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玉轻轻点头,还是柔顺的模样,让人挑不出错,也没了脾气。
若是意玉反驳,外祖母还能说一句两句,可意玉这幅模样,凄凄惨惨躺在病床上,温顺听她发泄……
外祖母不敢再过来看意玉。
养病五日后,意玉回了东京薛家。
这次回京,算是贯彻了那句,后宅女人过得好不好,就看男人上不上心了。
意玉因着帮了薛洺的一对儿女,原先都是明显蒙了一层灰的用具陈设,这次回东京,却连马车都是软包锦缎的。
薛洺出征,家里就剩下意玉一个。
意玉不知道为什么,薛洺不在,她反而松了一口气。
薛洺在的时候,她有些害怕他,也有一点点抗拒和他接触。
但他是她的恩人,意玉觉得自己不能这样。
薛洺出征这些日子,是意玉过得最快乐的时候。
白日里把账目瞧瞧,等吃过饭后在园林里走动走动,等晚间去接已经来东京上学堂的紫蝶,温习功课。
婆婆和她关系不错,公公沉溺在奇珍异物中,也懒得来找,没有男人在身边,几房亲戚也都在薛洺的威慑下,不敢闹事,平静美好。
唯一遗憾的,就是同胡维的生意黄了。
意玉的生意算是折了,不过手里的钱多到已经不需要她做生意了。
能及时找到紫蝶就好了,算是付出的代价。
直到族老那传出了动静,据说,是医师来给他治病,结果一口药灌下去,直接把血从鼻子里流了出来。
族老大闹,死活让他赔命。
这个族老,是大房的人。
也就是在前些日子的宴会上,对着老太太哭穷的那位。
意玉还记着他,只因他那日穿得实属破败,仿佛墓里扒出来的衣服,脏得不像人穿的。
东一块西一块,都是泥巴。
身为管家娘子,意玉是最先到的。
场面混乱,族老从那指指点点,要他赶快赔钱。
而他的对面,也就是开了药给族老喝出血的医师,正静静在对面听着族老的讹钱,眼神清明,仙风道骨,仿佛游离于世俗之外,生得神清骨秀,俊逸非凡。
无他,因为他解释过了,族老不听。
那他也没辙。
意玉抬眼看去。
这男人头戴莲瓣形白玉发冠,鹤氅履靴,典型的道士模样。
能进入薛府的道士,又通医术……
意玉从绣囊里拿出银票,塞给了族老:“和气生财,您也好养养身子。”
后,就给和桃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起把这道士半推搡着出了族老屋门。
这道士盯了她的后脑勺好久。
等意玉被盯得发毛,回头看他,打算好好打招呼时,却听他直冷冷地说:“不是我用药不甚,你何必赔偿?”
甚至还带了几分嘲讽挖苦。
意玉仍旧是那副礼貌的模样:“我自是相信大师品格,只是因觉您没必要废时间同我家这族老相缠。不知您姓甚名谁?”
道士简单吐出三个字:“你知道。”
后,隐隐有怒气地转身便走。
意玉赶忙叫住他。
是的,她是知道他的身份,如此一问,不过是为着确认一番,好不冒犯。
他名白玉蝉,来东京主持国醮。
而醮场就设置在意玉之前管辖的园林。
这也是为什么薛府要修建园林的由头。
意玉心想,这大师不愧是大师,一眼就看出来她识得他。
但表面上,意玉仍旧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来薛府的道士,只有您了。”
白玉蝉却拧起了眉头。
什么意思,她这话的意思是:
不是因为见过他,从而认识他?
这是是第一次相见?
不应该,前些日子他来东京找她时,还遇到了她,就是她的模样,不会认错。
他还主动为了拉近距离,同她说了薛洺什么时候开始出征的消息。
结果她脸一抹,直接不见了,把他用了就踢走。
她为什么这么说?难不成不是她?
他打量了意玉一通。
他的猜想应该是对的。
这姑娘虽长得和画像一样,但性子不像。
他当时在城门处,看到的女子是那般顽强,骑着高头大马,拼命要活,明媚生气。
他当即在城门那卜卦,卦象也明确说,她就是他命里亏欠的对象。
怎么可能像她一样,这么低眉顺眼?
