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目光逡巡着宋妄的眉眼:“我愿意信你,等你。”
宋妄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气。
沈樱眼睛里有泪光,没有喜悦和希望,仍是漆黑沉闷。
宋妄看她:“阿樱……”
沈樱声音轻柔:“宋妄,我从来没有不信你。只是……”她闭了闭眼,“婚姻之事,从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岂容我自己做主。”
宋妄哑声道:“你不必忧心,我会为你解决。”
沈樱慢慢点头,泪光朦胧的眼底,顿时盈满了信任。
宋妄狠狠将她拥入怀中,像是要彻底满足了思念,许久才放开。
他低头,用大拇指擦拭沈樱眼角的泪:“你回去休息,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他踏步离去,看方向,是去寻沈既宣。
沈樱敛眉,理了理衣袖,转过身,缓步走回绿芙院。
踏枝正在房中整理她的首饰,见她这幅狼狈的模样,大吃一惊,连忙迎上来握住她的手:“姑娘,您怎么了?手这样凉?”
沈樱疲惫地摇摇头,脸上却不沉闷,反而有一丝愉悦:“没事。”
她走进屋内,“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踏枝点了点头,给她换衣裳,边换边问:“好好的出去,怎么破破烂烂的回来?姑娘,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樱掐头去尾:“宋妄今天过来了。”
踏枝手一顿,下意识观察她的神态,生怕戳到她伤心处。
沈樱脸上没有丝毫郁色:“我与他哭了一场,闹了一场。踏枝,从今日起,我与萧氏的婚约解除。而且以后我便不必再忧心,沈既宣随意将我许配给旁人了。”
踏枝脸上爆出一丝惊喜之色:“真的吗?那太好了。”
沈樱颔首,脱了衣衫,沉入水中。
声音隔着水雾响起,漫不经心的含混:“宋妄到底还是有些用处。”
人不行。
身份倒还可以一用。
为她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至于所谓的三载之约,傻子才会当真。
沈樱讥讽一笑,眼底森寒。
俗世之间,存活不易,爱恨纠葛,不值一提。
第9章 祭母范阳卢氏
宋妄与沈既宣说了什么,沈樱不得而知。
大约也就是些威逼利诱的话,好教沈既宣不敢再慢待她。
不新鲜,但有用。
沈家上下的态度,转变的很明显。
翌日清晨,天色刚亮。
厨房便向绿芙院送来了今日的早食,食物摆在桌子上时,还热腾腾的冒着蒸汽。
今日,足足比往日早了半个时辰。
霜月拿着筷子给沈樱夹菜:“姑娘,您多吃点。”她笑嘻嘻道:“没想到我们也有狐假虎威的一天。”
踏枝点了点她的脑门:“真真是不学无术!”
霜月“嘿嘿”笑了:“姑娘就喜欢我不学无术。”
沈樱瞧着她活泼可爱的模样,眼底亦不由得漾起笑意。
用过早餐不久,便有前院侍女匆匆而来,说是那位嫁入范阳卢氏的姑太太沈惠带着表少爷回家省亲,如今已至前厅,请大姑娘前去见面。
沈樱换了件见客的衣衫,便领着踏枝、霜月往前厅去。
方至前厅,一道藏蓝色的身影映入眼帘,俊秀开朗的青年回过头,脸上绽开绚烂的笑容:“表妹。”
沈樱双手在胸前交握,微微屈膝行礼:“表哥。”
卢奕麟年方十九,清俊明朗,犹若夏日骄阳,望着沈樱时,眼角眉梢都藏着喜意。
“表妹快进来吧,舅舅和阿娘都在都在屋内等着。”
沈樱柔柔颔首,提步进屋。
厅内坐着的中年妇人衣衫奢华,装饰雍容,神色却柔弱,俨然是许久不见的沈惠。
沈惠瞧见她的身影,连忙起身扑过来,握住她双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她的模样。半晌,哽咽道:“我可怜的孩子,瘦得好可怜……”
沈樱心底一酸,眼睛酸涩难忍。若说这世上有谁真心疼爱她,除却姑母,再无旁人。
沈樱眨掉眼底的泪意,弯唇带出柔和的笑意,轻声安抚:“姑母,我很好。”
沈惠摸了摸她的脸颊,泪如雨下,咬着后槽牙:“傻孩子,别骗姑母,你怎么好得了……”
她偏过头,握着帕子抹了把眼泪,不由道:“早知有如此劫难,那年纵使主君再不愿意,我也该把你和奕麟定下……都怨我无用……”
沈樱眉目清澈,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背,轻声道:“姑母不必这样说,您在卢家已颇为不易,我都知道。”
沈惠并非丈夫的原配妻子,而是妾室扶正。
卢奕麟的婚事,全然轮不上她做主。
沈惠泣不成声,纤瘦的肩膀止不住抖动。
沈樱叹息一声,扶着她坐下,亲自捧了茶水过来,轻声道:“姑母,事已至此,您何必自伤?我并不觉有几分苦楚,只盼姑母能放宽胸怀,莫要为我伤心。”
沈惠泪眼朦胧,精致的眉目间藏着无尽的哀愁。
沈樱眼神温和,坚定地看着她。
沈惠渐渐止住眼泪,握着她的手,哽咽道:“那阿樱,你以后该如何是好?”
