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白持盈面色整肃,石当家的哪儿能不明白她是已然想到了自己带着几个妹妹来到此镇上的因由,便也实话实说了:“是……陛下叫我们离开的,此时说来还得多谢君恩。”
“那日我正带着几个妹妹在东街上给你挑选赠礼,挑到半路上却下起了雨,我们便先回了客栈了。”
“待回到客栈时,书桌上放着张书信,叫我们速速俩开长安。”
“我原本以为是你叫人留的,后来端详了半晌那字迹,又觉得不对,便猜出来是他留的了。可巧那几日安王忽然搜城搜得极严苛,我心中不安,便连夜收拾了家当带着几个妹妹逃出了洛阳城。”
“后来……”
后来安王真反了。
白持盈听得不禁一阵后怕。
如若当时辜筠玉没有告知石当家的一行人,安王捉住了她们,几个姑娘家的,还不知晓要受什么罪呢!
白持盈闭眼,双掌合十,摇摇对着门上贴的神像一摆。
待回过神来,辜筠玉这三个字便又在她耳朵边儿打转。不提便还好,一提白持盈便要忍不住去想他,那人出京平叛前苍白的脸色始终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渐渐快成了一块儿心病。
况且今日来她又慢慢想起了前些日子做的前世之梦。
这些梦愈做愈叫她喘不过气来,梦中的辜筠玉面无表将自己手腕拉开一个血口的动作,每回想一次,她便心惊一次。
她现在甚至有些不知晓自己在这个时候离开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究竟要怎么样呢?
白持盈快被自己气笑了。
这个人满嘴谎话、心机深沉、弑父杀兄,甚至还用自己去换胜敌的筹码。
可这个人也在漫天风雪的夜里,给自己抄了整整一间佛舍的血经。
那像是镜光折射而成的另一个世界,无数经书随着透窗的寒风摇摆,像倒悬的一簇簇海中红藻。
她长久地不说话,叫石当家的和萧承意摸不着头脑,正要开口问时,却见姑娘忽然睁开眼道:“无妨,便在此地多住两日吧。”
虽这样说着,白持盈心中却是另打了一处算盘。
几人又絮絮叨叨聊了半晌的天,回了客房,白持盈点了蜡烛,霎时整个房间便光亮了起来。
白持盈忽然开口问道:“眷娘,你近日可知,陛下平定叛乱的军队行到何处了么?”
虽不知她为何这样问,但萧承意还是想了想回道:“如果我没记错,应当是到了襄阳了。怎的忽然问这个?”
将手中剪刀放下,白持盈扭头对她一笑:“没个什么,只是随口一问。”
说罢,便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就着今儿的所见所闻闲扯着。
本就心中藏着事儿,此下她不继续问,叫萧承意大松了一口气,也跟着应和着闲事儿。
白持盈却下了一个决心。
“要不咱们在这儿再多留几日吧?反正是要去扬州城修养,好不容易见了熟人,下次见不知是什么时日了。”
“可以啊。”萧承意本也没准备着立时走,便应了她的说法。
白持盈却在脑海中将辜筠玉书房里的那副行军图过了一遍,再次确认军队回京会路经这儿。
她总觉得萧承意有什么事儿瞒着她,可她又一时半会子的问不出来,也不知晓如何问。
但她总觉得这事儿应当与辜筠玉有关,毕竟虽不明显,但与萧承意闲谈时,她总是一到与辜筠玉有关的地方便转弯儿,一次两次还好,次次这样白持盈不免觉得奇怪。
毕竟从前只要一提辜筠玉,萧承意便要大发雷霆地骂他半晌,近来非但不骂了,还一口一个陛下,她觉得这其中有鬼。
七日后,大军班师回朝,果真路过了这小镇。
萧承意本在酒楼二层和白持盈吃着瓜子,一见那黑压压的一群兵,脸色便霎变。
白持盈些睨了她一眼,轻笑道:“眷娘,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她心中阵阵打鼓。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萧承意便见白持盈下了楼,朝着进来歇脚的一种将领中,最前头那个沉默的少年走去。
是毕方。
第59章 问菩萨为何倒座也,叹众生不肯回头呵 ……
“毕方。”
白持盈站在二楼的阶上, 遥遥地喊了一声。
毕方本靠在墙上百无聊赖地玩儿狗尾巴草,听见这一生呼喊,抬头望向她, 先是眼中一亮, 正预备上前, 却想起什么来似的,眼中浮过一丝疑惑来。
白持盈勾勾手, 示意毕方过来。
毕方抬脚又要走,却听耳边“噗嗤”一声,许副官将一大口刚入嘴的酒喷了出来。
“白……白姑娘。”
白姑娘倚在栏杆上, 眯眼一笑。
“哐当”一声,许副官手中的酒杯叫扔了出去,咕噜噜滚出去,正好滚到下楼来的白持盈脚边。
白持盈将酒杯捡起, 搁到了桌上, 还未开口,眼前一阵刀光闪过,原是其中一个面生的络腮胡将领拔刀向自己刺去。
她未来得及躲,毕方已然拔剑挡在了自己面前。
许副官 “哎呀”了一声,差点一膝盖给这位草莽出生的张将军跪下。
“别别别!这是娘娘啊!”
