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也算是尽了在洛阳相助之恩。”
白持盈惊诧回头, 看着辜筠玉苍白的脸色,忽然很想回身不走,却还是摁下了心中的不忍。
绝对、绝对不能再心软。
两世磋磨,她也算是彻彻底底明白了自己对于辜筠玉的感情,可能远比自己想象的深,但没有什么是不能随着光阴的飞逝变淡的,等有朝一日弄清楚了前世的因果,再待辜筠玉好些了,她肯定还是会走的。
有些死局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开的。
更何况她被他骗了整整两次。
“白姐姐。”
真宁郡主轻轻的音儿将白持盈从回忆中拉回来,她的思绪又来到了这个小院儿,心却还扑通扑通跳着。
看着小姑娘那黑漆漆的、没什么神采的眼睛,白持盈几乎要以为那是两颗在地底深埋已久的矿石。
没有光泽、通黑而暗淡。
"真宁。"白持盈轻声唤道,又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无论什么话在这巨大的谋逆阴影下都显得苍白。
她只得将食盒放在桌上,轻轻打开。
“白姐姐做了几样小菜,还有玉露团,来尝尝。”她柔声道。“特意没有加辣,还配了粥,全是你喜欢的。”
真宁郡主睫毛颤了一下,仍然拿那双黢黑的眸子盯着她,只是眼中似乎多了些活泛的色彩。
她伸手去捏那一块儿玉露团,粗粗地喘过气,将那白嫩嫩的糕点囫囵塞了几个进嘴里,却是还没来得及嚼,便“哇”地一声都吐了出来,伏在桌边干呕着。
小姑娘苍白的嘴唇开裂,想必日来是连水都没有进。
白持盈赶忙上前去扶她。
她忽然注意到这小姑娘原本白净的手腕上,出现了一道凹凸不平的疤痕,很新,还未完全结痂。
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转头向四方望去,在墙角处,白持盈果真发现了一盏摔碎的茶盏。
“真宁……你……”
白持盈的心忽然狠狠揪了起来。
她想说什么,却发现话到了嘴边却都顿住了。
白持盈看着她,又想起了当时刚拿下安王时,辜筠玉与自己说的、关于真宁的身世。
昔日安王世子发现了父亲私藏甲胄,大惊下劝阻父亲无果,远去赈灾剿匪,却因“意外”命丧回京路中。
当时传回京中的文书中,写着安王世子是因为重伤未愈后偶感风寒,不幸去世。身为统军元帅的昔日齐王,也便是辜筠玉的外祖,感到此事没有表面上看来的那般简单,便暗下调令派人去查,敢到行军的兵营时,却连安王世子的尸身都没见到。
安王未报朝廷,先行将世子的尸身运回了府中。
老齐王将此事上报给皇帝,皇帝却因为向来有愧于这个弟弟,将此事轻轻揭过了。
一年后,齐王世子妃生下遗腹女,猝然长逝。
只是这孩子的生辰,其实并不如外界那般传闻的是硕秋。
她出生在一个极寒极冷的冬天,比“遗腹子”该出生的日子,迟了好几个月份。
这是个上无伦常下无纲纪的、逼|奸而生的孩子。
世子妃并非病逝,在那个女儿呱呱落地的冬天,她将茶盏打碎,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那封世子大义灭亲的书信,先是在安王手中,又藏到了陈家庄的湖下暗室中。
后来并另外两封信,被辜筠玉握在了手中。
白持盈看着眼前这个一直瘦小、如今更加瘦小的姑娘,心中百味杂陈。
拍了拍她的后背,白持盈一下一下抚弄着这个小姑娘的头发,没有人再说话。
过了良久,日头已经落下,唯余下的一缕金光掠过枝丫,在窗棂上投下斑驳的树影。远处的山峦被墨色吞下,渐渐模糊出一片静谧的影子。
真宁忽然抬头,在一片黑暗中缓缓开口,微微颤抖的手中扯着白持盈的袖口:“白姐姐,谢谢你来,我、我不会轻生的,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白持盈真未想到她会如此说,眼中跃上犹疑。她在仅余的光亮中看清了这个小姑娘的面容,忽然觉得手中这柔软的、面团子一般的姑娘,竟然一刹那长出了骨血。
“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她竟然不再结巴。
*
回到花萼相辉楼时,辜筠玉还在灯下补着那枚扳指。
他纤长的睫羽在烛火下闪动,而后轻轻咳了起来。
