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樱手中握住长刀,目光落在他身后:“谁死谁活,不到最后,可说不准。”
乌木沙大笑一声,面色狰狞,径直举起大刀,往她身上砍去。
沈樱速度很快,费力举刀格挡。
很快,手臂上传来骨骼碎裂的“喀嚓”声。
乌木沙决意让她受尽折磨而死,并不去抹她的脖子,而是用力将刀压下去,将她的手臂、肩膀都压得裂开。
剧痛之下,沈樱脸色惨白,额头滚落豆大的寒夜。
却咬紧了牙关,没有露出一丝声响。
就在此刻,乌木沙身后一阵刀风扫过。
他收回刀,下意识反手劈去,被陈盛用刀挑开。
二人陷入激战。
沈樱双臂剧烈的疼,疼的脑子一片空白,眼前一片白茫茫的。
耳边只有乌木沙狂妄的笑声。
说,今日要将这座城屠戮殆尽。
这怎么能行。
这当然不行。
沈樱用力睁大眼,看着乌木沙宽阔的后背。
乌木沙觉得她已经快死了,对她没有丝毫防备,竟然敢将后背对准自己的敌人。
沈樱咬着舌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的弯刀,砍在乌木沙背上。
在对方身上,砍出深可见骨的伤痕。
乌木沙吃痛,手上动作一凝。
陈盛见状,一刀砍过去,中了乌木沙的手臂,将他的手臂砍下半条。
弯刀跌落在地,血流如注。
乌木沙心知不好,连忙策马撤退,几步之间撤出对战范围。
沈樱已全然支撑不足,手上一松,跌落下马。
身上、脸上、唇边,都溢出鲜红的血。
陈盛大骇:“沈娘子!”
他连忙下马,将人扶起来:“沈娘子。”
沈樱用力道:“不必管我,乌木沙重伤,快去追杀他。陈盛,杀了他!”
“只要他死了,今日之困,当即可解。”
擒贼先擒王。
她用了极大的力气,但说出的话,声音还是很小。
陈盛踌躇了一下。
沈樱厉声喝道:“快去!”
陈盛道:“是。”
他喊了两个士兵护卫沈樱,自己提刀上马,朝着乌木沙追杀而去。
然而,已然错失良机。
乌木沙既已逃了,便再也没机会杀了他。
沈樱闭了闭眼,看着眼前宛如人间炼狱的场景。
羌国的骑兵,个个都是精锐,马踏之下,死伤无数。
不过一会儿功夫,便死了上千人。
可她已经无计可施了。
只盼着,谢渡能带着援军,及时赶到。
他应该知道,十天是她的极限了。
眼前的士兵一刻不停地在拼杀。
她已经没了力气,靠在一根柱子上,望着远处。
谢渡,若你今日赶不到,那今生,便再也没有机会再见了。
她心底蓦地生出一丝怅然。
面对死亡,都不曾有的难过,一点点侵染了心脏。
身边的士兵换了一批又一批。
她只看得一片模糊,用力道:“你们不用管我了,去杀敌,不用护我。”
苍茫中,对方的回答格外有力:“就算死,您也要死在我们之后。”
沈樱闭上眼,没再说话。
既然都是死亡,她便不想再拒绝这些士兵们的心意。
数日袍泽之情,生死都无所谓,只要没有遗憾,就够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守城的士兵,死了十之六七。
余下的人也只是在苦苦坚守,早已没有获胜的可能。
沈樱靠在那里,静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然而,耳边却传来一阵马踏山河的震颤。
她睁开眼,眼前仍是一片模糊。
只等得身旁的士兵喜极而泣:“援军!援军到了!”
沈樱问:“什么人?”
士兵带着哭腔,答:“是谢字旗,看上去有几万人。”
“沈娘子,我们得救了。”
“谢”字旗。
是谢渡。
他从哪里,调来的士兵?
又一轮的厮杀,从城门外到城内。
这数万人中,有足足一万多的骑兵,对上羌国的残兵,便是碾压之态。
没花多长时间,便将敌军剿灭了干净。
谢渡骑着马,从人群中穿过,先看见了浑身浴血的谢颂:“叔父,阿樱呢?”
谢颂抹了把脸,往人群中看去,摇了摇头:“不知道。”
谢渡没再寒暄,继续往前问。
不知问了多少人,忽然听到一声呼唤:“谢郎君。”
谢渡望去。
一眼看见靠坐在柱子旁,一身鲜血的沈樱。
刹那间,他的呼吸停了一瞬。
他扔了马,疾步走过去,颤声唤:“阿樱?”
