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通往宋氏祠堂的小路,他灵光一现。
“要去给我母亲烧纸钱?”
绿色的外衫已经褪去,宋窕穿着那件桃粉坐在小圆凳上,双手交叉叠在一起,坐姿乖巧得很。
小脸昂着,带了点疑惑。
梁城越点头,表情纯良:“家中既发生了大事,理应上告亲长,更何况你大哥还是她的长子。”
这话说的中规中矩,让人挑不出毛病。
被他说服,宋窕点点下巴:“你陪我一起去。”
乍一听还以为是在询问他人意见,但句末却是不容置否的调调,简直就是不允许被拒绝的发言。
男人哑然。
果然还是那个娇纵的宋五姑娘。
纵然无奈,却是高兴居多。
这也恰好证明,她是喜欢他的对吧,至少愿意主动依赖他。
马车从东门出发,直奔城郊的树林。
到城门处遇见城卫盘查,没让小姑娘露面,梁城越不动声色地亮出腰牌,那人立刻恭恭敬敬地放行,不敢耽搁半瞬。
坐在车厢内目睹这一切,小狐狸弯着嘴角:“国公真威风啊,吓得人家都哆嗦。”
收起腰牌,梁城越故作严肃,像个教书的老先生,还不客气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点了下:“阿窕这么说可就不对了,我待你可是向来温雅的。”
小狐狸轻吐舌尖,不与他争辩。
车厢内还燃了香炉,小小一只银色,坐落在角落,不起眼,散发的香气却又无处不在。
许是这香气有安神的作用,梁城越发现宋窕的情绪已经比在侯府中稳定多了,至少能说笑,还能同他闹。
虽然每年都来此地烧纸钱,但几乎都不会遇见旁人,久而久之便习惯了无人打搅。
正因如此,下马车中途看清那人的脸,宋窕差点踩空。
很干脆地背过身,着急忙慌地摸起脸,也不知是在询问还是自言自语。
“我现在是不是很丑啊,既没涂眉也没擦胭脂,眼睛肯定又红又肿,早知道会碰见她就不该图省事,居然连蔻丹都没补色……”
小姑娘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但梁城越一句也没听懂。
他歪头,看向那个踩着凌乱步子走过来的人,觉得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直到她开口,听到那跋扈张扬的声音才回想起来。
是商自在的那个令人生厌的妹妹。
关键是,她欺负过阿窕。
理清脉络,男人不自觉便沉下一张脸。
来者虽是大家闺秀,但就跟有意找不痛快似的,脚下步步踢起一阵卷尘,一层翠绿小卉也被踩得蔫了吧唧。
商容抬高音量,笑得丝毫不拘谨:“宋五姑娘,还真巧啊,你也来踏青?”
“是啊,的确巧。”
不想被敌对方看见自己的狼狈,宋窕故意不回头,但这番举措,在商容看来,反倒是觉得是被她蔑视了。
想到前几天不过是说了两句大实话,竟然就被大哥动用家法打了手掌。
疼且不说,大哥甚至都不让丫鬟给她上药,活活拖了好久才痊愈。
都是因为这个小贱人!
拳头死死握住,染了粉色蔻丹的指甲恨不得掐进肉里,但表情上却还要装得清纯无辜:“我是一个人来的,倒是不如宋五姑娘有面子。”
她嫣然一笑:“不过是城郊踏青,居然还要梁国公陪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会迷路呢。”
虽听得眉头紧蹙,但却不想搭理她。
宋窕拽了拽梁城越的袖子,示意想要回去了。
可偏偏有的人,就是不识好歹。
“堂堂侯府千金,却跑到城郊与外男私会,这就是广陵侯府的家教啊,果然是罪臣之后,鲜廉寡耻,勾/引男人的本事是一代比一代……”
啪!
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少女雪白的小臂如一截嫩藕,狐狸眸中带着凌厉。
仿若红狐拖着尾巴出洞,对猎物奇袭而杀。
不可思议地瞪大眼,商容捂住那半张脸,尖叫出声:“你居然敢打我!”
“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日子吗!”
宋窕也气势汹汹,恶狠狠地瞪着她。
扇巴掌的手心还在发麻,这种感觉真是怪异极了。
商容还想说什么,但话却哽在唇边,死活蹦不出来。
男人的眼神比小狐狸还要刺骨千万倍,那是真正的杀伐之气,带着战场上的血腥森然,更如寒狼饥食。
他说得很慢,故意要让她听清楚,但威压却更浓:“我不想打女人,但如果你继续找死,我也不介意开此先例,还不滚?”
