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米,三百米,一百米……
越来越近。
距离五十米处,大军停住。
从中奔出几名骑兵,小心翼翼跑到雪山前查探一番,又飞快跑回去。
又过片刻,只见一队骑兵从后出来,手持弓箭,箭矢上带着火蛇,冲着雪山射过去。
天色黑沉,唯有寥寥几缕星光。
火蛇的颜色越发灼亮。
然而,冰雪极厚,一点火星带来的热度,并不足以撼动。
甚至由于天气寒冷,刚刚融化的雪,顿时凝结成冰。
足足过了一刻钟,雪山岿然不动。
对面沉寂了片刻。
很快,大军有了动静。
大约有两三千人,骑马冲着雪山而来,朝着雪山撞去,似乎是想要靠着蛮力,将雪山撞倒。
但三丈厚的雪山,岂是人力能轻易推倒的。
沈樱微微弯唇,数着时间。
见雪山下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很快集齐了近数四五千人马,命人引燃了藏在地下的引线。
火药爆炸的威力足以叫雪山产生震动。
随着“轰隆”一声,几乎是顷刻之间,大雪从上至下,千崩万裂,雪浪翻滚,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数千兵马,被掩埋其下。
大雪埋了人,埋了马,堵住了城门。
羌国首领,正是乌木沙。
乌木沙见状,连忙高声道:“快救人。”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城楼,卷着火舌的箭矢纷纷落下,扎在马匹和人身上。
侥幸逃脱雪崩的马匹,被火烧后,顿时像失了智,到处乱跑乱踩。
从城楼上,又开始滚落一块块巨石,砸在人上、马上、雪上。
洁白的雪中,顿时染上了一片片红色的血。
正准备救人的羌国士兵,顿时踌躇不前。
雪下埋着的同袍们未必还活着。
自己过去,却十有八、九是个死。
乌木沙咬着牙,高声道:“齐国的懦夫,有本事出城一战!”
城墙上寂然无声,只有源源不断的箭矢。
事到如今,今日胜负已定。
无论用出什么样的手段,乌木沙都拯救不了他的士兵们。
除非敢于孤注一掷,用所有人的命去攻下这座城池。
但他定然不敢。
很多事情都是如此,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羌国夺位之争近在眼前,乌木沙要刷军功,带兵骁勇善战,屡战屡胜。
但这也注定,他不敢不顾一切。
有人搬了把椅子过来,沈樱坐在城墙上,看着遥远的地平线处,一片漆黑,却有一丝亮光升起。
快要黎明了。
第91章 乌木沙……
乌木沙带着他的将士们,向后撤了数里。
平谷之危暂解,城中军民群情高昂,都生出一股子操起武器跟对方干仗的豪气来。
沈樱却远没有这样乐观。
今日城门一战,她兵行奇招,两军未曾正面对抗,方能险胜一局。
待到天亮,找到机会,乌木沙定会卷土重来。
他手中,还有近五千骑兵,几万步兵。
若是直接打过来,大齐的兵将们,绝不是对手。
而她现在所能用的手段,寥寥无几。
守城最好的武器,便是弓箭和石块,但昨夜用的那些,几乎搜刮尽了平谷县。
就连火药,都是老百姓们准备过年,却没用上的。
可是不管多难,她都得守住。
至少,要守住十日。
谢渡说,两日时间,他便说服江至和带兵驰援。
她给他十日,相信他一定可以。