通过刚才的相处,白玉蝉陷入深思。
白玉蝉不是个不知恩图报的人。
刚才对帮扶他消事的意玉没个好气,就是误以为意玉是用完人就丢的那位。
导致他一顿好找。
白玉蝉就是白家那位,同意玉差点定亲的未婚夫。
那真的未婚妻在哪?
可惜,到了东京,他便不能卜卦了。
这是师门规矩,只能在杭州卜卦。
看来,他等这次国醮完事,便得回杭州一趟,好好瞧瞧卦象,看看想想他亏欠的凡世妻子,到底是不是面前这位的怀家姑娘。
第27章 薛洺吃醋
意玉随口问道:“您的医术高明,我寡闻,却也听过您的大名。”
“自是知您断断不可能有错,不过,我家这族老到底是为何流血?我也好给个交代。”
白玉蝉仍旧是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看着有些沉静,但说出的话却有点闲趣,“罢了,贫道冒犯了,怕是认错了人,方才有迁怒于夫人,若是怪罪,也就怪罪了吧,我也没什么法子。”
“算是贫道欠了你一道恩,若夫人有事相求,贫道还恩便是。”
“至于病症”,他长密的睫毛,遮住琥珀的眼眸,显得更加超凡脱俗“无非是平日里人参补品吃太多,这两日估摸着又吃了个得有一百八十年的八两人参,和药一冲。”
他平静道:“果然,他流血了。”
意玉:“……”
等一下,什么一百八十年的人参?
意玉不动声色,只是认真地给白玉蝉寻了住处,白玉蝉在薛家算是安顿下来。
回自己的共和院之后,意玉才总算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原先,她只是问问白玉蝉族老的现况。
但经白玉蝉这么一明说,意玉心中多了疑惑。
外祖家是杭州首富,意玉见过很多好东西。人参,极为脍炙人口的一种,意玉懂点皮毛。
一百八十年的人参,且还不论这人参是八两半斤重,就论这年岁,价值也都不可估量,一套东京城的大宅子,人挤人的地界,就被他吃了进去。
意玉其实心里明白,族老只是表面哭穷,就那红色红润的气质,便不是穷苦人家能接触养得出来的。
本来以为,他顶了天,也就是把人参当饭吃的地步,毕竟有老太太护着,也是贪银钱最多的大房的人。
结果,这位是把百年人参当饭吃的人。
可老太太的嫁妆早早就给了大房当补贴,手里哪有这么多余钱。
唯一可能给族老钱的,也就只有大房了。
而大房,她看过账目,不可能在府里贪这么多钱。
唯一有可能的……
是明州的庄子。
薛家老家在明州,发家也在明州。
如今来了东京,地界远,四分之一分给了在明州做官的大房,其余四分之三,还在薛家本家手里,这四分之三的庄子,多半是外包给当地的乡绅,也由大房负责收租和放租。
意玉去了账房。
只有庄子位置名号,利润支出,其余一律没有。
能做不少手脚。
坏了。
现在摆在意玉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第一个是收回庄子经营权,防止大批量产业被蚕食,难处在老太太,老太太会维护大房。
如今世道孝为先。
第二个是敌不动我不动,维持现状,不收回庄子的经营权。
思来想去,如今大房并没有多少动静,贸然攻击只会打草惊蛇。
但总有露出爪牙的时候。
意玉并不是冒进的人,她对人心很洞悉。
或许,可以借此斩草除根。
她垂下眼睑,细细地翻着账本。
*
薛洺性情锐利,丝毫不拖泥带水,在战场上尤为体现,堪称兵贵神速。
底下的士兵也都信服他,士气大涨,他在三个月后,便班师回朝。
可却突生变故。
被他派留在京城保护意玉的鞍锁,急慌慌御马而来。
薛洺这时候才刚出边境,面上尽是淡漠。
鞍锁抱拳:“老大,明玉夫人最爱的那片梅花林,要被您那个继室拔了!”
薛洺拧眉,沉深看向他。
后冷冷吐出一句话:“看清楚了?”
