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漆黑的夜空中, 只有几颗繁星闪烁。
殿内的安神香袅袅升起,如青雾一般, 升起、又消散在空中。
萧澈的手臂搭在她的腰间,指尖勾着一缕乌黑长发, 在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的手指间缠绕。
她的身上有一丝药草的清苦味道, 只要抱得近了,才会在发丝间嗅到若有若无的气味。
登基之后他为许多事头疼,可只要一躺在她的身边,一切烦愁都尽可烟消云散。
也许, 这就是缘分。
二人面对面躺着,微弱的烛光透过纱帐照过来,映得平日里冷漠肃然的陛下多了一丝柔意。
只是,他即便闭上了眼睛,眉头却依旧轻蹙。
李茵看在眼里,轻声问道:“陛下有什么烦心事吗?”
萧澈睁开眼睛,看向她时,眸中似有浅浅水波漾开。
他将她搂紧了些,低声道:“有许多事情,身不由己,却不得不去做。”
“京中贪污腐败之臣一日不清,大晋的天下就一日不会安宁。有时候,即便我有心放过,也架不住有人偏往刀口上撞。”
他的声音有些沉,蕴着躁意,“那些老臣,总是不断挑战试探底线。却不知道,我的耐心没那么好。”
“阿茵,”他的手往上移,托住了她的背,“朝野中暗涛汹涌,有些事情,看着血腥残忍,可我不得不这么做。”
李茵总觉得他在暗示自己什么。
因万佛寺坍塌一事,工部尚书已经被罢职。顺着他继续查下去,发现在朝贪污者十之七八,不过是少与多的差别。
穷苦百姓褐衣粗食,却还要被克扣下钱财。达官显贵披金戴银,却仍然不知足。
将这一批官员严惩后,剩下的人都收起了尾巴,老老实实做人。
如果,这个时候再有一件事情闹到御前,是肯定不能轻易放过的,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她试探着问:“是,关于周将军吗?”
“周家?”
萧澈有些意外,下一刻,他猜到了些什么,“这就是今夜沈慕之与你叙旧所言?”
“是。”
“不关周家的事,是废太子一党。”
提起萧灏与王氏,他的眉间染上一丝暴戾,“如果有一日我的手上沾满了血腥,皇后的榻,还会让我躺吗?”
“这是什么问题?”
她觉得有些好笑,可是笑完了,却还是补充道:“如果不愿意了,那陛下就强硬一点,赖在这里不走,总不会被赶出去的。”
听见这个答案,萧澈终于低低笑起来,“现在,倒是有几分我认识的‘宋大小姐’的模样了。”
他说的,是七八岁时所见的李茵。
那个张扬明媚,敢爱敢恨,站在皇帝身边与诸皇子一同观烟火的李茵。
不知为何,李茵的脸色有些奇怪。
他问:“怎么了?”
李茵:“从前,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娇蛮跋扈,欺负所有人,”萧澈毫不犹豫地揶揄她,末了,还要说一句,“包括我。”
“真的吗?那……”
“那个时候,你的沈大人身份低微,还没资格见你,自然欺负不到他的头上。”
怎么又扯上沈慕之了?
李茵有些无奈,“……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觉得,好像每个人都会怀念我从前的样子。”
是不是,现在的她不够好,才会这样?
萧澈一眼参透她的想法,“不是因为你不够好,而是因为你与大家记忆中的那个人有所不同,所以才会惊讶,才会感慨。”
“你只是你,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只是李茵。”
“不管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
三月末,明珂即将启程,前往青州。
与之随行者,还有秋月和崔燕。
如今,白钟的父母同那编花灯“京城之最”的老者相互照应着,花灯店中又添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做活,渐渐也就不需要崔燕日日守着了。
她生于青州,长于青州,是比李茵更为纯粹的青州子民。对于那片土地的眷恋,永远不会消失。
听说了朝廷要在青州月山县建学堂一事后,她也想要一同回去,为民风教化献一份微薄之力。
至于秋月,则是太皇太后授意。
不过,秋大人素来游离于官场之外,醉心于医术之中,出京医治疑难杂症,她也乐意得很。
这日,李茵在宫门送别明珂一行人。
明才女一身白衣,素不染尘,容貌清冷静雅,似谪仙一般。
“臣女,拜别皇后娘娘。”
李茵扶起她,耐心叮嘱道:“此去路远,千万要当心才是。等过些时日,我与清棠说不定还能一起去找你。”
明珂眉间展露笑意,看向周遭,却只瞧见了站在她身后眼泪盈盈满脸不舍的王知微与长乐公主,周大小姐的影子都没见到。
“好啊!周清棠今日都没来送我,等来日见了,我一定要好好问罪才是。”
李茵也笑着道:“来日,我亲自把她押到你的面前,让她负荆请罪。”
“我同知微姐姐也要一同前去,还要加上萧世子!”