沈樱弯了弯唇:“走一步,看一步。”
一侧,卢奕麟看着母亲与表妹的眼泪,咬了咬牙,突然道:“阿娘,我愿意求娶表妹为妻,今日回家,我便去求父亲。”
他微扬着头,眼神坚毅:“父亲唯有我一子,定不会拒绝我的请求。”
沈惠怅然:“傻孩子,哪有这样容易……”
卢奕麟昂首道:“事在人为。”
沈惠一时有些无措。
沈樱叹口气,拍了拍沈惠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转头看向卢奕麟,正色道:“表哥的好意我心领了,然婚姻大事绝非儿戏,你莫要因为同情我,便伤了姑父姑母的心。”
卢奕麟脸上顿时泛起一抹绯红,他轻声道:“表妹,我并不是同情你。”他鼓起勇气,直视沈樱的眼睛:“我……我心悦表妹,从三年前上京,我就心悦表妹。”
沈樱并无任何诧异之色。
卢奕麟看着她:“表妹……不惊讶吗?”
沈樱点了点头,平静无波,直接道:“表哥的心意我早已知晓,但我并不愿嫁给你。”
卢奕麟一愣,脸上失望与迷茫交织:“为什么?”
沈樱理了理衣袖:“一则,是我对表哥毫无男女之情,只拿你当亲生的兄长。二则,是我心有所属,不愿别嫁。三则,范阳卢氏非我所求。”
言外之意,卢奕麟此人,对她毫无吸引力。
卢奕麟下意识问:“你心里是谁?”
沈樱不答,只拿一双漆黑的眸子盯着他。
卢奕麟便懂了。除却宋妄,再无旁人。
他抿了抿唇,满面失落之色,低着头不再言语,整个人都颓唐下来。
沈樱松了口气。
其余旁人,亦如释重负。
沈惠感念不已,握住沈樱的手,双目含泪:“阿樱,你若有何事用得上姑母,尽可以告诉我。”
沈樱弯了弯唇,脸色没有变化,温声道:“姑母,我正要一事要求你。”
沈惠连忙点头:“你尽管说。”
沈樱道:“正月十二,请姑母带我去大慈恩寺。”
沈惠有些怔愣,随即点了点头,又觑了觑沈既宣的脸色。
沈既宣的脸色已黑沉一片。
正月十二,是沈樱之母林夫人的祭日。
可她宁可去求外嫁的姑母,都不肯跟自己的父亲说只言片语。
沈既宣握住手边的杯子,手上用力,只听得“咔嚓”一声,杯子碎成两半。
他黑沉沉的目光盯着沈樱:“阿樱。”
沈樱回眸看他,“父亲有何指教?”
沈既宣道:“祭奠你的母亲是沈家的事情,不必劳烦你姑母。”
沈樱弯唇,讥讽至极:“不劳您操心,我娘并不愿被您祭奠。”
沈既宣道:“这两年都在家中祠堂祭奠,无端换地方成什么样子?”
“不算无端,因循旧例罢了。我未做太子妃时,家中从未祭奠过她。”
沈既宣冷冰冰看着她,声音冷硬:“沈樱,你在埋怨我。”
沈樱毫无畏惧之色,回看过去,讥笑道:“父亲想打我?”
沈既宣顿时想起昨夜情形。
想起宋妄立在书房中,声音冷寒彻骨,警告他不可薄待沈樱,不可令沈樱另嫁。
他自然不敢再动她。
沈既宣深吸一口气,指向门外:“滚。”
沈樱全了礼数,转身离去。
路过卢奕麟时,余光瞥见青年眼巴巴望着她。
沈樱未做停留,连眼神都不曾落到他身上半个,毫不犹豫离去。
卢奕麟失落收回目光,颓废地叹息一声,脸上尽是失望与难过。
行过百步,踏枝回头看一眼,轻声道:“其实,姑娘若嫁到卢家,姑太太这般疼你,便少了许多婆媳矛盾。”
沈樱摇头:“若想嫁卢家,两年前便嫁了。”
踏枝劝道:“我知道,姑娘是怕姑太太难做。可您与她感情再深厚,到底也要为自己考虑一二。”
“踏枝。”沈樱看她一眼,“姑母只是其一。最重要的是,范阳卢氏今已落寞,非我所求。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考虑。”
刚与萧氏定亲时,她其实想过,若不能顺利解除婚约,便去央求姑母前来提亲,嫁到卢家去。
凭借姑母对她的疼爱、凭借卢奕麟的少年情怀,她总有法子,让他们说服卢家同意娶她。
但如今的境况下,卢家与她而言,犹如鸡肋,她不会考虑。
沈樱嗓音极轻,很快飘散在风中:“我从来都是自私自利的人啊。”
为己一身,不择手段。
纵是亲朋,亦可利用。
踏枝望着她的侧脸,心底微痛。
过年期间,几乎每日都有亲朋上门拜访,沈家日日都热闹不已。
转眼,便至正月十二。
这日天气不大好,眼瞅着是要落雪,灰蒙蒙的像是遮了一层阴翳,猖狂的北风卷来了沙尘,飞滚在空气中。
沈惠母子一大早便到了沈家,接沈樱前往大慈恩寺。
今日是办祭典,沈樱穿了件群青色衣衫,同色下裙,遥遥望去,深沉清淡,将她动人的艳色压下几分,略有些端庄之意。
卢奕麟眼睛一亮,又想起什么,即将出口的“表妹”二字,生生咽下。
骑在马上偏过头,不言不语。
沈樱看他一眼,哑然失笑:“表哥是从此再不理我了吗?”
