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夫人站起身,眼中似盈有泪光,“你父亲他放心不下你,定要让我来看看。虽然才分开了一日,我这心中,却也如同刀割一般。”
李茵低头一笑,却没有搭话。
“陛下待你,可还好?”
“一切都好。”
说完,李茵又道:“母亲要说什么便说吧,不必如此迂回。”
宋夫人一顿,而后才缓缓开口,“念柔她……”
“岭南乃蛮荒之地,她刚被杖责四十,就要拖着病体上路,这,恐怕性命难保。”
果不出李茵所料。
其实,杖责也是有讲究的,同样四十大板,有的人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得吓人,却要不了性命,有的人看着伤势不重,却在几日后一命呜呼。
李茵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饶她一命。那些伤看着可怖,却远远要不了她的性命。
但是,流放岭南,是宋念柔自己选的,她一腔傲骨,李茵便成全她。
对着宋夫人,她到底还有三分耐心。是以,她平静地问道:“那母亲觉得该如何?”
宋夫人道:“我到底养她一场,还是,给她留一条活路吧。”
“是父亲害怕她死在路上,让国公府落下一个刻薄的名声,所以才让母亲来求我的?”
李茵点破背后玄机,“还是说,他觉得我会痛下杀手?”
“以你受的委屈而论,你怎么做都不为过,你父亲他……”
宋夫人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总是这样。”
李茵勾了勾唇,“那请母亲回去转达国公爷,我会留她一条命的。”
*
傍晚,萧澈处理完政事走进坤宁宫时,李茵正一个人坐在窗边下棋。棋盘上只有零落几子,她手执白子,正在发愣。
“怎么不高兴?”
萧澈坐到她的对面,问道:“宋夫人与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
只是,无意之中,让她又心寒了一次。
有些事情,她不想说,萧澈自然也不会逼她。
再恩爱的夫妻之间,也总要有所保留,也总有不想和盘托出的时候。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没到那个地步。
但是,不说可以,却也不能一直憋在心里给自己找不痛快。
于是,萧澈重新起身走过去,坐在了她的旁边。
他的手中拿着个油纸包,同李茵神神秘秘地道:“我今日让御膳房做了新奇的东西,你猜是什么?”
李茵十分配合地抬头问:“是什么?”
油纸包展开,里面装着桃脯。裹着晶莹碎糖粒的桃干散发阵阵清香,勾起人的食欲。
“我听说,从前你很喜欢桃脯,不知道如今还喜不喜欢?”
听他这么说,自然而然就会让人想到云溪村的那些日子。
李茵道:“如今,我自然也是喜欢的。”
说着,她拿了一个放进嘴里,桃子的清甜之味犹存,裹着的碎糖粒颗颗分明,这滋味比蜜糖还甜。
也不知是不是日子不如从前难过,心情不如从前愁苦的缘故,李茵竟然觉得,这东西甜得有些过分了。
她一抬头,就见萧澈眼巴巴地看着她。
“陛下,要尝尝吗?”
在她的记忆中,对方似乎对甜腻之物不怎么喜欢,但是,既然这么看着她,应该是想要尝一尝的意思吧?
她将油纸包着的东西递出去,像献宝一样送至他跟前。
萧澈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就这么看着她。
墨黑眼眸中带着点点笑意,映着李茵的模样,仿佛再多看一瞬,就能将她的形貌彻底描摹下来。
这是要做什么?
李茵瞧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亲手拿了一个,喂到他的嘴边。
“很甜。”
明明是在夸桃脯,但他这么说,又像是在夸旁的东西。
不等李茵想明白,他揽过她的肩,柔声道:“不管发生什么,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你都可以告诉我。”
语气中,有着无限的耐心。
李茵忍了又忍,还是问道:“那,如果我选择不放过宋念柔,陛下会觉得我薄情寡义、心狠手辣吗?”
其实,她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岭南远隔千里,在跋山涉水的途中,不知有多少人丢了性命。
宋念柔未必有命活着到岭南,即便到了,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也难以适应那里的环境。
可这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只是,有些在乎萧澈的看法。
“怎么会?”