还没等鞍锁回答,薛洺就干脆利落换了匹快马,疾驰向京都走去。
余下的士兵本来还沉浸在战后的轻松里,有的正常,在谈青梅夫人老娘,有的不务正业,脑满肥肠,谈鸡儿巷,也就是青楼。
看到薛洺这幅火急火燎的模样,正常士兵感慨和我同我家夫人的黏糊劲一模一样,不正常的,谈薛将军真是痴情,为一个死了的女人留下的遗物这般模样,真是啧啧啧,感情笃深啊。
还有的说继室善妒,不该如此。
只有个被寡母养大的将领,默默在心里说,他倒是同情这继室。
且不论继室真的拔梅林了没有,就拔了也没什么的啊,人之常情。
*
仲夏。
意玉同和桃,正出门选花肥。
如今街上正直休沐,人潮汹涌,青布伞在汴河一朵朵绽开杂立。
意玉身着清凉的泥金白纱罗对襟衫,花草纹百迭裙,细密厚长的秀发高高挽起,插青嫩的缠枝玉梳,看着清新俊逸,正是仲夏迎得暑气的清凉穿着,发丝蓬松,衣裳干爽,极为闲适自在。
意玉同和桃来到一处培育花苗的店面,正好好选着花肥。
了解如何才能让梅花开得更旺。
和桃不情不愿:“这梅花林,按我来讲,就该砍了。”
“也不知是谁家来的虫,让咱们家的梅林都枯败了,这怕是上天的旨意,就该顺着老天走。”
“结果您不但不借此让梅花烂掉,还要寻救梅花林的法子,替薛将军小心呵护这梅林,真不懂夫人你啊。若是正常心爱夫君的女子,谁能受得了?”
意玉只是面色平静地说:“没事的,姐姐已逝,唯一能给薛将军留点念想的,也就只有这梅花林了。”
她对薛洺而言,可能就只有这些作用了。
替他看护下梅林,让他不要那么沉郁,也算是还了恩情。
和桃叹。到底是谁给她姑娘养成的这种性子?
对她一个下人那么好,供起来和主子一样,对她那个冷漠如冰,心有所属的夫君也那么好。
天色将晚,日头才降,昏暗惬意得不像话。
意玉做了满满的一手扎笔记,抱起来,提着花肥,累得高高的,只露出个半圆忽闪忽闪的大甜眼睛眯着看路。
正要抬步走时,意玉突然被身后的一股力气拽进怀里。
一股血腥气环绕住意玉,昭示着背后的人有多么危险,让人警铃大作。
意玉的左肩膀被他压靠在他的胸膛,右边胳膊被死死抓着,不容拒绝地拖着她往离铺子最近的茶楼那走。
意玉跌跌撞撞,被他的大掌死死捂住嘴,不得出声。
她求生本能,刚想死死一口咬他的手,挣扎抬眼间,却看到了他的模样。
是薛洺。
眼睛很红,布满了血丝,冷厉地看着前方。
薛将军,不是还有半个月才回来?
和桃被侍卫拦住,进不去,她只得先去寻莫离帮忙。
莫医师,莫姐姐,你们俩闺中密友相互扶持,可一定得带着你那威风凛凛的圣上御赐牌匾,救下意玉啊。
俄顷,薛洺便带着意玉走完茶楼一长串木格垒的楼梯。
而后,在店小二的恭维下,薛洺引着意玉,进了包间。
包间紧闭。
意玉的下巴被薛洺钳住,捏得很痛,试图抓住他的手,却被薛洺环住腰,抵在半露半显,只有一纱帘遮羞的空中栏杆那。
男人的气息侵袭她,身上的血腥味还没散去,他只虚虚扶着意玉的腰身。
后,把意玉往栏杆悬空的地方猛得压下去,危险颤栗,看她的眼睛,冷淡得不像话。
空虚以及求生的本能,让意玉只能尽力靠近他,磕到他硬邦邦的身子,防止坠落。
这种时候了,意玉还在安慰他:“薛将军,您怎么了,若是意玉有做得让您不舒服的地方,意玉愿意受罚,您别动怒,伤了心神……”
意玉身子悬空,致使她的声音也颤巍巍。
薛洺只平静道:“害怕吗?”
他的手指抚过意玉发白的脸颊,说:“我是不是同你讲过,不要碰你姐姐的物件?”
意玉愣神:“薛将军,意玉没有。”
薛洺只是嗤笑一声:“我派出去的人已经在查,真相很快就明确,建议坦白从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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