卢奕麟憋红了脸,却不说话。
沈樱叹口气:“我知表哥怨我。只是,表哥在我心底与亲哥哥无异,我不愿因这些事情,伤了你我兄妹情分,还请表哥多考虑考虑。”
卢奕麟闭口不言。
沈樱摇摇头,也不再言语。
沈惠握着沈樱的手,带她上马车。
马车转过几条街,眼前豁然开朗,便已至大慈恩寺。
年节当中,大慈恩寺香客不多,沈樱一行在主殿拜过释迦牟尼佛,被引入后堂。
林夫人的牌位被放在佛堂中,前面点了一盏长明灯。
沈樱跪于蒲团之上,双手合十,合目默念之后,俯身三跪九叩,又亲手点了香火。
起身后,往一旁的功德箱里放入香火银,对一旁守着的小僧道:“劳烦请大法师前来诵经超度。”
小僧瞥了眼功德簿上的数额,双手合十:“施主稍候。”
祭典结束时,已是中午时分。
沈樱对沈惠道:“姑母,用过斋饭再回去吧。”
沈惠应下。
却不料斋饭用了一半,天上忽而纷纷洋洋落了大雪,很快将地上铺了一层白,再也瞧不见地面的痕迹。
沈惠脸色发白,直念阿弥陀佛:“这若是困在半道上,可就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沈樱抬头望了望天空,转头嘱咐:“踏枝,去问问大师们,可有厢房能供我们居住?”
踏枝颔首,离开又很快回来。
脸上有些为难:“姑娘,刚才大师说,寺中厢房已被人提前占了,如今只余我们吃斋饭的这间。”
沈樱眉头紧皱:“什么人竟占了全部厢房?”
踏枝踌躇片刻,左右张望,随即低声道:“听说,是谢家人。”
第10章 求娶聘卿为妻
谢家?
沈樱微微蹙眉,下意识看向卢奕麟。同是世家子弟,若卢奕麟请他们让出两间房屋,应当不是问题。
卢奕麟自告奋勇:“我去找他们商议。”
沈惠点头:“去吧,我们只要三间,不可过分。”
卢奕麟随着僧人前去交涉。
过了约摸一刻钟,踏枝忽然惊呼一声:“姑娘,那是……”
沈樱抬眸望去。
远处,有七八人遥遥行来。
被簇拥于中央的男子姿态挺拔,鹤立鸡群,身披玄色大氅,手持一把竹骨伞,伞面画着杨柳拂堤,几片雪花簌簌落下。
近了,他举起伞,微微抬头,露出被遮掩的俊美面容。
是谢渡。
沈樱微微晃神。
卢奕麟快步进屋,兴高采烈道:“阿娘,是谢阿兄,他已经答应腾给我们几个房间了。”
沈惠连忙起身,迎到廊下:“明玄,雪天路滑,你怎么过来了?”
谢渡面含歉意,君子之风:“伯母安好。今日原不知伯母与奕麟在此,家人无状,占了厢房,明玄特来致歉。”
沈惠忙道:“本是我们厚颜扰了你的清净,你若再说致歉之语,当真叫我无地自容。”
谢渡收了伞,交于身后仆从,与她同立于廊下:“便是不提致歉之事,伯母盘桓于此,于情于理,明玄都该前来拜见。”
沈惠摇摇头,招呼道:“明玄太客气了,天寒地冷,快别站着了,进屋喝杯热茶暖暖吧。”
谢渡颔首:“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他抬步,随着沈惠进屋。
脚步却倏得一顿,看着屋内端坐圆桌前的女子,有些进退不得的为难。
沈樱起身,双手放在腰间,行了个平礼:“谢郎君。”
谢渡微一点头,踌躇片刻:“沈姑娘安。”
随即,踏进房门,在沈惠对面坐下。
沈惠有些奇怪,看看沈樱,又看向谢渡:“明玄与阿樱相识吗?”
谢渡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自然,“久闻大名。”
沈樱亲手持壶,为谢渡添上一盏热茶:“谢郎君才是闻名遐迩,樱不敢班门弄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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