萧澈认真道:“你对她,已是仁至义尽。若换做我,必定不会轻易放过。”
他把李茵抱进怀里,“国公夫妇考量众多,也许,你可以试着,不要把太多的期许放在他们身上。”
李茵从他怀中抬起头,“那放在何处?”
“可以,放在我的身上。”
“陛下不会让我失望,对吗?”
“对。”
那些从前没能得到的东西,他会一点点帮她补回来。
夕阳绚烂,透过窗棂照进屋内。
二人相拥的影子映在墙上,越来越近。
忽然,脚边传来一声。
喵——
李茵的袖摆似乎被什么东西勾住了,还轻轻地扯了一下。
交错的鼻息让她的脸微微泛红,她睁开眼时,眸中还盛着潋滟水光。
她推开萧澈,就见一只狸花猫蹲在旁边,正歪着头看他们,一只脚还搭在李茵的衣袖上。
“这是,那只狸花猫。”
她的注意力全被吸引了过去,原本的沮丧心情也一扫而空。
萧澈气息有些不平稳,看看那只不知何时溜进来的猫,又看看李茵,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原本是养在肃王府的,今日我把它带来了,想让它多陪陪你。”
他搂着怀中的人,在她耳边道:“给小猫取一个名字吧。”
“我取?”
“是你救了它,于它有再造之恩,自然得你来取。”
第55章 携手(二) 一个,带着桃脯清甜气息的……
这只原本干瘦的狸花猫被耿空养得圆润了不少, 皮毛上的血迹污痕被洗净,那褐色的毛发变得柔顺且有光泽,整个团起来的时候, 活像只毛球。
后背狸花纹路明显,下巴至胸前这一段却是毛发雪白。
还是个花色不一的毛球。
李茵伸出手逗了逗它,见它一会儿扑到自己腿上、一会儿又满屋子打转不知追赶着什么,活蹦乱跳颇有生机。
回想一下当日捡到它时那一脚踏进了鬼门关的模样, 她不由得感叹:“看来,耿大人在养猫一事上,还真是经验丰富。”
“他小时候见路边野猫可怜, 偷偷带回家过一只,但是耿老爷怕他玩物丧志, 又悄悄扔了出去。”
“那个时候身不由己,便只能忍气吞声,”萧澈揽在李茵肩上的手收紧了些, “如今, 他自立门户,才能救治这许多可怜的猫。”
寄人篱下, 处处受限,便不得不低头。
这个道理, 李茵比任何人都懂。
“无论是猫还是人,名字都关乎一生, ”李茵看着正在扑珠帘的小猫, 认真地道,“这事我可得好好想一想。”
萧澈点点头,“倒也不急,这件事情可以缓一缓, 有一件事情却令我抓耳挠心,非得现在问清楚不可。”
他语气正经,煞有介事地看向李茵。
“什么事?”
看她这毫不知情的模样,萧澈有些犹豫,好半晌才开口问道:“那日,若没有封后圣旨,你会答应沈慕之吗?”
他所用的词是“答应”,而非嫁娶。
风月之中,骗来骗去乃常有之事,有许多人,明知前方是火坑,却还是会给自己找各种借口往里跳。
李茵不是这种人,但在知道了当年真相之后,再瞧国公夫妇对宋念柔的态度,说不失望绝对是假的。她需要的不是一件婚事,而是一个让她脱离国公府的借口。
若沈慕之愿意无名无分陪在她的身边,前往青州时,他们说不定还真的能够一路同行。
然后……
年深日久,会发生什么?
萧澈的手撑在她身侧偏后方,截断了她的后路,不依不饶地问:“在我与他之间,你会选谁?”
他还是有些不安,即便人已经好好在他身边了,不会再有任何变故能够将他们分开。
李茵并未正面回答,而是道:“若我选择一走了之,去青州隐姓埋名,陛下该如何?”