这话的确有用,纵然不甘心受此大辱,但商容还是走了。
似乎真的怕梁城越趁着四下无人将她活埋。
聒噪的鸟总算离开,宋窕紧绷的神经也得到了缓解。
她舒了口气,前脚还挺直的脊背立马松快不少。
但眼神,却还是有些灰暗。
她不知道商容是哪里得来的消息,但那几个词的确直直插进心窝。
因为有外祖父刻意隐瞒,没多少人知道外祖母她,其实是四十年前被判处流放的罪臣之女。
而当时抄家的,正是负责彻查军饷的陆老太师。
长辈之间的爱恨情仇,宋窕不想多提,只是恹恹地坐在大石头上,表情呆滞,像丢了魂。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天幕降下,将世间明亮悉数收走,却还是怜悯地留下一轮勾月。
“阿窕,看我。”
宋窕循声而望,却被突然从男人摊开掌心里飞出的星星点点吓一跳。
她惊呼:“你哪儿抓的?”
五六只萤火虫飞入夜丛,以漆黑夜景为舞台,展开一场观众寥寥的表演。
下意识想去碰,却得了个空,宋窕鼓起小脸:“飞的还挺高。”
被她逗乐,慢悠悠地掏出一只荷包,献宝似的给她看,奇异却不刺鼻的香气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几只萤火虫突然相聚过来,围在男人指尖。
倒也不怕生,甚至自来熟地跳起舞。
难得看见这般新奇玩意儿,宋窕兴冲冲地围过来,两个人贴得越来越近。
“看来扶光哥哥很招它们喜欢啊?”小狐狸狡黠一笑。
男人身形顿住,连带着表情也变得僵硬。
周围皆是浓稠的夜色,也全都静悄悄的,连个过路的风都寻不着。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听错了:“你刚刚叫我什么?”
顺手将耳前的两缕发丝挽好,宋窕不知轻重地又唤了声:“扶、光、哥、哥。”
说完,小狐狸歪着头,灵动又乖巧,仿佛那个做了坏事的不是她。
因本就是想跟面前人闹着玩,宋窕便也没刻意去收敛字字句句中的别有深意。
她更不知这软软的音色,入耳听来有多缠绵悱恻引人多想。
心湖被她轻而易举地撩拨起涟漪,男人猛咳两声,大手握拳放到唇边,遮住半张脸的不自然,匆忙将脸偏到一侧。
但这样一动,反倒是将那只发红发热的耳朵暴/露出来。
聪明如宋窕,怎么会看不出来,但还是选择变本加厉:“扶光哥哥,你不会是害羞了吧?”
刚想辩解,却发现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又干又涩,牵一发而动全身,又是两声止不住的咳嗽。
简直太逊了。
梁城越难得生了点闷气,不过是气自己不争气,怎么一个称谓都能把他的脸皮磨得通透。
不再折腾他,宋窕笑吟吟地去翻纸钱做正事。
盯着那道假装无事发生的背影,梁城越更难受了。
不行,得早点成亲。
得早点把这只小狐狸名正言顺地搂在怀里。
二人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戌时了,给他开后门放行的还是那个卫兵。
将宋窕送回家,梁城越伸了个懒腰,准备跑一趟兵部。
但还没上梧桐大街,就被一队人马拦住去路。
约莫十几二十人,穿着漆黑的夜行衣,手上也都拿着趁手的兵器,像是打家劫舍的匪徒,但他们更训练有素。
他挑眉:“这是来求我送你们去地府?”
领头地那个还算讲究,抱拳行礼后指了个方向,做出“请”的姿势。
男人嗤笑一声,想不到这位师小侯爷还挺会玩。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为了一位读者小可爱特别加更的!
@桃桃家的大白兔!
感谢你的营养液,感谢你的支持!
我会继续努力,请各位读者宝子们继续支持我!(继续撒泼打滚求评论,如果是跟剧情和角色有关的就更好了/对不起我好贪心啊)
第36章 两有疑
几乎是一只脚刚踏进来, 前面带路的黑衣人们就转身袭来。
刀光剑影,目不暇接。
梁城越没带武器,只能徒手相接。
但好在双方实力悬殊, 即使什么都没有,也让那十几个人连半点胜算都看不到。
将最后一个直立的家伙踹翻,他抖了抖衣袍上的灰尘, 略有嫌弃。
“好俊的身手。”
男人鼓着掌从暗处走来, 金冠坠有流苏, 伴着他前行步伐摇曳生姿。
梁城越倒也不客气, 冷笑着:“小侯爷若是想找我麻烦,就这么几个货色怕是不够看吧。”
“麻烦谈不上,只是想求国公指教一番。”师隽的五官生得温和, 与攻击性十足的梁城越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手中的这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另一只手的掌心, 沉闷的响声传来,不自觉便跟着他的步调走。
没去应声,就静静地看着他。
自收到消息,他就明白这位小侯爷已经归到了徐庭手下, 不然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拢回了师家残存势力。
只是他很好奇,师家归京不过尔尔时日, 竟然就能博得那位青睐, 看来还有什么更有趣的东西在后面啊。
毕竟如果没猜错, 徐庭徐大丞相, 其实也不过是个棋子。
懒洋洋地掀起眼睫, 他缓缓道:“指教不敢当, 我反倒是想向小侯爷学习, 得付出多少努力才能这般前后不一。”
连啧两声, 他勾着唇, 兴致斐然。
男人站在树影下,若只看容貌,倒是一如往日的光风霁月。
师隽“哗”得一声打开折扇,扇纸上所画的是于金山竹林中展翅欲飞的鹰隼,不过看得出,还是只小隼。
“梁国公是大晟的英雄,可若将梁氏世代尽忠的大晟与阿窕放在一处,你会如何选?”
