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持盈嗅到了他一身的酒气。
她知道他没有醉,辜筠玉的酒量极好,这不过是借着酒劲儿发着不知哪门子疯。
“你出去!你……啊嗯,你放手。”但辜筠玉咬了肩上软肉还不罢休,一路吮吻着向下,在白持盈收不住的呻|吟声中愈加变本加厉。
像要活活将她吞咬下去。
白持盈哪儿见过他这般架势,一时是又气又怕,在他手上动作未停,抬起头来要吻自己时,抬手给了他一个巴掌。
一时二人皆愣住了。
白持盈刚下了手便有些后悔,忸怩着,正要去瞧他伤了的脸,却被看不清神色的辜筠玉一手握住两只腕子压了回去。
二人不再是紧紧贴着,白持盈终于借着月色银光看清了辜筠玉。
他面无表情,没制着白持盈的那只手几轻缓地摸着姑娘好容易养出些肉的下巴,一边儿脸被白持盈刚打了有些红,眉间朱砂平添了几分妖气,眸色晦暗,瞧着骇人得很。
白持盈有点儿害怕他继续乱来,正要用力挣脱他的桎梏,却发觉这人不动了。
颈间忽而一阵温热。
又一滴,滚烫的泪珠自他通红的眼眶落下,顺着白持盈半散开的里衣和红青交错的肩头消失。
“哎?”
白持盈也顾不上旁的,这下真愣住了。
“愣什么呢?”
辜筠玉下了马,盯着白持盈瞧了好一会儿,见人脸色一阵红又一阵白,好半晌,才直接上手将人抱了下来。
听着近在耳旁的声响,白持盈才堪堪回过神来,忙收拾了神色,顺着辜筠玉的力道下了马。
他看着此时一身月白圆领袍衫的辜筠玉,忽然很想问一句,你那时候为什么哭?
那两滴滚烫的眼泪,是你无数算计里的一环吗?
这想法一出,白持盈简直觉得自己疯魔了,从前便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的,如今韶光流转过数更,旧时山庄已成灰飞,又如何问得出来?
于是她只是轻轻抱过辜筠玉,又轻轻地松开。
山下有两处已圮毁的石房,蓁蓁野绿漾出其上,泉如碎玉叮咚,咕出二三波纹来,渐渐奔向远方了。一径是织密的绿,清绝黄土之上,待着再过两三月开出密密的花来。
白持盈用找了块儿平整的青石,将带来的贡品整整齐齐放在了上面。
她也没做旁的,只闭着眼睛对远吞碧蓝的天际遥遥一拜,而后将一坛子百花酿浇在了草地上。
面对着浩广无垠的天地,白持盈长长地谈了一口气。
“怎的又唉声叹气的?”辜筠玉将她拉到一旁,轻轻抚弄着她的发尾。
白持盈坐在青石上,托着腮望向洛阳城,却没直接答他的话。
“小时候,我约莫只六七岁,人不大,胆子却最最不小,不坐马车也不爱骑马,硬是要跟着我舅舅爬山,就像今儿这般,也是爬的青要山,还爬过老君山。”
“那时候日子最好了,我一溜烟儿跑不见了影儿,躲在涌泉的山洞里,他们都找不到我,等着等着睡着了,出去又挨一通臭骂,我舅舅可凶。”
难免有司马牛之叹①罢了。
辜筠玉没应,见白持盈想躺下,先喊停了她,将自己身上的披风摘了,垫在白持盈身下。
白持盈躺在那内里有绒的披风上,估摸着这人又是有备而来。
平日里可从不见他披挂这玩意儿。
她侧过身子,定定看着辜筠玉,半晌才开口:“你摘了给我,不冷么?”
不料辜筠玉几无犹豫,立时答道:“冷。”
“那……”听他这话,白持盈忙要起来,却被辜筠玉摁了回去,而后落入男子温热的怀抱。
“这样便不冷了。”
诡计多端。
白持盈不知怎的忽然笑了,看着他,也不再说什么,躺回了原处。
罢了,便就如此也算不错。
她偶尔说一两句,辜筠玉偶尔回一两句,多是二人就如此躺着,不言也不动,看着漫天流云瞬变,滚滚如白驹过隙。
白持盈好像回到了她与辜筠玉初见时的日子,完满地如同警世幻境一般,她于雨夜灯下夜读,辜筠玉方从蜀州回来,原以为是见不着的,却不料一阵雨打屋檐的噼啪落珠声后,辜筠玉着身蓑衣掀帘步入。
他打着盏明瓦的灯笼,和夜色一般蒙蒙混混,亮成烛光飞跃的一片。
“今儿夜雨又涨了。”
白持盈为他摘下蓑衣斗笠,似无头绪般说了一句。
辜筠玉未回她,只一笑,将跳跃的烛火剪了。
那烛火点点地飞动着,跃成眼前的一幕星子。
天竟已大黑了。
白持盈似才觉出时辰的流淌,惊坐起,摇了摇辜筠玉,凑到他跟前道:“我们该回去了,天都暗了。”
辜筠玉睁眼,抬手将她捞回了怀中。
“你先闭眼。”
“作甚?”
