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慕之看着他们，长久无言。
李茵走到半路，被这寒凉的夜风一吹，忽然觉得手臂上像是起了一阵疙瘩似的，又痒又疼起来。
借着月光低头一看，她好像看到了不少红疹。与记忆之中的那些疹子，很有几分相似。
“我这是怎么了？”
怀玉捧着她的手臂，皱眉担忧道：“是不是吃了那些桑葚的缘故？”
“是吗？可我从前好像是吃过的……”
话未说完，她的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来人的脚步放得重，像是故意让她听见似的。
李茵一转身，就见沈慕之一身深青色官袍，月光流照在他的身上，皎然熠熠。
她忍不住皱眉，“沈大人来做什么？”
沈慕之在她身前站定，“微臣来，是要告诉娘娘一些事情。”
“什么事？”
“沈家式微，其实，不止沈首辅深陷夺嫡一事中，还有一桩小事。”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残忍，“有一个沈家的无名小卒，在周将军手下做副将。十几年前与北疆那一战，他战功赫赫，却被主将抢了军功。由此，沈家才一蹶不振，沦落至今。”
周将军。
李茵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你要做什么？”
“陛下如今严查，臣作为吏部官员，自然不能徇私枉法。”
沈慕之道：“所以，微臣只好将十几年前的旧事，重新翻出来了。”
“你！”
未等李茵出言质问，忽然传来了安良的声音——
“皇上驾到！”
李茵脸色一变，就见萧澈站在不远处，正看着他们。
面色还算平静，可眸子中压抑着的嫉妒之火，已经快要将这夜幕，烧灼出一个窟窿来。
第57章 京察（二） “皇后与沈大人之间的往事……
“微臣参见陛下。”
不疾不徐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他好似生怕萧澈不误会什么一样，低头又补充道：“微臣与娘娘在此，不过叙旧闲谈, 还望陛下不要误会。”
李茵：……
原来，那些威胁暗示在沈慕之眼中，叫作叙旧？
可是，此处人多眼杂, 她不便将一切如实告知萧澈。
李茵道：“臣妾，不过是与沈大人随意说了几句话而已……”
萧澈语气沉沉，唤道：“阿茵, 你过来。”
阿茵。
这个从前只归属于某一个人的称呼，自萧澈的口中说出, 让李茵与沈慕之俱是一愣。
只是，她的身体比意识更先反应过来，脑子尚在发愣, 腿却已经迈着步子, 走到了萧澈的身边。
沈慕之眼睁睁看着她走过去，仍是一派风光霁月之姿, 只是那张脸却隐隐泛着铁青。
容颜如玉的公子，恐怕从没想到会有今日。
他的手藏在宽袍大袖下, 不自觉地握紧。
见她乖乖走到自己身边，脸上却有几分魂不守舍。萧澈看向她时, 眉间有些郁闷。
不过, 这一看，却让他看出了玄机。那乌发欲挡不挡的颈间，貌似起了几个可疑的红点。
一股不祥的预感升腾起来，他立刻拉了对方的手, 借着月光仔细看过去。
“你的手上，怎么起了这么多的红疹？”
怀玉立在一旁，见状立刻道：“娘娘许是对桑葚过敏，才会起了大片的红疹。”
桑葚？
那不就是沈大人今日进献的青州特产吗？怎么席间众人吃了都没事，唯独李茵有佯。
“去请秋大人，让她先去坤宁宫候着。”
怀玉立刻道：“是。”
怀玉一走，李茵看着萧澈那紧绷得实在说不上愉快的脸，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对方握着她的手不紧不松，却也足够让她无法挣脱。
他微微眯起丹凤眼，“皇后与沈大人，都说了些什么？”
看来，他是要当着沈慕之的面问清楚。
看这架势，再糊弄过去是不可能了，李茵只好如实道：“提起了周……”
“不过往事而已。”
未等李茵说完，沈慕之先一步出言，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暧昧，“只是，是微臣与娘娘之间的往事，陛下也要听吗？”
瞬间，握着李茵的手收紧了三分。