白持盈站在窗外,看着那人最后将一点儿缺口嵌在一起,拿在烛火下细细打量着,最后串在红绳上,戴回了衣襟里。
他起身似乎是要出去,一转头却看见了白持盈。
两个人互相对视着,并未言语。
白持盈见他忍不住开始咳嗽,心中难受得紧,又不好拉下脸来哄他,只能冷声道:“太医呢,怎么不传来看看。”
辜筠玉将要溢出的咳嗽声生生咽了回去。
“没事儿的,只不过是感了风寒,过两日就好了。”
白持盈根本不信他现在这些话,开口将吉祥喊了进来。
“去,把胡太医找过来。”
“是。”
吉祥行过礼,低着头快步退下了。
“我没事儿的……”
辜筠玉正要将吉祥喊回来,却被白持盈制住了。
“你既感了风寒,那今晚便不寝在花萼相辉楼了罢。”
辜筠玉脸上有一闪而过的空白,没想到她在此处等着自己,赶忙要回绝,却被白持盈冷下的脸色吓了一跳。
她忽然毫无征兆地问了一句:“辜筠玉,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辜筠玉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来。
“……没有时候。”
白持盈抄起手边的茶盏,猛地一用力,便摔碎在他脚边。
辜筠玉心中一跳,前世不好的回忆乍现,他忙要上前去拉白持盈,却被姑娘躲开了。
她又问了一遍。
“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辜筠玉呆滞了片刻,才缓缓抬起头来,问她:“……你就这么恨我吗?”
白持盈按捺下心中的那点子痛意,虚掀起眸子,不卑不亢地回他:“你问这个问题,不觉得好笑么?”
夜里一阵寒风过窗,挑动烛火翻跃,搅搅袅袅地抖动几番后,终于静默下来。
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后,白持盈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出声:“辜筠玉,你现下也是什么都想起来了,我也便不与你兜圈子。我白持盈虽不算绝顶聪慧,却也从来是个拎得清的人,我拿得起放得下,向来是说到做到。”
“唯独在你这儿,我被骗了无数次,跌倒了无数次,看见你却还是会心软。”
“你问我恨不恨你?好,那位现在问你,当年在京郊茶庄,柳净识以未婚妻的身份找上门来欺负我的时候,你为什么一声不吭?”
“分明知道我在府中等着你,你为什么敢整整两个月连书信都不给我修一封?每每我想与你说这些,都被你插科打诨地搅扰过去了,我不是傻子,我难道真的感觉不出来你有事情瞒着我?
“我第一次想离开的时候,是不是你把我强行关在花萼相辉楼,拿沈是威胁我,又拿萧承意威胁我?”
她每添上一句话,辜筠玉面色便更白一分,凄凄惨惨的像是刚从冷湖中捞出来的一般。
白持盈停下换了口气,嘴角一阵铁锈腥味,想来是方才为了让自己镇静下来,堪堪咬破的。
但她没有停下,她深知自己此番如若不说,这辈子都别想离开花萼相辉楼了。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兴许是老天见我实在是太惨了,让我再次回到这个年纪。”
“那年的窄道断桥边,你晓得我看见你这张我曾经日夜相对的脸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辜筠玉一愣,摇摇头。
“我嘴上说着不要救你,离开的每一步却都打着颤,我想如果你死了,我一定不如我以为的那么快意。”
“于是我还是救下了你。”
说到这里,白持盈已经双眼通红,她心中泛涩,只能仰头让止不住的眼泪一点、一点收回心里去。
说好了不再为这个人哭的。
辜筠玉坐在床边,抬头看着她,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现在说的一切话在白持盈掷地有声的质问中,都显得苍白无力。
因为每一件都是他做过的。
每一件、每一件、每一件。
他无法想象,白持盈怎么样、怎么样才能承受住自己这一世再次的利用和谎话连篇。
白持盈已经转过身去,辜筠玉甚至想不出任何留下她的理由。
无数个日夜以来萦绕在他心上丝丝缕缕的疼意在这个夜晚乍然收紧,把他的心脏攥得鲜血淋漓。
在这个许多年后的夜晚,当年他问过母亲的话,忽然有了回答。
原来这就是爱,让人每一处肌肤都痛得不能呼吸。
