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没有走成, 她马车都未出丹凤门,便被辜筠玉抢了回去。
自此记忆便开始模糊。她刚开始只当是重生的缘故,毕竟按寻常鬼神说法, 她也是过了“奈何桥”的,不记得前世故事实在是太正常了。
那又何故如此当口上想起来?
而且是此等事情。
白持盈脑中一片空白。
正欲接着落笔,却见萧承意伸手果决地将那灯烛熄了。
“你别写了,滚上去躺着去。我只由着你现下睡不着,可也不由着你这般折腾了。”
烛火一灭,便只剩下月光洒进室内,于书桌上投下一折光痕。
“承意,你不会丢下我的罢。”
姑娘忽然问。
萧承意一愣,转而有些微恼,她捏起白持盈本来就没有二两肉的脸颊:“那我这千里迢迢地跑到洛阳是做什么来了?”
白持盈心上和手上都开始密密匝匝的泛起钝痛,心中隐隐约约有不好的回忆闪过,但捕捉不住。
“没事,有我在呢,以后我能得一碗饭就给你分半碗,你别又一声不吭地消失就行。”
看着好友盈盈的笑颜,白持盈伸手环住了她的腰。
已经很多夜没有好梦,她忽然想沉沉地睡一觉了。
可一闭眼,满心又都是辜筠玉。
她恨她自己不争气,更加抱紧了萧承意。
*
奉春命小太监将三四碟子糕点先端了进去,自己倒拿了盘新制的果子,从侧门悄悄地踱步进去。
“你别逗那东西了,快来替朕解了这棋。”
他甫一进去,便听皇帝恰巧又在支使那正逗弄鹦哥儿的男子。
辜筠玉却不急,只慢慢地将那停在他手上的鹦鹉托回笼子里,方才笑着回身走近。
“臣才不下,陛下每次都让着臣,传给别人却说是臣的彩头,把我夸得跟神仙似的,旁人听了却信以为真,来日真找臣下棋,发现臣其实是个臭棋篓子,臣便百口莫辩了。”
皇帝被他这话逗笑,转头与奉春玩笑似地抱怨:“你瞧瞧,你瞧瞧,又成了我的不是了。”
奉春只敢笑,不说话,他没有他师父老太监弄宝与皇帝贴心的关系,六年来,换了的大太监死了一个又一个。提拔上他来,他一边儿欢喜,一边儿战战兢兢地服侍着,生怕一个行错便掉了脑袋。
于是他跪身高举,将那新制的糕点奉上前:“陛下,新花样,您尝尝。”
“嗯?”皇帝半抬眸眯眼看向那盘子糕点,只一字便让堂中众人皆不敢吭声。
奉春喉结滚动,心中忐忑,偷偷望了一眼辜筠玉,却见辜筠玉仍镇定自若地隔着笼子逗弄那雀儿,小太监只得又悄无声息地转回头来,谄媚着笑。
“这时节怎么有荔枝的?”皇帝起身,捏起一粒来瞧,唇抿成一条线,叫人瞧不清情绪。
“陛下不妨捏开看看呢?”
奉春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你这缺斤的东西倒是学会与朕卖关子了。”皇帝倒没恼,将手中那粒一捏,脆皮的外壳裂开,流出里面淡白的乳酪来。
见原本还有些昏沉无味的中年人眼中顿时有些兴趣起来了,奉春眸色一亮,心道今儿这招是行对了。
接过太监递来的帕子,将手上的乳酪擦了,等太监拿银针试过,皇帝才真尝了尝。
“嗯,不错,这是哪个送来的?有心意,赏。”
“就在跟前呢。”奉春太监声中带喜,一双倒掉三角眼更是要笑得眯成一条缝了。
皇帝转头,见辜筠玉边哼唱边将那棋局破了。
“有进步。”皇帝夸赞道。
“那当然了,臣的师父可是天下第一的棋圣。”
“去去去,你又油嘴滑舌地逗朕开心,早不吃你这一套了。”他话虽是这样说着,人却未见真恼怒,反倒指了指那碟子叫奉春端给辜筠玉也尝尝。
“天若有情天亦老!这一套!这一套!”
