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前往岭南的途中若出了事,人人都会以为是杖责加连夜赶路所致。
可是,李茵偏不想在此事上让步。
“时序轮转,如今终于轮到她来求我了,我不计前嫌答应她的请求,还有什么不对吗?”
国公爷见劝不回她,又换了个方向,“王氏因何而遭殃,你怎会不知?”
“宋家于你而言,绝对不是可有可无之物。将来你若与陛下生了嫌隙,退路何在?我与你母亲都是为了你好,绝不会害你的。”
为她好?
李茵在心中冷笑。为她好就是数次包庇宋念柔,就是到了这步田地还要求她放过。
她嘲讽道:“从前在太上皇手下诚惶诚恐做臣子时,父亲何曾如此小心翼翼?纵得那宋念柔无法无天,多次出手害人,怎么如今到了我这里,就要百般劝阻?”
“你,”国公爷气结,“我们一直不接回你,不让你大出风头,是为了你能活得久一点。”
“若国公府一朝受牵连,被陛下铲除,你或许还能有活路啊!”
李茵冷冷看过去,“所以在宋大人心中,宋念柔才是你的亲生女儿,才是能够与国公府同生共死共患难的人。”
“既然如此,我没什么好说的。”
国公爷一噎,“令章,你……”
“宋大人忘了,我不叫宋令章,这个名字,我很讨厌。”
李茵看着他道:“并且,宋念柔执意要去岭南,是因为当年被你一脚踢开的宋世安病重,她要去见她父亲最后一面。”
“您这个爹,当到今日,也就为止了。”
这一场不欢而散,等他走后,李茵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要去见见宋念柔。
她打定主意,这便是她与宋家人最后的牵扯了,这桩事解决后,除了那些过不去的场合,再也不与国公爷私下会面了。
刑部大牢中,阴暗潮湿的环境里,滋生了许多难闻的气味。
李茵站在牢房边,看着里面暗无天日,连铺在地上的稻草都发霉腐烂,眉头愈加紧锁。
宋念柔趴在边上,头发乱糟糟的,混着血迹和污泥。
高高在上的宋大小姐何时如此狼狈过,若换了旁人来看,只怕要认不出她来。
“用不着你可怜我。我就是死在路上,也和你没有关系。”
说完,她咳嗽了两声,这两声牵动后背的伤口,令她倒抽几口冷气。
缓了多时,她才复又道:“父亲病重,时日无多,母亲年迈腿脚不便,我得去见他们最后一面。最好还能侍奉在侧,将这么多年的亏欠弥补回来。”
“这就是我作恶的报应,这辈子,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到他们。”
“这些年的阴差阳错是父亲一手造成的,他是千古罪人,可我恨不起他来。好像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我才能理解你的苦楚。”
“李茵,我什么都没有了,可是,我好像本来就该什么都没有。”
她一直将对国公夫妇的恨,成倍地转加至李茵身上,这样,就能让他们一家人都不痛快。
事到如今,她一无所有,在夜阑人静之时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都会觉得恐怖。
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什么都顾不得了。
李茵默默看着她,一时无言。
有泪从宋念柔的眼角滑落,“是我错了,我不奢求你的原谅。”
“只能祝愿你,一切得偿所愿,万事胜意。”
她将宋世安的病重归咎于自己作恶多端,终于肯反省过去,向李茵认罪。
死不低头的人,也会因为亲生父母而低头。
“我会派人送你走的,留着你的命,去见宋世安吧。”
李茵丢下这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56章 京察(一) 眸子中压抑着嫉妒的火。……
烟花三月, 绿柳拂疏。
宋念柔被李茵派人护送至岭南,见到了病入膏肓的宋世安。这是分别十数年的父女之间的最后一面了,不过三天, 宋世安便撒手人寰,一命归西。
等消息传到京城时,朝野上下已经在忙着另几桩事情了。别说旁人了,就连国公爷都懒得做做表面功夫, 还是李茵派人吩咐下去,不得短了他们的治丧费用。
至于朝廷官员所忙活的事情,一是京察, 二则是今岁的殿试。
大晋每三年举行一次京察,所有京城官员都需上交一份奏疏, 呈明自己任职期间的政绩与功过。三品以上者由皇帝亲自考查,三品以下者则有吏部负责。
承平年间时,京察空有形式, 互相包庇帮忙遮瞒者众多, 就连太上皇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如今众人却紧张起来, 只因他们都明白,当今陛下是铁了心要整治一番, 将那些贪官污吏都从重处罚。
一时间,人人自危, 无论官位高低者都战战兢兢起来。
这日, 慈宁宫中,太皇太后命人摆了桌案,正与吉祥、秋月等人摆了一局博戏。
李茵候在一旁,见骰子在案上飞转, 不一会儿,太皇太后就连输三局。
“不玩了,”太皇太后搁下骰子,转向李茵告状,“你看他们,私底下一定练了许久,就等着看哀家吃瘪。”
秋月否认道:“奴婢可没有,倒是吉祥,为了陪太皇太后玩得尽兴,一直勤加苦练。”
此言一出,吉祥公公的脸上立刻出现了一丝慌乱。
“是吗?”太皇太后看向他们,“难得你们肯为哀家这个老婆子用心。”
“太皇太后何出此言?”
