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因为这个。”
套话套出来了。
还什么“相对于长姐来说相形见绌”。
她吃醋了。
薛洺很直白,他轻笑:“为我吃醋?”
意玉缩了缩身子,“意玉不敢。”
最后一点意识清醒的时候,意玉听到他说:
“早说。”
“如果是因为这个冷着我……”
“我很乐意。”
之后,意玉就被薛洺“威逼利诱”地全交代了,一点保留都不给意玉留,她想藏着心思,但凡想留一点,就会立马被薛洺发现。
这种时候,真的很容易意识薄弱,很适合审讯。
也是,薛洺专门针对意玉的审讯法子。
*
薛洺真的很会拿捏人。
被薛洺缠着,腻腻歪歪又是几日。
虽然还是有梅花在心中横着,但意玉没有再提,在心中咬着牙忍了下来。在薛洺日以继日的折腾下,对薛洺也忘了疏离,只沉溺于他各种甜言蜜语里。
她常会酸涩又迷茫地想,或许现在,才是最好的相处。
但实则,一切的难受都来源于没从对方身上感到踏实,没有信任对方。
但终究会爆发。
直至今晨,鞍锁过来同薛洺汇报。
意玉便在从零星的字眼中,听到了“梅林”两个字。
她心上一凉,见面前人影幢幢,转身躲在了屏风后。
就当没听见吧。
谁料薛洺却早早发现了意玉,他示意鞍锁离开。
而后,几步就来到了意玉身侧。
意玉被拉住手臂。
她有些僵硬,抬头,不明所以。
薛洺扫视她一眼,示意她出门:“带你去个地方。”
意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拽着小跑起来。
马车晃晃悠悠。
薛洺神神秘秘的。
等被薛洺扶下马车,踩上小杌子,意玉才看清了面前的景象。
白朵攒堆,满树锦绣花,悠悠飘在夏日苔绿的水面上,激起绿波荡漾。
是夏蜡梅。
薛洺不知从哪,拉来了一艘船,小舟靠岸,薛洺平日冷冰沉稳的声音,变得温柔:“意玉,过来。”
意玉歪头,有点困惑,但还是上了小舟。
薛洺把她一把拉过来,给她安置好位置,自己手里拿着桨:“坐稳。”
风清气正,意玉压低了袖口,软蓬蓬的海棠红纱裙垂在白玉般的胳膊上,懒懒地靠着,娇养慵懒,薛洺身着金绣妃色长袍,张扬似火,看着就精力鹏盛,在一旁安静地划桨。
一静一动,郎才女貌。
不知困倦了多久,意玉的脸颊被薛洺轻轻捏了捏:“到了,意玉,别睡了,起来。”
意玉眼神还带着迷茫。
薛洺凑到她耳边,低声吐着热气:“能解决你的心头大患,起来,不然可就今天这一日安生日子可睡了。”
什么,什么心头大患。
她哪有心头大患。
她又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死不了。
他示意她抬眼看。
意玉顺着望过去。
有一座安静的墓碑,矗立在错综复杂的丛丛梅树中心。
小舟继续划着,轻轻拂过水面,缓慢的速度,让意玉瞧清了那墓碑。
是写给姐姐的,是姐姐的墓碑。
墓碑上,赫然刻着薛洺龙飞凤舞的字,意玉这些日子常常伴在薛洺身侧,看他练字批文,一眼就能认出来。
不过他往日的字虽龙飞凤舞,可却神采奕奕,一股精神气迎面。
而这墓碑上的字,却略略收敛,平日里张扬的人,却一字一划,规整地把字刻在墓碑:
他介绍:“夫人怀氏,洛阳人也。”
这个她也知道,她和明玉长姐同父异母。
他赞美:“敦诗乐礼,宛丘淑媛。”
嗯,姐姐的模样跃然纸上,和她全然不同。
“为妻作志,吾不哀不伤,为欢送。”
意玉见此言,觉着又惊又正常。
惊的是这段话的特殊,觉着正常,是因这句话符合薛洺的性子。
其他人都在陈列自己多么悲伤,而薛洺是不沉溺在过往,说自己不哀不伤,是真正地祝自己妻子不幸离世,在天府之国也能安享。