鹦哥儿忽然在一旁昂着脑袋大喊了几声,引得皇帝哈哈大笑。
辜筠玉估摸着皇帝不下了,将那盘子青白棋子收了,走到皇帝侧边儿,拿起糕点:“那没办法,反正旁人也不敢说个什么。”
皇帝伸手点了点他,转头对奉春道:“你瞧瞧,去洛阳办了趟事,愈发没法没天了,你和南国一起,每天快把朕磨搓扁喽。”
奉春忙跟着答是。
“还算有眼色,你今后便留在朕身边当差吧,自打弄宝走了,朕身边儿也一直没个省心的人。”
辜筠玉将棋盒盖上,并未多言语。
“南国呢,她这两天怎么不见了,一般跟只小雀儿一样叽叽喳喳,身边没她与朕说话,朕还真不大习惯。”
“回陛下,去了洛阳了。”
奉春忙赶着回道。
辜筠玉在一旁微微挑眉,没看他,又吃了一粒荔枝酥。
顿时一堂静寂,只有鹦哥儿偶尔振翅的声响扑腾。
“你从前是哪个宫里的?”
“回……回陛下,奴才是贵妃娘娘宫里的。”
“你倒是消息灵通。”
奉春听罢此言脸色一白,“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奴才有罪,奴才有罪,望陛下责罚。”
他头磕得响,“咚咚咚”极有节奏地敲在铺地金砖上,不一会儿便洇出了血色。
“你有什么罪啊?”
奉春不吱声了。
他袍服背后已然全湿透,但他什么都不敢说。
辜筠玉还在一旁优哉游哉地吃着那荔枝酥,根本没看他。
皇家公主去哪儿了,什么时候都轮不到一个宫中太监知道,更轮不到他来让皇帝知道。
辜筠玉擦擦手站起,对他道:“你先下去罢,看你这样子,白惹了陛下心烦。”
皇帝微瞧他一眼,“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奉春连滚带爬地滚出了大殿。
皇帝还是方才那副样子,他看了辜筠玉一眼,忽然道:“别吃了,不是给朕做的吗,这下倒好,全进了你肚子里了。”
“反正陛下看着也生气,不如我吃了。”
“你这小子——你怎么碰见他的?”皇帝方才本还和颜悦色的,一瞬换了个人似的,冷言质问。
辜筠玉缓缓抬头,眸中满目疑惑,状似随意道:“啊?臣方才本来要直接拿进来的,他们说陛下已用过膳,我便叫他们又收起了。”
听罢此言,皇帝才慢悠悠地转回头去,思谋半晌,接着问:“南国去洛阳做什么?”
辜筠玉罕见地沉默了。
皇帝微微抬眸,斜睨了他一眼。
“说话。”
辜筠玉掀袍单膝跪在地上,抱拳请罪:“望陛下恕罪,其实是……臣在洛阳遇到一女子,此女子……南国也认识,她去找她了。”
皇帝一手敲着桌上的棋盒,一手微微摩挲着自己的眉骨,半晌,他忽然抬头,沉声问道:“是白家那个女孩儿吗?”
“……是。”
“她没死啊。”
皇帝忽然叹了一口气。
“她福气倒是比白季卿大。”
辜筠玉低着头,故而皇帝看不清他晦涩的双眸和渐渐握紧的拳。
“朕记得,她倒是模样灵巧,人也很机灵,你那时还没回京,应当是没见过,如今见了,如何?”皇帝忽然问他。
“臣有职在身,未得留看。”
皇帝哈哈大笑。
“你每天与朕说话倒是一套一套的,怎是个千年不开花的铁树,柳家那丫头盼你都盼出花儿来了吧。”
辜筠玉仍未说话。
皇帝很满意他的沉默。
他忽然站起,将手中一串檀香珠子扔到了辜筠玉怀中。
“拿着吧,她与你不合适,改日朕找个由头与柳卿说了,叫他给女儿寻个好人家。”
“还有,你去替朕拟道旨,叫南国回来的时候,把那姑娘一起接回来吧。”
辜筠玉盯着手中那串珠子,等皇帝走后很久,才缓缓起身。
*
这日白持盈本与萧承意在街上采买东西,忽然一身着官服之人策马于街市,惊得百姓连连唾骂。
白持盈就看着那马渐渐停在她跟前。
萧承意本还在一旁与卖菜的阿姐谈天说地,一转头,便看到了她父皇的近卫。
“公主,小姐,有旨要宣,请随臣移步客栈内吧。”
冷厉肃杀之人闷闷传话。
白持盈脑中一片空白,心中升起一股不祥之感。
第32章 贵妃醉酒唱梧桐雨,昭君出塞演汉宫秋 ……
“朕闻天生蒸民, 一视同仁,岂以贵贱而异视?况乎皇家气度,自应广被寰宇, 使万民咸被恩泽。今有旧臣之女白氏持盈, 才德兼备, 声誉远播,朕心甚嘉。昔因旧事之隙, 远离京师,未得亲承圣化,今思罪不应累过后代, 朕每念及此,未尝不恻然于心。是以特颁此诏,命白氏女即日收拾行装,同南国公主返归京师。沿途官吏, 务须妥善护送, 不得稍有疏虞。此诏即日下达,着即遵行,钦此。”
客栈内,白持盈行礼接过圣旨,远望着宣旨的卫士离去, 看着圣旨久久没有出声。
倒是南国先回过神来, 拿过那圣旨细细又看了一番,皱眉道:“虽我知晓离京这事儿瞒不住我父皇,找你这事儿估摸着也瞒不住我父皇, 但为何……为何竟然突然要你回京去?”