那络腮胡的将领立马收了刃, 瞪大了一双眼睛。
“啥?俺娘不在啊?”
*
来到此镇之前, 萧承意绝未想到是这么个景况。
今儿酒家闭门谢了客,空荡荡的大堂只有一张大方桌在用。桌上连着她带着白持盈统共六个人,四个全是军中将领。
白持盈一一为他们满上杯中酒, 笑盈盈地举杯敬去,许副官并两个眼生的将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敢拿起酒杯来, 尤其是那个络腮胡的将领,一张本就黢黑的面庞更是涨成了猪肝色。
最后奇怪的沉默横亘半晌,还是他先开了口,“扑通”一声单膝跪地。
“皇后娘娘!恕臣方才无礼!臣、臣不知道哇!”
许副官被他气得快要咬碎一口牙,从被后轻轻踹了他一脚。
那大汉也没顾得上扭头与他置气,只跪着呲了呲牙,再次谢罪:“求娘娘恕罪!”
白持盈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解释自己根本不是皇后娘娘这回事儿,毕方和许副官还好,他俩知晓得多,不会在面前喊出来,剩下的这两位将军,皆是草莽出身,被许副官喊了一耳朵,便都开始叫皇后娘娘了。
白持盈也不好因为这一个称呼与他们计较,只能先由着这样。
更何况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将军快快请起,不必多礼。”
白持盈抬手要将他扶起,可他觉得自己方才做错了事儿,像个铁坨坨一般跪在那儿一动不动,一脸视死如归之相。
不知怎的,白持盈竟然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这哭笑不得里并未有轻蔑之意,只是觉得在宫中待得久了,人人小心,事事注意,反倒许久未见这样的真性情。
许副官在后边儿叹了一口气,给白持盈解释道:“白姑娘,前些时日在营中之时,我们曾救了一个女俘虏,却不想是对面的间隙,差点儿着了她的道,张将军为人憨直,乍然见姑娘,以为是故技重施,故而方才多多失礼,还望姑娘莫要怪罪这粗人。”
张将军赶忙点点头,又摇摇头。
“是俺错了,娘娘责罚!”
白持盈拿帕子捂着嘴“噗嗤”笑了一声。
“快起来吧,都是为朝廷离了汗马功劳的大将军,有什么责罚不责罚的,该让陛下好好奖赏你们才是。”
张将军不是个拘泥的人,见白持盈真无责怪之意,便摸摸头起来了。
“多谢娘娘!”
白持盈原在一旁抿嘴笑,看了看傻呵呵的张将军,又看了看偷吃糕点的毕方,再看看低头不语神色不自然的萧承意,冷不丁说道:“哎,陛下呢,前些日子回宫时与我说,身边得了好几个得力的干将,人机灵,带兵打仗也很有些门道,他很是高兴呢。”
萧承意在一旁看着她就这样开始胡说八道,眼睛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辜筠玉当然没和她说过这样的话,在今日之前,她甚至不晓得辜筠玉回宫过这件事儿。
这话不过是她凭借心中的猜测随口编的。
她一句话将两个面生的将军说得红光满面,另一个劲瘦些的也摸摸头,不好意思道:“陛下娘娘谬赞,臣等不敢当。”
这便是确认辜筠玉不在营中了。
白持盈觉得辜筠玉确实是最适合当皇帝的那个,这两个将军,一看便是山野民间出生,朝廷从来有自大族拔官的不良习气,辜筠玉却全然不理会什么出身不出身的。
一面为朝廷觅得良将高兴,一面又实在不晓得辜筠玉在打什么算盘,只能寥寥说完几句话后,说自己身子抱恙告辞入房中了。
他们不敢问白持盈为何到这地方,也没有身份问,这倒是省了白持盈许多事儿。
思绪实在是太乱了,她揉了揉额角,拽着萧承意的袖子回房,又看了毕方一眼,示意他跟上。
走到门口时,还能听到那两个将领因为白持盈一句话很高兴地闲聊着。
推门进了房间,毕方死活不愿意进来,白持盈看了这孩子心性的暗卫一眼,无奈道:“我有些事儿问你,总不能在门口说罢?还有南国殿下在,无妨的。”
毕方看了看白持盈又看了看萧承意,这才点点头跟着进了门,站在屏风边边处,也不说话。
白持盈一进门便收了方才笑盈盈的神色,瞪了萧承意一眼。
萧承意心中大喊不妙。
就知道凭自己这两下子根本就瞒不过白持盈!