“不是的……”
“娘娘何必否认，”沈慕之露出几分笑意，“陛下宽宏大量，必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疑心什么。”
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断她的话，还编造些暧昧不清的说辞。
纵使如兔子一般脾气温顺的人，也会有几分恼怒。
李茵压着火气，“你闭嘴。”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三个字后，萧澈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些。
他眉梢微挑，“看来沈大人的叙旧还欠些火候，并不得皇后欢心。”
“夜深了，宴席已散。”
萧澈吩咐道：“安良，差人送沈大人出宫吧。”
“是。”
讨了一番没趣，沈慕之淡淡道：“不劳烦陛下了，微臣自行出宫便是。”
“也好，那朕与皇后，也要回坤宁宫了。”
言罢，他忽然扣住李茵的要，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
暗织银线的烟绿色裙摆在空中划过，如盛开的花一般漾开好看的弧度，在朦胧夜色中，美得不可方物。
她头上的攒珠海棠步摇摇曳，额间花钿都生动起来。
沈慕之的脚步忽的一滞，心口无法抑制地疼起来。
绿草如茵。
从始至终，她都爱偏绿色的衣衫，似一汪遗世独立的清泉，清雅出尘。
只是，从今往后，她再也不是那个身处青州山间的孤女，而是大晋朝的皇后。
是他今生今世，都再也无法触碰到的人。
他驻足在原地，看着亲密无间的二人，喉头似哽住了一般。
萧澈抱着李茵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来。
他微微侧身，在黑夜中露出一张几近完美的侧脸。
“对了，倒是难为了沈大人，戴着面具出入福王府那么多次，这才抓住了福王与太子的罪证。”
“朕代表大晋天下万民，多谢沈大人。”
原来，当初那个戴着银面具同福王与虎谋皮的巫师，便是沈慕之。
在加快福王与太子殊死搏斗之事上，他起了不小的作用。
当然，他铤而走险做这些事情，非全为天下百姓，而是有私心的。若是太子还是福王继位，别说提拔沈家，不斩草除根便已是格外开恩。
他要求生，只能找上萧澈。
其实，不止此事，就连青州那偶然的相遇，都有些人为的必然。
只是，李茵不知道而已。
萧澈与李茵已经走远了，此处，只留他在萧瑟风中，一人独立。
*
坤宁宫。
李茵坐在榻上，将翠微碧色外衫褪去，卷起直袖长衫的袖子，露出了两条玉笋般白皙的手臂。
这疹子在手背上起得最多，小臂上稀疏蔓延了一些，脖子上还有零星几点。倒也不疼不痒，就是看着吓人。
除此之外，最让人难堪的，则是嘴唇微微有些肿起来了。
这几个部位，都是碰过桑葚的。
从前吃桑葚时，她并未出现过这种症状。想来这青州的桑葚，还真是非同一般，以后她是无福消受了。
萧澈拿着秋月调制成的药膏，先挖了一点放进手心中，慢慢柔化了，才用中指指腹沾了一些，涂在了手臂上。
手臂上的这一段涂完，就轮到了脖颈。
微凉的指腹贴上她的颈侧，引得她浑身一颤。
殿内的烛火有些暗，珠帘之后，纱帐似雾一般，环绕在他们身边。
萧澈的眼睫微垂，晦暗不明的目光落在她的颈间，高挺的鼻梁蕴在柔光之中，整张脸随着他的动作愈发俊美。
颈间的手一动，从她的锁骨边擦过，李茵不自觉一僵，而后，身子不可控地向后退了一点。
萧澈目光微凝，“别躲了，再往后躲，脑袋就要撞上墙了。”
“……”
一想起那日在窗棂下的糗事，李茵顿住身形，脊背几乎僵硬成了一块铁板。
不敢进，也不敢后退。
见此，萧澈叹了口气。他的手抚上对方的后颈，力道不大，却足够让她无法逃脱。
而后，他坐近了些，沾了冰凉药膏的指尖稳稳落在了她的脖颈之上。
李茵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面前的人既不生气发怒，也不质问罪责。