她是因着沈是晓得白持盈在洛阳的,她父皇又是如何知晓的?
“持盈……这……这怎么办?”
她此次来本是为了看看白持盈,能跟着自己回去互相有个照应最好, 若她不愿意,萧承意也不会强迫她,毕竟长安实在是个伤心地,她如今也一时弄不清楚白持盈是怎么想的,况且……况且还有她不清楚的那档子事儿。
“回。”白持盈将圣旨收起,凝眸望向窗外。
洛阳的街市依旧繁华,只是不见旧时人。
她原本还踌躇犹豫着,若跟着萧承意回去会不会给她带来不测,毕竟谁也摸不准儿这位陛下现下究竟是怎么想的。
可如今圣旨已经下来,皇帝知晓她在洛阳,万千条道路都只向着一处归并,她只能回去。
“到底为什么突然叫你回去?我来的时候真真一点儿这个意头都没有……如若和接淇儿回去是同一件儿的话……陛下他究竟想做什么?”
白持盈沉重地摇了摇头。
“但一定和一个人有关。”
“谁……”这话一出,电光火石之间,萧承意便明白了白持盈的意思。
“你说是辜筠玉?”
白持盈将圣旨一抛搁在桌上,点点头。
“他究竟想做什么?”萧承意脸色霎时便不好看了,虽不知好友与这位镇国公世子间究竟有哪档子旧事,但在这一刻,她忽然明白,这关系远远不止她从前想的那样简单。
“不知道。”白持盈反倒一副淡淡的样子,缓缓靠在了客栈的墙上,摆弄着挂在窗边儿的风铃。
“你……”萧承意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只是看着她便语塞,不知该从何开口了。
将那风铃狠狠一摇,白持盈心中沉闷不可解,只觉得像有巨石压顶,恨不得现下就将辜筠玉揪出来痛打一顿。
真是可恶至极!
因为太过用力,那风铃被她一把扯断,串绳的珠子一大半咕噜噜滚了一地。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着自己的心绪,定下神色来与萧承意道:“无妨,该回去是必要回去的,有没有他都会有这一天,迟早的问题罢了。”
本因着她扯断风铃而心惊的萧承意松了一口气,却听得姑娘又道:
“不过——”
“这次若让我见了他,我一定先捅他一剑,这个杀千刀的,我还怕了他不成!”
她手中的串珠被抛到地上,噼里啪啦摔作一团。
*
“怎的突然提废太子!啊?六年了,都过去六年了,当年……”
陈贵妃手中的串珠被扯断,咚咚当当滚落金砖。
“娘娘息怒。”大丫头悯月见状赶忙打断她的话头,给一旁服侍着的小丫头使了个眼色,那几个约莫才十一二岁的小丫头片子赶忙蹲在地上捡拾珠子。
“娘娘怎的将这串玉珠子扯了,这可是前些年殿下去沧州赈灾好不容易才寻回来的,系着一片孝心呢,成色也是极好的,摔了好不可惜。”
听她这言,陈妃才揉着额角,面色活泛过来些:“一时恼了,便手下每个轻重的,叫她们拿新线再串了吧。”
“快去,还是用从前那些个银线,拧成结花的样子,晌午时候便给娘娘拿来。”悯月边支使着那些个小丫头拿了珠子去找尚衣局的管事领线,边给陈妃捏着肩。
“娘娘莫急,如今殿下大了,偶尔与陛下有个什么做事上的分歧,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俗语总讲严父慈母,也就是这么个理儿。陛下与娘娘一般盼着殿下能真扛起这江山来呢,如今时不时敲打一番,也是爱之深责之切。”
陈贵妃听罢此言,脸色才好看些,松了一口气。
她也知晓自己方才气急差点儿说了不该说的话,见悯月将周遭闲杂人等都摈退了,才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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