长乐公主凑上前来,“明姐姐你就不能多留几天吗?等萧世子与知微姐姐成婚后再走。”
“别胡说,这没影的事呢!”
王知微拽拽长乐的袖子,耳尖上泛起可疑的红晕。
李茵道:“哪里没影了?我看不出三日,燕王爷就要领着萧子秋登门谢罪,将退婚书烧了。”
明珂道:“佳人良配,再续前缘,倒是要恭喜了。”
她们恐怕谁也没有想到,当日明府里哭哭啼啼的那一出,会是这般结局。
又说了几句,明珂忽然转向李茵道:“妙真道人之事,我问过家中长辈了,他们也没有线索。等日后我桃李满天下时,说不定能够找到她的踪迹。”
没想到她还记着这件事情,李茵遍寻无果后,都不怎么抱希望了。加之宋念柔远离京城,这些事情,好像也不那么重要了。
李茵对她道了谢,又说:“至于桃李满天下,我等着看明才女座下子弟高中,大展宏图。”
说话间,明珂已经登上了马车,微风拂动她的衣衫,她回头冲着李茵一笑,“借你吉言!”
神采飞扬,顾盼生辉。
不染凡俗的仙子,终于摆脱了“福王妃”这副枷锁,走向了自己期盼的广阔天地。
*
“娘娘此举,在明才女心中,恐怕可以称一声‘伯乐’了。”
今日前来送行的人不多,除了与明珂相熟的闺中小姐,便只有几位一直负责商讨修建学堂的官员。
其中,自然少不了哪哪都要掺和一脚的沈大人。
他行至李茵跟前,恭谨地拜道:“参见皇后娘娘。”
李茵微微别过了脸,不是很想应这一声。
偏偏这人不识好歹,站直了身子后,又道:“娘娘眼下似有乌青,是近几日没睡好吗?”
有时候李茵真的觉得,他烦起人来,就像一只赶不走的苍蝇。
尽管这只苍蝇在众人眼中容色出尘、是风雅之辈,非凡俗子弟所能比拟。
李茵冷着脸道:“与你何干?”
“微臣是担心,一时失言,让娘娘身陷险境。”
沈慕之立在她跟前,好像真的有几分担忧似的,“若娘娘与陛下之间,因微臣而生了嫌隙,那就不好了。”
李茵脸色更冷,“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情,用不着旁人多嘴。”
“是吗?”沈慕之微微一笑,“可是微臣觉得,娘娘对陛下、对自己,好像仍存有疑虑?”
疑虑……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李茵就很容易联想到一件事情。
洞房花烛夜,他们并未圆房。萧澈以她的意愿为先,时至今日,仍然……
“沈大人多虑了,本宫与陛下,从无嫌隙。”
说完,她一拂衣袖,转身离去,毫无留恋。
可是,沈慕之的话却长久地留下了她的心中。
她与萧澈,难道要一直这样下去吗?几十年这样过下去,不,用不了这么久,只需要一年、两年,这样寡淡无味的日子恐怕就会被厌烦。
对于喜欢的人,真的能忍得住一直这样下去?
今夜,处理完政事后,萧澈早早来了坤宁宫陪她用晚膳,沐浴过后,他们如同往常一样,躺在了寝殿的红木雕花床上。
夜色渐浓,昏黄烛火透过龙凤呈祥百子图床帐照进来,有暧.昧在其间无声浮动。
他们是不遵循“寝不语”的人,按照惯例,还得东拉西扯闲聊几句,才会相拥着沉沉睡去。
李茵今夜穿着轻薄的罗衫,躺在他身边时,能感受到对方传过来的温热体温。肌.肤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
夫妻,该是这世间最亲密的人。
如此想着,忽然,她跪坐起来,抢在萧澈将要说些什么之前,用力地吻上了对方的唇。
萧澈身形一顿,“你……”
刚出口一个字,李茵又结结实实地堵了上去,将余下的话都堵回喉咙中。
唇齿缠绵许久,二人抱着从床榻边缘滚到最里侧,李茵被亲得晕乎乎的,许久才被放开。
萧澈目光沉沉,“不害怕了?”