“毕方,我问你,你主子是不是没与大军一起行进?”
毕方眨巴着眼睛看着她,过了良久,似乎心中经过了巨大的斗争,才缓缓点了点头。
果然。
“他是不是早就走了?”
毕方有些不知道该不该和白持盈说,但想到从前辜筠玉交代给自己的任务,皆是要听白持盈的话、保护好白持盈,便又点了点头。
前几日她觉得怪异非常的事儿一一清晰,串珠子似得串在了一起,白持盈心中彻底确信——辜筠玉绝对、绝对在此期间回了京城。
只是她一直太想离开了,以至于在感觉到这些不对劲儿的时候,下意识地避开。
“好了毕方,出去找你许小哥玩儿吧,喏。”白持盈递给毕方一枚银锭子。“街头有家桂花甜豆腐酿很好吃,你买来尝尝,顺带给下面那三个哥哥捎一点儿。”
毕方很高兴,接过那银锭子,害羞地又看了白持盈一眼,道了声谢,最后也没走门,直接翻窗从屋顶跃走了。
待他离开,白持盈才悠悠转过头来,盯着萧承意笑:“眷娘,你一定知道什么吧?”
萧承意这下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她与白持盈对视良久,终于长长叹了一口气。
“真是受够你俩了。”
*
“不过再说一次,那药的事儿我虽知道些,可其中机密、他究竟怎么救的你,我也不清楚,你知道的,他向来不大待见我,我、我以前老骂他,他更不可能和我说这些的。”
二人坐在回京的马车上,摇摇晃晃,脚程比离开时快了许多。
白持盈在一旁揉着阵痛的眉心,闭眼沉思着。
见她没有理自己,萧承意还以为她生气了,便戳了戳她的肩膀,一脸的心虚。
“真不是故意骗你的……我也是想带你离开长安城……阿盈?”
“什么?”她说了这么多句话,白持盈只听到一句阿盈,侧额随着从发呆中惊醒落开握起的拳,睁圆眼睛询问萧承意。
感情这是根本没听她说什么。
萧承意见她坐直了身子,便将头靠在她肩上,将方才的话重新絮叨了一遍。
白持盈听了轻笑:“哪儿怨你了,你也是为我好,我若是你,也只会和你做一样的事儿。我方才是在想,辜筠玉到底怎么救的我?”
她倒是明白辜筠玉为什么选择去萧承意那儿躲着她。
一来是怕自己没有按他计划中的,在京中时就悟出了什么前来盘问他,他躲在萧承意那儿,自己想破脑袋恐怕也想不出来他在那处。
再次是比起其他地方,公主府离得兴庆宫近,又戒备森严,周边儿也是早已撤换过的禁卫,因此其实是最方便的地方。
真是一举两得、一石二鸟、一箭双雕!
他不愿意见自己,肯定是有很重要的原因。
萧承意说那药她每次都是从英招手中接过来,又亲自送到殿中给白持盈喝的,中间不曾假借他人之手。
电光火石间,白持盈脑中闪过一个被自己迷迷糊糊间忽视掉的细节。
“那药……你真闻不到有种异香么?”
她忽然侧头问萧承意。
“啊?没有啊。你非要说的话,我倒是能闻到些……闻到些血腥气。”
说到这儿,萧承意也将头从白持盈肩上抬起,睁大眼睛不可思议道:“不、不会吧?”
白持盈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若放在旁人身上,说到什么取血放药、以添药引的,白持盈是万万不能相信的。
可这是辜筠玉。
她又想起近日来自己恍恍惚惚梦中梦到的血经,辜筠玉面无表情地割开自己的手腕,血就那样滴答、滴答,滴在莲座上。
所以那日她看见的腕间疤痕……难不成是因为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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