“你闭了再说。”
“不许亲我。”
“……好。”
白持盈拿不准他要干些什么,却也乖乖闭上了眼。
远处乍起阵阵讯雷之声,却不吓人,只听着、听着像……
她睁眼,果见漫天焰火。
簇簇火树银花声惊洛阳,如一席星子飞动成章,复又旋开,落成光彩点点。彤云之上是神仙撒币,银光乍泼,照彻东都。
山下人声渐有,想来是皆外出探看了。
“许副官从陈家庄缴的,不如今儿放了,也算除了旧事凄凄,她们去了那边儿,总会比现下好的。”辜筠玉不再看那瞬逝的烟火,反侧目瞧着白持盈。
姑娘正愣怔着,估计也未听清他说什么。
他忽然凑到白持盈耳旁,低声问了句:
“盈娘,我现在可否吻你了?”
白持盈看着他叫焰火照亮的睫羽,心头剧颤,脑中走马灯似的转过许多细碎的往事光影,最后都汇作一轮明月。
身旁人眉飞入鬓,濯如青竹春柳,眉间朱砂并带三分神凝。
“可以。”
她闭眼,颤着声回他。
第25章 人得其意事事有故,春含别情阵阵皆欢 ……
等二人回到洛阳城时,宵禁已开,城门上了锁,白持盈在辜筠玉怀中困得睡着了。
许副官守在城门口,见辜筠玉回来,点头示意。
二人无话,只是放开城门一道隙道,叫辜筠玉策马而入。
金玉堂大门未落锁,半开着一扇,辜筠玉抱起白持盈,侧身将人带回了里堂。
而那在夜色下毛皮发亮的神骏拜了拜尾,被神出鬼没的暗卫牵走。
白持盈在他怀中蹭了蹭,找到个舒服的姿势又睡了过去。
辜筠玉一双眼睛在本就暗淡的夜里更加像两潭陈水,黑洞洞的没有什么情感,等着人深深地陷下去。
石小四原待在门口等白持盈回来,想给她尝新买的牛乳糖,冷不丁对上辜筠玉未来及得收回的眼神,头皮一阵发麻。
她心狂跳几瞬,本兴高采烈地准备上前,此刻却是一下也不敢动了。
但辜筠玉仿若未觉,像只是错觉般,忽然又变回了原来那叫人看了如沐春风的样子。
他对石小四微微一笑,淡然开口:“放下吧。”
石小四手上一抖,将那袋子牛乳糖放下,快快跑开了。
白持盈混混沌沌见听到辜筠玉的声音,可不知怎的就是醒不过来,靠在熟悉的怀抱里,也便不再多想,任睡意袭人了。
将白持盈放到榻上后,辜筠玉给她盖好被褥,转身出了金玉堂大门。
还是从前的那条巷子,不过如今又多了一个人。
喜欢蹲在墙头的少年仍然不言不语,手中拿着一根狗尾草,晃来晃去。
他蹲住的墙头之下还有一个人,半倚在墙边,逗弄着墙上的少年。
“嘿,毕方!毕方!你手里那是什么,好玩儿吗?”
少年仍没有理他。
那人不见丧气,伸手想去抓少年手里的狗尾草,被少年堪堪躲过,留给他一个嫌厌的背影。
英招“嘿”了一声,见毕方没理他,还欲再上前发话,却看毕方忽然回头,一片儿碎瓦砸到了额角。
“哎哎哎……你怎么能动手呢……你这小孩儿……”他话音未落,见毕方迅速自墙头翻身而下,规规矩矩朝他身后行了个礼。
英招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可没欺负他。”
他一张嘴就是推脱责任。
“话多。”毕方眼中怨气快要溢出来了。
辜筠玉根本没管他俩之间那点子小摩擦,只冷哼了一声。
两人立时不敢再玩笑了。
“找到了么?”辜筠玉问道。
英招看了毕方一眼,又看了辜筠玉一眼,自知这遭是逃不过,正欲开口,却见毕方现行一步跪了下来 。
“未能找到,请主子责罚。”
他跪在原地,头深深地低下,不再说话。
英招见此状,心中打鼓半晌,虽知晓辜筠玉不会怎么他们,却也暗恼自己一时大意,没盯住那杨惊生。
“主子,毕方本已寻到他,是我大意……”
辜筠玉忽然开口:“无妨,我已想到法子引出他来。”
毕方与英招对视一眼,皆不做声。
辜筠玉说有法子,那一定是个即稳妥又奏效的法子。
他二人跪在地上,静等着辜筠玉下一步的命令。
男子将手中的扳指转了一转,淡声对毕方道:“你再去江南总局寻匹新上的掐花团蝶暗纹的锦来。”
毕方愣了一瞬,却也没说什么,只应下声来。
“去吧。”辜筠玉扔给毕方一道令牌。
毕方又消失在夜色中。
他走后,英招看着辜筠玉被月色照得明暗两色的面容,相对着沉默半晌,还是开口道:“师兄……你……不会真喜欢上那白姑娘了吧。”
辜筠玉淡淡看了他一眼,好似听到了什么很奇怪的话,微一挑眉。
“当只狸奴一般养着也不错。”他话毕,顿了一会儿才反问顾英招。“你从前不是也有一只很喜欢的么?”