就算没有江至和,十天的时间,也足以从别的地方,调来军队。
沈既宣可以做到的事情,没道理她做不到。
数年前,沈既宣发迹的开始,便是带着几千将士苦苦守城十日,终于等来了援军。
寒风凛冽,沈樱的声音比之更加冷冽:“传令下去,去搜集全城内的树木,有树砍树,没树的拆房梁,天亮之前,务必集齐一千株圆木。”
石块没了,就用木头。
火药没了,就泼油下去再点火。
总有法子解决问题。
人死的多了,不愁乌木沙不退兵。
而且,就算他不退兵,在城破之前,多杀一个骑兵,城中的百姓和将士们就多一分生机。
“还有,”她目光沉沉,“在城门门洞内塞满雪,以做阻塞。”
这样,对方攻打城门时,会多一重阻力。
经过今日一战,如今北伐军所有的将士们对沈樱都心悦诚服,她讲的话,再无人提出异议,当即领命而去。
第二日,上午,太阳高挂,天色大亮。
羌国大军,开始了新一轮的进攻。
昨日堆积在城门前的雪,被拿着盾牌的步兵一点点清理干净,骑兵在后,慢慢行进,速度虽慢,但锐不可当。
羌国的步兵战力不强,他们准备的武器用在这里,便是浪费。
但,也不能不管。
沈樱看着眼前的情形,慢慢道:“别用弓箭,往下泼水。”
其他人都不理解,虽按令执行,却还是问她何意。
沈樱道:“羌国用步兵,目的就是为了清理路障,那我们就给他们制造更多路障,绊住他们的脚。”
如今的天气,一盆水泼到地上,顷刻间就会在积雪上凝固成冰块。如此一来,就会大大加强清理积雪的速度和难度。
时间能拖一刻,便是一刻。
守城,守的就是时间。
很快,平谷县城墙上,一排军士并肩而立,人人手中都拎着个大大的水桶。
只听得一声令下,水桶倾倒而下,无数的水柱落在地上,流淌开,很快结成了冰。一桶接着一桶,冰层越来越厚,在阳光照射下,反射着晶莹的光芒。
敌军行进的速度,肉眼可见慢了下来。
沈樱略松了口气,靠着这些冰雪,再撑过一些时候,应当不是问题。
无论多少冰雪,都总有被推干净的一天。
到第三天,乌木沙的大军,终于推进到城门口。
蓟县的方向一片安静,丝毫不见动静。
沈樱的心,逐渐沉了下去。
若是等不来援军,他们困守于此,早晚是个死。
平谷县并非关隘,修建城墙时也不是作为要塞来建,不论是城门还是城墙,都不算坚固。
若乌木沙铁了心攻城,这座城池,顶不过三日。
很快,城墙上,一根一根的云梯逐渐架起,攻城槌被人缓缓推到城门前。
真正的攻城战,从此刻开始。
到这一刻,比的便不再是计谋,不再是智慧,而是实打实的,力量与力量之间的角逐。
城楼上,不断落下石块与滚木,云梯一次一次被掀翻,箭矢落在敌人身上,死去的尸体堆叠在城墙脚下,活着的人踩过尸体,又一次登上云梯。
火和血掺杂着,空气中翻飞着腥味和焦味。
城门的门洞里堆满了厚实的积雪,堵着门,叫门外的攻城槌一次又一次做了无用功,直到数千次后,门洞里堆着的雪,终于被震荡出一丝裂隙。
随后,这裂隙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终至于轰然倒塌,全落在城内。
驻守的士兵们连忙拿了工具,死死抵住城门,与城外较劲。
这是守城的第六日。
凛冽的风吹过,寒意刺骨。
沈樱问:“敌军死了多少?”
陈盛答:“这几日攻城,羌国的损耗每日大约三千多人,如今死了大约两万人,伤一万多人,但几乎都是步兵,骑兵还都在后方,尚没动静。”
沈樱又问:“他们还有多少人?”