粗略,却又拧巴地很细致看了一遍后,意玉才算是舍得从墓碑上移开视线。。
她低下头。
这是很正常的事。
小舟划过了墓碑,来到了更深的一处花堂。
薛洺虽在划桨,看似什么都没注意,实则一直在观测她的反应。
见她垂下头,离他坐得又远了些,薛洺忽得凑近,歪着头,在意玉的右侧看她的神色。
见她努力装作不在意,但木讷的眼神里难掩哀伤时,薛洺勾起了唇角,笑得竟然没了死气,而多了至真至纯的少年意味。
“小意玉,看看我。”
意玉很明显不想理他,但被薛洺强行捧起了脸,脸上的肉被捏了捏。
意玉被捏得皱了皱眉头,瞪了他一眼。
薛洺笑得更开怀了。
看他温柔到可怕的眸子,现在还能笑得那么开怀。
意玉突然心头一阵委屈,泪花就蓄在了眼睛里。
这辈子都没留过这么多眼泪,全流给薛洺了。
经过薛洺这么多天的放纵,意玉就算是只绵羊,也养出了自己的脾性。
她眉头打成一个结,心一横,学着薛洺攻势凶猛的模样,一下把头埋进了薛洺的怀里,顶了顶他的腰。
真怪,她真是被薛洺惯坏了,都有脾气了,可她真的很想这样。
作乱成功就要跑。
薛洺挑眉,按住了她的腰身,顺带抓住了意玉闹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二人视线相交,他的笑意微敛,划桨的手停下。
意玉静静看着。
薛洺认真道:“是因为我这些日子没陪你生气?还是吃你姐姐的醋?因为梅林膈应?”
“还是说,都有?”
意玉张了张嘴,薛洺也知道她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
薛洺很直白地说:
“我这些日子,不是在想如何补救梅林。”
“梅林枯了,我不打算重栽,我来这,不是为了缠缠绵绵,也不是在与你互通心意的情况下,同已故的妻子纠缠不清。”
“而是要把你姐姐的墓碑转到玉照堂,她喜欢有梅花的地方,想葬在梅花盛开之地,我便把这块地买了下来,给她栖身。”
“梅林救不回来了,我也不该为了死物,为了我的自私,膈应你。”
“这样,两方都好,不会让你觉着膈应。”
意玉原先带了几分苦涩的眸子,微微瞪大,变得很惊诧,似是灰蒙蒙的迷雾散开。
迟疑了好一会。
她才小声说:“意玉,意玉说过,并不在乎梅林……”
她原先真的不在乎。
可真的男女之间有了感情,就像灾年的食物领地一样,不可能不难受。
其实意玉能做到这样,真的特别好了,只是因着前人太好而谴责自己,疏离男人,并没有对前人有任何的诋毁。
薛洺平静地同她讲:
“你说你不在乎,可我不能不做。如果一件事,我伤害到了别人的利益,被伤害的人却说不在乎,那就是我无形中去拿强权压人了,我不喜欢。”
后,薛洺把攥着的意玉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
大掌一拉,意玉的两只手臂便都搭在他肩膀上,跌跌撞撞扣住他脖子,整个人也都环进他怀里,海棠红的软袖子松松散散地搭在薛洺脖子上,扶上他凸起的青筋,痒痒地磨着。
一股花香笼罩了意玉。
是今晨,意玉拽住要早起练武的薛洺,胡闹着要给薛洺涂的花香,冷香她不喜欢。
现在因果轮回,她被自己涂给薛洺的花香香气笼罩。
紧紧贴着,头顶上抵了他硌人的下颚。
很紧张,也很舒服,也很酸涩。
她眼睛微睁,薛洺不是个会藏着掖着的人,他直接坦白:
“遇见她,遇见你姐姐花光了我前半生所有的运气。”
“我感激她。”
意玉环着薛洺脖子的手有些僵硬。
薛洺一字一顿,给出他的承诺:“但我不可能让你难受,我刚才解释了我的行为,现在可以信任我了吗?”