看着白持盈渐渐行远的背影,辜筠玉忽然觉得耳边一阵嗡鸣,尖锐的刺痛穿过他的天枢穴,一切都开始模糊。
他撑着力气站起,强忍着痛感追上眼前人,然后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道,狠狠从背后抱住了她。
“盈娘,你别走好不好,我会改的,我真的会改的,你不要走好不好……”
白持盈听着他带着哭腔的声音,低头看着抱在自己腰间的手臂,虽然心中巨颤,但仍然抬手,将他修长的手指一根、一根从自己身上掰开了。
这个过程很漫长,长到白持盈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
在摸到他最后一截变形的小指之时,白持盈忽然忍不住,还是落下来一滴眼泪。
但她没有再犹豫,彻底将辜筠玉的手从自己腰间拍了下去,然后一步一步走出了花萼相辉楼。
“今晚我睡侧间,你不要来找我。”
辜筠玉没答话,白持盈却知道她赌成功了。
兴许自己真的能看见兴庆宫外的天,是什么颜色了。
第53章 向来是无物结同心,怎堪那烟花不堪剪。^^……
辜筠玉竟然真的好几天都没有再来打扰她。
倒也不算是完全没有来, 只是每次都站在门外,破有些鬼祟地看上她半晌,见自己当真不理他, 又被大太监安得意喊走了。
“陛下……”
“陛下……”
“陛下……”
安得意满头大汗地请着辜筠玉回兴庆殿。
一面觉得有些好笑, 一面又告诫自己不能再对这个人心软, 白持盈没有与他开口说话,只能在他期期艾艾的眼神里, “咚”一声放下手中杯盏,斜乜了他一眼。
辜筠玉立马不转悠了,他恋恋不舍地在门口又站了半晌, 才在安得意千谢万谢的眼神里摆驾回了兴庆殿。
直到晚上,白持盈点着烛火看了一会儿书卷,没等见人影映在屏风上。
辜筠玉没来。
白持盈命吉祥将烛火灭了,放下书, 起身坐回了床边儿。
她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虽不知这感觉是打哪儿来的,但却愈演愈烈。
抚了抚心口,白持盈还是忍不住问了吉祥一句:“最近陛下在做什么?”
吉祥将那烛火剪了,听白持盈言,转过身回跪下地:“回娘娘, 奴婢不知。”
她们怎么会知道。
白持盈觉得自己简直是糊涂了, 揉了揉眉心,只摇摇头叫吉祥退下了。
吉祥像个陶土人儿一般,一句也未多言, 消失在了融融的夜色中。
月色渐渐斜落,夜深时分又起了雾,水汽腾绕一片, 宫墙隐在苍青色的烟霭里,恍若囚笼生出的獠牙被绸绢裹匀,没有了昔日的厉色。
白持盈躺回床榻上,侧殿的床榻并不如花萼相辉楼主殿那样大,却是背靠白墙,十足有安定之感。
强摁下心中的不平,白持盈给自己念了许多小话本子,昏昏沉沉间要睡着了。
已经是很深的后半夜,白持盈感到身边一热,身边有人躺了下来。起初她并没有醒,只是那双环着自己的胳膊越收越紧,几乎困得白持盈有些喘息不能。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先是嗅到一阵熟悉的香气,明白过来是谁,深深叹了一口气。
“辜筠玉……你……”
“已经好几天了,我没算食言。”
他有些委屈道。
白持盈被他说得心中一颤,又实在是困得不行,推了他两把无果后,见他也没有做别的事儿的心思,便也不再管他了。
又怕这人再发疯,怕是连现在这点儿自由都无了。
对的,仅仅是因为如此。
过了良久,身后的人忽然动了动,那下巴蹭了蹭她的脖子。
白持盈没理他。
身后人忽然又收紧了力气,有些闷闷道:“盈娘,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可能不在宫内,你乖乖等着我好不好。”
白持盈听罢这话,本下意识想驳他,却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他前些日子也有不在宫内的时候,可没和自己说过。
“发生什么事儿了?”
白持盈转过身来,直直看着辜筠玉的眼睛。
辜筠玉却忽然垂眸,回避着她的质问。
“说话!”
一看他这又该说不说的样子,白持盈便气不打一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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