择的余地?再者,他们也不愿意费尽心思去保宋念柔了,就像当年,他们一脚踢开宋世安一样。
“臣单凭殿下吩咐。”
萧澈微抬右手,“来人,将罪臣之女,押入大牢。”
侍从即刻上前。
宋念柔被押出去的时候,还在疯狂挣扎,雪地里被拖出几道狂乱的印记。
转瞬之间,这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国公爷是何等精明的人,他看破了肃王殿下对待李茵的非同一般,自然乐于撮合。毕竟,这关系着皇后之位,关系着宋氏的荣耀。
夜色朦胧,纷纷扬扬的大雪又飘落下来,将一切重新覆盖。
回廊之下,萧澈向李茵走了一步,二人之间相距不过咫尺。
他把李茵抱进怀里,温暖的大氅将两个人围起来,在冰天雪地里造就了一方温暖天地。
他微微垂首,吻在对方的额头,“这一次,就不要推开我了吧,好不好?”
对方的怀抱温暖有力,手臂禁锢在侧,仿佛永远也无法逃脱一般。
李茵实在有些累了,她想要推拒的手被对方握着,细腻纤瘦的手腕被扣在怀中动弹不得。
她的心怦怦直跳起来。
“我……”
“你想什么?”萧澈轻声问。
“我不知道。”
“我知道。”萧澈将嘴唇凑近她的耳边,有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垂上,下一刻,耳垂肉眼可见地慢慢泛红。
他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那只狸花猫经由耿空医治,已经能蹦能跳了,你什么时候去看看它?”
“明天?还是,”他的语调似乎转了一个弯,像猫尾巴一样撩动着李茵的心,“现在?”
扣着手腕的手忽然收紧,李茵呼吸一滞,艰难地道:“明天吧。”
“好。明天我派人来接你。”
*
夜色渐浓,破败的金华殿中,周清棠走了进去。
她一袭湖蓝色长衫,被宫人领路至此。
“清棠?”萧灏见她来,瞬间站了起来,“你来干什么?你快走!”
“我来,把东西还给你。”
周清棠平静地伸出手,朝上的掌心中,躺着一只蝴蝶发簪。
蝴蝶翅膀上花纹精美,勾勒出的纹路上点缀着金粉,两只细细的触角用金线嵌着两颗珍珠,行走的时候,会随着步伐轻轻颤动。
当初永安楼,王知微等人强行同她打赌,所赌之物便是这个蝴蝶簪。
她们知道这是太子所赠,便故意为之。
“这支簪子,自你送给我那日起,我就一直带在身边。今日,我来还给你。”
萧灏接过簪子,温文容颜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即便是被关在这里,他也依然正衣冠、修容仪,保持着最后的体面。
此刻,他喉间却翻涌起些悲切,颤声道:“也好,是该这样。”
见他收了簪子,周清棠又道:“至于我绣的荷包,你……”
“清棠,”他几近哀求地唤她,“求给我这个将死之人,最后一点念想吧。”
他们初相见时,是在御花园中,因一只蝴蝶的指引,彼此结缘。
所以,太子赠她蝴蝶簪,周清棠便送了亲手绣成的蝴蝶荷包。
“好。这个可以留给你,但我有话要问。”
“当初,是王尚书与皇后密谋,陷害我爹与顾将军谋逆,对吗?”
她已知道了真相,却还是想要亲口听他承认。
萧灏神色一顿,却还是如实道:“是,你爹身边的那个副将,是王氏安排的。”
“于你而言,我罪无可恕,我也不想为自己辩解太多。”他看着周清棠,面上显示出决然,“我做这一切的时候别无选择,如今,我也不后悔。”
“只是,有一件事情。”
“我从未想过要娶宋令嘉,我想要娶的人,一直都是你。”
“够了!”
周清棠握紧了拳头,“你的话,我半个字都不想再相信。”
萧灏口中的情情爱爱,她如今半分都不信了。
蝴蝶丛中初见,那种手持扑蝶罗扇莞尔一笑之貌,本就只是虚幻,那不是真实的她。
萧灏爱的,是周家嫡女,是周府的兵权。
他口口声声说不喜欢宋念柔,看不上宋念柔。
可说到底,还是他们二人,最为相配。
第51章 封后 立为皇后。
承平七年的隆冬很快过去, 有许多的事情,随着冬雪的融化一并消弭无踪。
皇帝在病入膏肓、彻底糊涂之前,让位于肃王殿下, 而后便移居行宫,成了太上皇。
承平八年,新帝登基。
年轻的帝王身着冕服,在玄天山登坛祭祀, 顺应天命,受群臣跪拜。
这年新春伊始,大晋出兵攻打南宛, 连夺数座城池,风风光光地迎回了长乐公主。
王氏罪行被公之于众, 太子与皇后被废,分别幽闭于金华殿中。
长达数十年的明争暗斗,在新帝继位之后, 终于结束了。
可是, 广袤大地上只要还有王朝、还有数以万计的朝廷官员,就免不了藏污纳垢。
东阳胡同里挣扎度日的穷苦百姓如是, 因层层盘剥导致万佛寺坍塌、死伤无数的百姓亦如是。
于是,在草长莺飞二月天里, 京察与殿试,一起登台。
朝堂之上瞬息万变、人人自危, 但这个王朝, 却即将迎来新的生机。
国公爷几十年沉浮,在太后心里很不是个东西,却又一次在改朝换代中站对了路。
这些天在家里,他很是陶陶自得。但是, 李茵却高兴不起来。
宋念柔当着所有人的面认罪伏法,把宋家嫡女的身份还给了她,如今,任谁见了,都得唤她一声“宋小姐”。
独一无二的宋小姐。
大仇得报,看着从重逢后第一面斗到如今的人,她却没有半分快意。
“嘉儿,父亲有一件事,想要求你。”
李茵今日被国公爷请来正堂,不知又要听他唠叨什么。
“念柔她……”国公爷欲言又止,犹豫着措辞了许久,“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按大晋律例,她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若真的被打上八十大板,她定然是要没命的。”
李茵看向他,“所以,父亲想要如何?”
国公爷目光中闪烁着不忍,“我们当年对不起三弟,如今,能不能放他们的女儿一条生路?”
宋世安一家被流放岭南,十几年来杳无音讯,不知是死是活。说到底,这是他的弟弟,是宋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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