“我们以后,可以好好的。”
“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你的不信任。”
“对我这么顺从,不如试试信任我?”
“我们,可以是最亲的家人。”
薛洺声音蛊惑,也是最坚实的告白。
“相信你……将军。”
意玉小声说。
总算叫回来了。
没再冷冰冰喊薛将军,而是喊回将军了。
意玉相信了这话,也相信了薛洺。
靠近你就靠近了痛苦,但远离你,也就远离了幸福。
*
最平凡的亲密关系中,甜蜜时,给出誓言和爱护,才是开始。
细水长流中,慢慢熟悉对方,亲密无间,放松警惕,相信对方,就习惯了这种日子。
意玉被薛洺纵得,有了自己的小脾气,但薛洺很喜欢。
回京后,一直到薛洺即将再度出征,又过了半个春秋。
就在薛洺即将出征的前一个月,梅林不知为何,虫灾被消了,梅花又重燃。
现下寒冬,梅花开得正盛。
去梅林视察时,中间有个被锁住的小屋子,屋子前有不少堆叠的画卷,歪歪斜斜躺在竹筒里。
有树梅花枝,不知被谁折断了,在被锁住的小屋子的门把手前,看着很别扭。
意玉便想着去取下来。
却不料衣裳的一角被梅花枝勾住。
意玉想挣脱下来,谁料薛洺却怔愣了片刻,“别动。”
他来到竹筒前,颇为熟稔地取出了画卷。
拿了砚台压着。
薛洺在给意玉作画。
意玉的裙角飘扬,似是神仙妃子。
正是一派浓情蜜意的气氛。
可偏偏就在这时,来了个不速之客。
是莫离。
莫离没有看薛洺和意玉,独自去取了被锁着的小木屋把手的梅花枝。
但脚步的急切和动作的急迫,却出卖了莫离此刻的恹恹心情。
莫离把勾在门上的梅花枝都抱在怀里了,好好的构造格局便没了,画不成画了。
莫离似是才反应过来,他说:“真是抱歉,只以为夫人被梅花枝缠住,薛将军日理万机,即便在身旁也见不得夫人被缠住,便想着帮扶一把。”
莫离露出了颓丧的模样。
意玉虽说现在见到莫离,心里五味杂陈,但还是见不得莫离这个可怜的模样,赶紧去安慰他,虽然还是有点生硬,但却礼貌:“莫医师,多谢你,不是你的错。”
莫离轻轻点点头,苍白的肤色更显得病态。
他转头看向薛将军,“薛将军是习武莽人,不懂这附庸风雅之事,就像前些日子,将军因为带着夫人,让莫离骑马,自己把莫离的马车要过去一般,要结合实际来行动。”
莫离极为记仇,现下给不动声色把曾经的交锋给怼了回去。
莫离根本没有什么尊卑观念,也根本不怕薛洺,如今充充礼数也不过是因为意玉在这,要装装。
这先礼后兵的话一落,他直接上前,把薛洺匣子里的备用画笔抽出来了一只。
后,去竹筒里取了份卷轴。
“薛将军,还是我来作画,更合实际一些。”
好好的二人世界,硬生生被莫离横插一脚。
薛洺已经要烦死这个莫离了。
莫离从明玉还在的时候,便开始像个鬼魂一般,幽幽出现在他跟前,被他使了点手段,给赶走了一阵。
现下又来。
薛洺目光冷冷地盯着莫离,后淡然地收回。
等他出征归来,便腾出空来,好好想想莫离的去处。
莫离最后是被薛洺黑着脸赶走的。
莫离走前,他不知为何,来到意玉身侧,用曾经只有两个人知道的方式,指了指被锁住的小木屋,又指了指画卷。
他的声音很冷,但透着点温度,不易察觉,转瞬即逝,似是错觉:“意玉,不要把自己的真心全交出去。”
在意玉心里埋了个线。
薛洺皱眉,等他一走,就把意玉圈在怀里,又哄又警告:“离他远点,他不是个好人。”
*
眨眼睛,到了薛洺出征的日子。
意玉这些日子,都早早把管家的事处理好了,便开始熬夜给薛洺准备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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