只是凌厉剑眉似覆上一层霜雪，深若寒潭的眸子结成万年寒冰，让人更加捉摸不透。
即便手下的动作依然轻柔，可对着这么张脸，李茵还是有些发憷。
浓密的睫毛轻颤多时，她终于睁开了眼，毫不犹豫地道：“他胡说八道而已，你不要信。”
“我知道。”
知道？知道为什么还要生气？
李茵歪头去看他，“那你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生气？”
萧澈抬起眸子与她对视，反问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是你的夫君，我见他对你献殷勤，为什么不能生气？”
他用拇指抵着李茵的下颌，迫使她微微抬起头，露出雪白修长的脖颈。
“往事？”他轻声念着这两个字，语气有些危险，“皇后与沈大人之间有什么往事？朕也想听。”
其实，他是有些气恼自己，仿佛只有在每一件事情上都赢过沈慕之，才能甘心。
可他来得有些晚，错失了青州的那些时光，便只能看着他们诉说往事。
“我……”
李茵知道，他必然不是真的想听，只是拿捏着这桩事逗她而已。
于是，她思来想去，还是道：“只是寄情于山水之间的游玩之乐而已，至于旁的，一概没有。”
“是吗？青州山明水秀，朕也想去瞧一瞧。”
他凑近至李茵耳边，声音低哑含笑，“不过近来政事繁忙，青州的山水难以亲眼得见，便只好先看生长于青州的人了。”
温热的气息绕在耳廓周围，轻而易举便让耳垂染上绯红之色。
而后，他将人抱入怀中，一路向颈侧吻去。
脖颈至锁骨这一段，有好几处都涂抹了药膏，其实没法做什么。
他偏偏极有技巧地避开了那几处，欲吻不吻地走下来，往一丝不紊交叠俨然的衣襟处而来。
温软的唇触碰在皮肤上，留下一阵颤栗，兼有火热的吐息极近地贴上来，撩在人的心间。
李茵整个人有些发软，她呼吸急促，有些口不择言地道：“下流！”
“下流？”萧澈疑惑不解地抬起头，一本正经地反问，“你我是夫妻，闺房之乐、床笫之欢，本就该发生在你我之间，有何不可？”
“……”
“说好的‘今夜’，不知还要等至几时。”
“……”
李茵默默环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的怀中，鹌鹑似的不说话。
她以此来掩饰自己被撩拨得心旌动摇的事实，萧澈也不拆穿她，只伸出手，将她回抱得更紧。
两人的心与心相贴，是一般的狂跳。
相拥多时，终于平静了些。
萧澈低头道：“等忙完了这一阵子，我们一同回青州看看，如何？”
“这样，以后提起青州的时候，便是你我，而非你与他。”
李茵哑然。她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在意青州的那一段。
她沉默片刻，斟酌着道：“此次是意外，如果你不喜欢，从今往后，我都不再见他了……”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萧澈摇摇头，“你要见谁，要做什么，都只能由你决定。没道理成婚前可以大大方方做的事情，成婚后反而要拘束着自己了。”
李茵要做什么都可以，要见什么人都理所应当。
至于他，就气着吧。
第58章 京察（三） 红绸覆上双眼。
感受到对方的怨气, 李茵从萧澈怀中抬起头，澄澈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那在陛下心中，我做的事情对吗？”
不知为何, 她最近越来越在乎萧澈的意见，每一桩每一件，都希望能知晓他心底对自己的看法。
她的优柔寡断、犹疑不定，落在旁人眼中, 是不是很让人讨厌？
萧澈的手抚着她的长发，轻轻摩挲，“在我心中, 永远都对。”
“不要害怕自己有什么事情做得不对、做得不好，人这一生, 不就是在无数次选择中成就自己吗？”
“若有一日，你为了旁人的看法而改变自己的决定，那就不是李茵了。”
“这个世上, 只有一个你, 一个独一无二的你。”
52/62 首页 上一页 50 51 52 53 54 55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