“斥候报说,羌国步兵这次一共来了大约五万人,现在还有不到两万人。。骑兵上次受了重创,还有五千。”陈盛脸上是抹不开的忧愁,“若是步兵对决,优势在我们,但我们输在,并无重装骑兵,一旦对上,只有死路一条。”
沈樱道:“别担心,这城池没那么容易破,能撑过一日算一日,至少,我们如今伤亡不多。”
从乌木沙攻城以来,这边死伤的情况还算良好,死者几十人,伤者三四百人。
陈盛道:“这都得益于您的谋略。”
若非沈樱的奇思妙想,他们未必能守住三日。
而且羌国也死不了这么多人。
如今,就算守不住这座城,就算他们都死了,只要羌国的士兵死的够多,他们便为大齐的将士们和百姓们多得了一线生机。
镇守边境的意义,莫过于此。
沈樱没说话,只是遥遥望着蓟县的方向。
六天了,谢渡还未归来。
此去,大约是不顺利的。
若是找不来援军,他们困守孤城,早晚都是一个死。
她的心,也逐渐沉了下去。
时间一天天过去,第六日,第七日,第八日死的羌军越来越多。
火药,火油,滚木,都几乎消耗一空。
百姓们把房梁拆了下来,几家子挤在一处取暖,但最终仍是杯水车薪。
就连粮草,也在日复一日的消耗当中,渐渐见了底。
直到第十日傍晚。
这是一个极晴朗的日子,天边染着火红的晚霞。
乌木沙的大军,又一次发起了进攻。
这一次,便是真正的搏杀了。
敌人一面攻打城门,一面往城墙上爬,前仆后继,一轮又一轮。
城下的尸体越来越多。
城墙上,也渐渐有一个一个的士兵倒下,鲜血汩汩而流。
城内,几位副将严阵以待,都在劝说沈樱尽早离开。
“沈娘子,”陈盛恳切道,“城门快破了,您不是朝廷的官员,这些时日您做的已经够多了,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就好。”
“为国战死,是我们将士门的职责,但您不一样,没必要在这里与我们生死与共,您快走吧,回去洛阳,回去京城。”
“若是有可能,以后灭了羌国,给我们兄弟报仇。”
另一位副将也道:“沈娘子,您和令尊都是将士们心中的英雄,您快些走,大齐需要您,不能轻易丢了性命,我们已经给您备好了车马,安排了五个人保护您,您从城南的小门出去,不要回来,羌国的军队追不上你的。”
谢颂在侧,叹息道:“阿樱,快走吧。明玄不在,若你出了事,我没法向他交代。”
沈樱一直没说话,直到此刻,她才慢慢道:“叔父,我不会走,原先是我要来平谷,是我要留下来,我就一定会守住这座城,哪怕是死。”
“至于谢渡,”她垂眸,“我知道他,他也知道我。”
“他不会怪罪您的。”
她看向天空:“这一天,我等了很久了。”
她从身侧的护卫手中拔出弯刀,看向几位副将:“城门将破,我已无计可施,诸君可愿随我上阵杀敌。”
众人齐齐拔出手中佩刀。
话音刚落,城门的方向传来几声巨响。
厮杀声响彻云霄。
城破了。
刀剑泛着凛凛寒光,沈樱翻身上马,奔向城门的方向。
离城门越近,血腥味越重。
羌国的铁骑冲到城中,弯刀长矛所到之处,饮血无数。
沈樱眉目凛然,骑在马上,声音响彻遍地:“将士们,身后是我们的家园,是我们的家人,冲啊!”
将士们看见她,听见她,顿时士气大振。
一个柔弱妇人,尚且有胆量上阵杀敌。
堂堂七尺男儿若没了胆识,怎有颜面过奈何桥、见阎王爷。
有人高喊:“杀!”
一时间,杀敌声四起,羌国无往不胜的骑兵,有一时被冲乱了阵脚。
乌木沙也骑在马上,遥遥看见了她身影,当即策马,越过重重人群,朝她奔来。
他的弯刀立在胸前:“又见面了,美人。”
沈樱笑了,傲然道:“上次相见,还是在京兆府,阁下还是阶下囚徒。”
那时之事,是乌木沙毕生之耻,当即大怒,提起弯刀,便要杀人。
沈樱躲了一下,冷眼看着他:“恼羞成怒,便是阁下如今的模样。”
乌木沙咬牙:“你不必跟我拖延时间,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可惜了你那男人不在,当了临阵逃脱的缩头乌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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