猛地蹙起眉头,梁城越不想这种幼稚的问题。
于金戈铁马的武将而言,这种问题跟“母亲和妻子同时掉进河里你先救谁”有何区别,甚至更卑劣过分。
他怒极,反问:“我看得出,若前面放着的是唤琅侯府,小侯爷选的是前者。”
“不错。”师隽答得自然流畅,挑不出一丝心虚后悔。
又摇摇折扇,扇柄上嵌着的月长石折射出华美光圈,又被映进男人的眸中,古朴黯淡顿时亮起来。
他很自然地说:“所以我认为,即使放的是梁国公府,你选的,应该也是前者。”
“你放……”出于涵养,梁城越收出差点就脱口而出的最后一个字,深吸口气,压住火。
但这番表情,恰恰是师隽想要的。
折扇被举高,遮住小半张脸,顺水推舟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不如梁国公猜猜,若是阿窕来选,是前是后。”
梁城越得承认,的确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的心悬空了。
他甚至挑不出让宋窕选择后者的理由。
不少难以言明的小心思开始作祟,男人面无表情,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但却能看出一点,他现在心情很糟糕。
真可恶啊。
明知道这是一招阳谋,明知道师隽的目的就是想让他对阿窕心生疑念,可偏偏,还是中招了。
就跟被喂了只活苍蝇般,是吐是咽都恶心。
……
宋窕穿着一身小丫鬟的裙装,脚步驻在梁国公府门前,犹犹豫豫半刻钟。
与她换了装束的绀青倒是自然,两手交叉环在胸前,怂恿道:“姑娘别担心,梁国公府很少会客,您这个点进去指定没外人。”
虽被说动,但却下意识反问:“你这么了解?”
意识到说错了话,绀青讪讪找补:“怎么说里面住的也是未来姑爷,我就去打听了一圈。”
被说得桃腮生热,她拍拍小脸,好提起意志力,至少别再这里绕圈了。
可跟在绀青的身后,走过去还没几步,又戛然而止。
她望见向来门庭寂寥的梁国公府,竟然走出来两个貌美的年轻姑娘。
二人绑着如出一辙的高马尾,戎装裹身,气场凌厉,盎然是不输须眉的巾帼。
甚至长得也非常相似。
托大哥二哥的福,宋窕一眼就知道那是一对双胞胎,但却讶异她们的衣着打扮。
就在她发呆愣神的时候,那边二人也看了过去。
其中一个好像特别惊喜,竟然不顾形象地招起手,然后就直愣愣地跑了过来。
绀青作为顶着“宋五姑娘”身份的人,比她反应得还快,小声道:“她们是大晟军中唯二的女将,雀翎与葵阳。”
宋窕回神,总算想起来。
北疆数役中,除了梁城越、兰殊这类世家子弟,亦然不乏霍赫这般草民出身却异常英勇的奇才。
雀翎与葵阳便是过江之鲫中最特殊的。
除了性别为女子却不输男人外,更重要的还是她们协同作战的默契配合。
论起胜率,竟比苏乃登和兰殊还要高。
个子偏高的那位很快走近,笑着打招呼。
不过看的自然是绀青:“你就是梁城越时常挂在嘴边的宋窕五姑娘吧,果然貌美如花。”
绀青倒也不见外,笑吟吟地点头。
她认得,这位是姐姐雀翎。
妹妹葵阳也踱着步子跟过来,只是淡淡地扫了眼绀青,以不可查的音量笑了声。
雀翎皱着眉头回看她一眼,像在警告。
但葵阳倒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就跟有意唱反调似地扯开笑颜:“扶光哥哥不在,宋五姑娘先回家去吧。”
一声扶光哥哥,喊的随性又自然。
好似在不为人知时就念过很多次。
闻此,小姑娘眼尾一滞。
这个称呼还真是熟悉又刺耳。
宋窕越想越气,愠怒的笑意未达眼底,像是在嘲讽她的天真。
果然是好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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