李茵笑着道:“以您的胸襟与手段,任谁都会心服口服。”
太皇太后摸了摸脸上的皱纹,“可我毕竟已经老了,这大晋的未来,是属于你们的。”
“我听说,皇帝最近正忙,为大大小小的事情操着心,可有理出个头绪来?”
李茵一一回道:“殿试一事有法可循,倒还不算费心。京察关乎京中大小官员,其间势力盘根错节,倒是有些伤脑筋。”
“只有这两件事情吗?哀家怎么听说,还在为着月山县的事情发愁。”
月山县巫蛊一事虽有了结果,朝廷派去的人也掘地三尺,将那些装神弄鬼者铲除干净,但是百姓心中,还是存着个疑影——或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步通天的捷径,有献祭他人而利好自己的法子。
民风败坏,一朝一夕难以更改。
李茵道:“百姓教化,非一日之功。他们之所以会沉迷于巫蛊之中,是因为被苦难的日子压得喘不过气来,没有一点希望,所以才会寄托于此,渴盼一点希望。”
太皇太后点点头,“那依皇后之见,该如何处理才好?”
“《礼记·学记》中有言,‘化民成俗,其必由学’,臣妾以为,应该在月山县设立学堂,广纳弟子,教化民风。此为一策。”
听她这么说,太皇太后眯起眼睛,“哦?还有第二策?”
“余下的事情,便要由官府协调。例如,慧明寺处,既然从前能够让百姓对巫蛊一事趋之若鹜,自然,也就有办法调转风向,让百姓改信他法。”
“人的信念,是最为重要之物,坚信自己的双手能够改变困苦之境,便总能有办法。”
太皇太后看着她,眼中有点点欣慰。
“说得不错,只是,青州乃穷山僻壤,有真才实学者,有谁会愿意去那样的地方?若是派遣庸碌之辈前去,怕只是枉然。”
即便朝廷有心扶持,可谁也说不准,在那样的穷困的地方需要待多少年才能回来。也没有人敢保证,就一定会有成效。
穷山恶水出刁民,还兼有砍伤朝廷官员的前科,谁敢去?一个不小心,说不准一生都搭上了。
前途、家族、妻女,都在山间草木中无望了。
但是,总有人怀抱着一颗赤胆热心,愿意不计回报地做这样的事情。
李茵抬起头,高声道:“有的,明才女愿意。”
*
明珂离京之际,正值科考放榜。
今年的殿试三鼎甲,比之往年大有不同。
榜眼与探花郎都出身寒门,身后并无世家大族倚仗,他们寒窗苦读十几年,终于在今岁,迎来了大展宏图的机会。
至于状元郎——
“微臣,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顾怀川站在殿中,身着金花状元袍,腰间系着乌角革带,斜披着织金披红。年轻俊俏的小郎君,多了几分英气。
李茵对他印象极深,立刻道:“你是那个……叫顾怀川。”
那日,在永安江边的画舫里,她们见过。
顾怀川一笑,“正是微臣。”
“原来娘娘还记得,”他抬起明澈得仿佛静潭的眸子,毫不避讳地看向李茵,“微臣听说,国公爷原本是想着榜下捉婿,为娘娘招婿来着。微臣是奔着这个,才憋了一口气,丝毫不敢松懈,方能名列榜首。”
说到最后,他好似有几分失望。
李茵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大人,还真是幽默风趣。”
“娘娘……”
他还想说些什么,萧澈却已经笑意全无,板着脸冷冷道:“顾怀川。”
这一声,比寒天腊月里的冰碴还冻人。
顾怀川的舌头打了个滚,立刻道:“这萧世子还真是憋着一口气,竟也考中了。”
对于这个纨绔子弟,萧澈毫不留情地道:“他一心想着将王小姐重新娶回来,若是考不中,有什么脸面再上门提亲?”