“若真如此,那沈大人难辞其咎,蛊惑皇后,罪该万死。”
他半开玩笑似的说出这些话,眼角还衔着笑意。可李茵毫不怀疑,若她的假设成真,他真的会这么做。
两道视线相接,在空中无声缠绕,李茵似乎能看清他眼底苦苦压抑的疯狂。
她的心蓦地一酸。
“我不会走的,只要陛下在这里,我就永远在这里,我们……”
未等她说完,对方抬起她的下巴,一个吻就重重落了下来。
一个,带着桃脯清甜气息的吻。
在这一方矮榻之上,萧澈捉住她撑在身侧的手,与她十指相扣,细腻白皙的手指缠得难舍难分。
双唇相贴,一切声息都湮没在了唇齿之间。
良久,两人才微微分开了些。
李茵那红润饱满的唇上,若点春色,像是开至荼蘼的海棠花,别有一种风情。
萧澈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在她的唇上轻轻抹过,声音有些低哑,“今夜……”
他只说了两个字,可李茵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们是夫妻,敦伦之事,再理所应当不过了。
可是,被这样一双深邃的墨眸看着,青天白日里,叫她有些难为情。
而且,唇上微麻的触感还在提醒着她,方才发生了什么。
见她的双颊染上比胭脂还有嫣红的颜色,萧澈喘息了一瞬,又低下了头。
“啊!”
不知为何,李茵往后躲了一下,这一下躲得有些用力,脑袋一个不小心磕上了窗棂。
“没事吧?”
萧澈立刻回神,捧着她的脑袋,仔细地去看被磕碰到的额角。
他这架势,仿佛如临大敌,李茵立刻道:“没事没事,我不疼的。”
她躲得太过明显,二人一冷静下来,那暧.昧气氛也跟着冷了下来。
看着对方那若有怀疑的眼神,李茵有些心虚。
可是,她总不好告诉他,自己的唇有些发麻,不能再……不能再亲了。
萧澈松开她,在原地愣了许久,才艰难地道:“你……”
是不愿意吗?
他的眼底渐渐泛起红色,似乎伤心到了极致。
李茵只好心一横眼一闭,说出了令自己羞愧不已的话,“今夜,我等你。”
而后,她急不可耐地转移了话题,“母后身体抱恙,在宫中也是整日郁郁寡欢,长乐与我商量,想接母后去公主府住一段时日。”
其实,顾明卿所求并非如此,而是想要回顾宅。她在这个囚笼里活了十几年,在她心中,天地广阔,何处都能是家,可唯独这里不是。
但一朝太后回故地而居,似乎又有些不合规矩,她与长乐便想出了这个折中之法。
她这急急忙忙的模样着实可爱,萧澈没有拆穿她,“此事,你来定便好。”
而后,他捏捏她的指尖,意有所指,“今夜,不要再躲了。”
*
这令人面红耳赤的约定,却到底没能在今夜实行。
其原因有二。
晚膳过后,国公爷派人入宫送信,求见皇后娘娘,还送来了一碗雪花冰酪。
这还未入夏,冰酪是个不合时宜的东西。
李茵打开食盒一看,才发现与从前苏老太太房里的那个厨子所制一模一样。
这一信一冰酪,让她顿时食不下咽,再多的旖旎心思,都化作了过眼云烟。
第二日,她早早起身梳洗打扮,等着国公爷来。
巳时一刻,国公爷身着常服,由宫人引着,进了坤宁宫。
“臣,参见皇后娘娘。”
对待他,李茵不似待宋夫人那样亲密,多了疏离。
“父亲请起。”
“昨夜父亲差人送来的书信与冰酪,我都收下了。有什么事,父亲直言便是。”
还能有什么事情?不过是为了牢里关着的那个。
国公爷也不与她虚与委蛇,直言道:“宋念柔罪孽深重是事实,可若真的让她死在去岭南的路上,你叫旁人如何看你?”
“既然已经在杖责这样隐秘的事情上放过了她,为何不能再做得好看一些,以免落人口实。”
其实,他说得没错,真正知晓杖责关窍的人并不多,左不过是打板子,幸运地存活,不幸的见阎王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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