顾英招低着头,半晌才喃喃回:“可后来我杀了它。”
他忽然颤抖起来,有些应激般上前两步,声音沙哑:“师父让我杀了它……我亲手掐死的。”
辜筠玉更加觉得莫名其妙了。
“可我也杀了师父不是么?”
英招忽然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辜筠玉就是这样,一个人、一只狸奴、一处物件儿,在他眼中没有什么不同。
和一个疯子有什么好说的。
英招忽然有些可怜那白姑娘,他嗤笑一声。
“碰上你真是她倒了八辈子的霉。”
他转身欲走,又忽然回头。
“师兄,你最好是真的不喜欢她,否则你会后悔的——你现下做的每一件事,日后都会变成刺向你自己的利刃,疼得你恨不得死去。”
辜筠玉皱了皱眉,他觉得顾英招今夜话有些多。
“不会的。”他有些不耐烦,今夜顾英招说的话,像细密的银针刺向他,密密匝匝,无处可逃。
英招最后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转身离去。
辜筠玉将手中扳指又转了一圈儿,后知后觉才发觉掌心刺痛。
那是一枚小小的、弯弯的血月。
和眉间的朱砂一般灼烈。
他怎么会喜欢人呢?
真是可笑。
*
白持盈做了一宿的噩梦,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额角跳得厉害,心上也难受,可偏什么都想不起来。
身侧一片寒凉,辜筠玉不在,她也未多想,只觉得他是如往常一般出去了。
人不在,反给了白持盈静下来想明白一些事情的机会。
天已亮了,白持盈看着窗外生发的杏枝,眼前恍惚还是昨夜火树银花。
她知道自己有些无可救药,因为她还是喜欢辜筠玉。
这种喜欢和旁的感情完全不同,是飞蛾扑火,是囊萤探雪,在极炙热和极寒凉之间来回拉扯。
白持盈想起昨夜在山上,辜筠玉问他,可否喜欢过什么人?
她能怎么回答他?喜欢过?还是没有喜欢过?她说不出假话来,辜筠玉在她人生中的分量实在是太重了,重到她想起过去这个词,想起从前所有的悲欢离合,竟然都是他。
她甚至得好好想才能记起幼时的锦绣日子,可一提到他,好的坏的甜的苦的便都自己涌了上来。
这一世,她对自己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再和这个人纠缠,却在迈出第一步时就迎头碰上。
他就这样毫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又一呼一吸间缠进她的日子里。
扪心自问,她当真看不出来辜筠玉那些谎话么?
不,其实她看得比谁都清楚。
从一开始她就不相信辜筠玉失了忆,但为了给自己一个理由留下他,她告诉自己辜筠玉就是什么都不记得;她也知晓他总是给自己弄来些不应当在洛阳城出现的东西,必定与京中联系未断;她更知晓他每日里时不时消失一阵子,是不知道又在暗地里筹谋什么。
她心里都明白的,辜筠玉还是从前那个步步为营、心机深沉的镇国公世子。
可他又会因为自己一句无心之话千里迢迢从江南弄来一匹时新的布料,会时刻关照着自己身子冷热否,每次出门都会给她带路边的小食。
他还为自己挡了一箭,差点丢了性命。
白持盈看着书案上那幅美人春睡图,不知怎的如何也静不下去了。
前几日辜筠玉刚起了笔,还未摹完,如今远看着倒是颜色鲜妍,簇簇桃花点墨生灵。
她忽然想起那日辜筠玉没头没尾地与自己说了身世之因。
这是上辈子他都未与自己说过的。
或许真会有所不同?
她起身踱步到那画前,定定看着画中人。
那是她自己。
白持盈手指尖儿是冰凉的,眼眶却泛着热,像是万物生灵都屏息,唯有心还跳跃。
何必把自己拘在过去,上苍给了她再来一次的机会,不会是叫她还如从前一般唯唯诺诺、患得患失。
这一世她没有困在陈家庄,没有困在京郊别院,也没有困在花萼相辉楼。她身边不止有辜筠玉,还有尚意气风发能策马塞北的沈是,有虽嘴上埋怨自己却最为自己着想的南国,有虽身在市井乡野却为人飒爽的石当家,有一群可爱的叫着自己白姐姐的小孩子。
白持盈看着桌上那一包牛乳糖,觉得幸好上苍给了她再来一次的机会。
她脑中闪过许多人的样子,有爹娘的,有舅舅的,有小盲女的,有石家姐妹的,还有刘家那刚刚故去的小娘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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