王尚书获罪遭贬,可祸不及子女,王知微回了常州祖宅,还要好好过日子。
李茵不知他们这对冤家是何时回心转意的,等她发现的时候,二人已经到了非卿不许的地步。
好像,是去岁的七夕灯会,他们认错了人,戴着面具彼此携手走了一段,便峰回路转,再续前缘。
有情人终成眷属,总是好事。
李茵不在乎从前那些事情,她低头莞尔一笑,催促着道:“宫宴快要开始了,陛下还不走吗?”
萧澈的神色总算有所缓和,牵着李茵的手,“走吧。”
今日宴会,一是为殿试三鼎甲设席,二则为明珂践行,兼有负责京察的部分官员。
其中,最令人意外的,莫过于沈慕之的出现。
李茵入席坐定,眉目间便是一僵,“他怎么会在这里?”
吏部负责京察一事不假,可是,今日有什么事,是他非在场不可的吗?
怀玉道:“是太皇太后下令,要请沈大人来,怕是,另有要事相商。”
太皇太后?
这下,李茵更加疑惑不解了。
待众人坐定,每人席上,都比原先多了一盘桑葚。
紫红色的果实色泽并不诱人,个头也偏小,一瞧便知不是京中之物。
“这是微臣派人暗访青州时,偶然所获。”
沈慕之道:“它虽看着不起眼,但吃起来却别有乾坤,各位可以尝一尝。”
“青州乃穷苦之地,臣认为,若是能将这独特的桑葚作为一门营生,广泛种植售卖,再配合着明才女的学堂,或许能更快地扭转局势。”
自古以来,地势气候的好坏,与州县的发展密切相关。青州的困局,与其多险峻山岭围困有关,里外交易不便,日子才过得如此艰难。
今日这桑葚摆上皇家的宴席,由众人称赞,明日便可畅销天下。
有了能够赖以生存的买卖,谁还会铤而走险,卖命害人?
李茵拿起一个并不好看的桑果,放进了嘴里。
立刻便有清甜的汁水在舌尖四溢,可细细品来,这甜中又还带着微酸,刚好中和了甜腻。
“皇后娘娘觉得如何?”
李茵没想到他会在众人面前开口问自己,微微一笑,“本宫觉得甚好。”
而后,她转向萧澈,“陛下觉得如何?”
萧澈道:“的确很是不错。自明年起,宫中所用桑葚,便也算青州一份。”
如此一来,青州桑葚与皇家有了关联,便是更上一层楼。
“多谢陛下。”
而后,丝竹管弦奏响,在觥筹交错中,众人先是一遍遍恭贺三鼎甲,后又一窝蜂地去向明珂讨教,一声又一声“明才女”似乎要盖过了管弦之声。
李茵看向萧澈,见他眉眼间萦绕着一片困倦,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近来京察一事耗费心神,他为着大小事宜生过不少气,也曾说与李茵听。
“不查不知道,原来军中将领每年贪墨的军费,竟有数万之金,这些年国库空虚,就是有这些蛀虫作祟。”
“南宛与北疆虎视眈眈,顾家在边关吹了这么多年的寒风,竟叫他们在京中享清福了。”
……
于是,军中也掀起了更为严格的盘查。
这并没有什么不对,只是,自军中盘查开始之后,周清棠进宫的次数,似乎少了许多……
酒过三巡,晚风拂过,李茵觉得有几分凉意。
她微微偏过头,“我想回宫,添件衣裳。”
萧澈也压低了声音,与她说悄悄话,“我陪你?”
“不用,我去去就回。”
二人这好似侧耳厮磨的亲密模样,落在旁人眼里,却似抓心挠肝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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