回应他的,是又一次吻上来的唇。
……
红帐合盖,珠帘落下。有风吹过,纱帐上泛起涟漪,珠帘撞在一处,叮咚作响。
帐内,萧澈拿着一段红绸,蒙上了李茵的眼睛。吹弹可破的柔白小脸上,一双樱桃红唇格外引人注目。
下一刻,温软的唇瓣贴上来,轻轻厮磨。
……
不知过了多久,修长的手指勾住红绸后段,一扯而下。
红缦从脸上划过,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露了出来,恍若含情。
李茵微微喘着气,“这不公平。”
蒙着眼睛,一切感官都变得敏感,如飘摇在沉浮之中的小舟,无法控制。
她躺在软衾上,只能紧紧攥住身.下的被子,或者,抱住对方。
“为夫也觉得不公平。”
一样染上红润颜色的薄唇上勾起一抹笑意,随后,萧澈拿起红绸,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大红绸布覆盖在白皙面孔之上,遮住了最为深邃迷人的眼睛,只留下高挺的鼻梁,与微微勾起的唇。
“那你蒙一次,我蒙一次,公平了吗?”
……
细密的吻落下来,宽大的袖袍被褪至手腕。
萧澈俯下身,吻在那块青色蝴蝶形状的胎记上。
“这一次,请不要再忘记我。”
第59章 京察(四) 红烛燃尽,珠帘却摇曳不息……
红烛燃尽, 滴滴蜡泪聚在烛台之上,珠帘却摇曳不息,琉璃玉石撞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李茵终于明白, 撩拨招惹他是一件错误的事情。
左手被迫与他十指紧扣,两只手像是永不分离般缠握在一处。帐内热.意汹涌,手掌心有汗微微渗出,黏.腻而潮湿。
“为什么忽然这样?”
萧澈抱着她, 嗓音低哑,“今日,有什么人, 与你说了什么话?”
“没有人与我说过什么……”
她难耐地偏过头,另一只手攥紧了被子, “一切,只是因为,我们是夫妻。”
没说实话。
萧澈微微眯起眼, 松开与她十指相扣的手, 慢慢往下移,落在了她柔软的腰肢上。
异样的触感传来, 李茵慌忙抓住他作乱的手,改口道:“不仅因为我们是夫妻, 而是……”
“而是什么?”
萧澈俯下身来,俊朗无双的容颜靠近李茵的脸, 那一双眼睛, 似有勾魂摄魄之效。
他拉住对方的手,牵引着向腰后绕去,让她环抱住自己。
对方的动作温柔,与平日里不怒自威杀伐果断的陛下大相径庭, 连细枝末节都一一考虑周全。
只是,身处柔和静谧的海湾中,也不免会被波涛卷起,随其上下起伏。
李茵眼中蒙上一层雾气,“因为我喜欢你。”
能亲耳听见李茵说出“喜欢”二字,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那些惴惴不安与疑虑,仿佛被这两个字尽数冲刷,只留下了一个同样炽热的心。
他吻上对方的额头,低声笑着道:“我也喜欢你。”
……
那日之后,李茵觉得萧澈变了不少,又好像没变。
除了恨不得一天二十四个时辰同她黏在一起外,在处理朝政上,也开始不断询问她的意见。
在月山县修建学堂一事本是李茵提出来的,她在那样的地方生活了好几年,曾与许多底层民众一样,对于渺茫未来的日子,时不时感到绝望。
这是按照原本命运的轨迹,出身官宦世家深居简出的“宋令嘉”,绝不会有的感受。
命运的玩笑,坎坷的磨炼,让她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闲暇时候,他们会一起读书作画,偶尔,还会将棋盘搬到窗边对弈,而在不远处,往往会有一只团成圆球的狸花猫。
赌书消得泼茶香,宁静的日子眨眼而过。
四月初,一件大事,震惊了朝野内外。
起因还是京察,在一个官员的政绩奏报中,查出了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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