沈樱听到他的声音,张了张嘴,半晌,只吐出两个字:“谢渡……”
谢渡在她跟前蹲下,双手颤抖着,不敢触碰她的身体:“阿樱……阿樱……”
沈樱眨了眨眼,用最后一丝清明,模模糊糊看向他。
随后,晕倒在他怀中。
第92章 沈樱晕……
沈樱晕了足足两日。
醒来时,是个中午,屋内帘子拉着,昏暗漆黑。
谢渡在她床边坐着,困极了,趴在床沿睡了过去。
沈樱想转头,却发现整个肩膀、手臂都被绑了起来。
她一动,谢渡就醒了,揉了揉额角:“阿樱。”
沈樱张了张嘴,嗓音沙哑:“我怎么了?”
谢渡起身,拉开一角帘子,将日光透进来一丝,倒杯水递到他唇边,喂她喝了,才轻声道:“你受了很重的伤。”
他没有去看沈樱的眼睛,低头掖了掖她的被子:“手臂和肩膀的骨头都裂了,大夫说要养上半年。”
沈樱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躲避:“谢渡,你怎么不看我?”
谢渡抬眸,看向她,故作轻松道:“没有啊。”
沈樱盯着他的眼睛,叹了口气,许久才道:“这是我的选择,你不要自责。”
谢渡沉默不语,目光只落在她手臂上。
那两只手垂落在榻上,伤的严重。
大夫说,如果养不好,会落下病根。
若是……
他再快一些,她就不会受这样的伤。
沈樱的手没法动弹,慢慢道:“谢渡,我原本就可以不受伤的。”
“他们都在阻止我亲自上战场,碰见乌木沙的时候,我也可以在大家的掩护下逃走,但我没有逃,我挑衅了乌木沙,你知道为什么吗?”
谢渡闭上眼:“我明白。”
她可以逃走,没有人会责怪她。可是她骑马站在人群中,哪怕什么都不做,就足以让所有的人,迸发出更大的力量。
她可以从乌木沙马前逃开,可是她选择正面对峙,撑住的是大齐将士的脊梁。
今日这场战争里的所有人,只要想起沈樱以孤弱之身独挡乌木沙,便再也不会生出逃避、投降的想法。
更何况,她伤了乌木沙。
若非旁人配合不及时,那日乌木沙定会命丧在此。
谢渡什么都明白。
如果他在这里,也一定会做出相同的选择,一定也不会阻拦她。
可是,可是。
当他瞧见她浑身浴血倒下时,还是会想,如果他早来一日……
不,哪怕早一时一刻。
沈樱道:“你既明白,为何不敢看我?为何自责愧疚?”
谢渡轻轻叹息道:“阿樱,人心没有那么理智。”
他问了句:“若今日我在这里,我和乌木沙对阵,丢了性命,你会这样理智吗?”
于是,沈樱也沉默了。
人心是真的不可控。
就好像她以为自己要死了,想的不是多年的执念,不是父亲母亲,不是那些曾经很在意的东西。
而是在想,或许今生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忽然记起,在晕倒之前,其实有话想对他说。
沈樱唤他的名字:“谢渡。”
谢渡应声:“我在。”
沈樱道:“你看着我的眼睛,我有话要对你说,很重要。”
谢渡抬眸,与她对视。
沈樱的神色很认真:“谢渡,我喜欢你,比喜欢我自己,还要多一些。”
谢渡蓦然一怔。
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一天,他对她说,或许你爱我,比爱你自己更深。
那时,她的不以为意,他看在眼中。
可今日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
谢渡坐在她床边,忽觉一束光,从黑暗中披荆斩棘,落在他心上。
他真的很幸运。
这一生,得偿所愿。
他握住沈樱的手,神色也格外认真,回答:“我早已是如此。”
沈樱弯唇:“我知道。”
谢渡心底的情绪,突然就被安抚。
她总是能够轻而易举让他开心。
沈樱在床上又躺了三日,才得了大夫准允,从床上下来,能够活动一二。
门外,数十人等着见她。
沈樱第一个见的人,是陈盛。
刚一见面,陈盛就跪下向她请罪:“下官无能,致使乌木沙逃脱,请您降罪。”
沈樱站着,手和头都不能动,只能动嘴:“你先起来。”
陈盛摇头:“下官有罪。”
沈樱便道:“你有罪无罪,与我何干?陈将军,我不是你的上司。”
陈盛微微一愣,看向她:“可是……”
沈樱道:“我只是谢大人的军师,就算请罪,你也该去找谢大人。”
陈盛摇头:“可不管是我,还是我手下的将士们,只认您为主,若是没有您,我们早已经全军覆没了。”
“您以命相搏,重伤乌木沙,我却妇人之仁放炮了他,辜负了您的心血,请您请罪。”
沈樱叹了口气,看向谢渡:“你把他扶起来。”
谢渡上前,抓着陈盛的胳膊,淡声道:“陈将军是为了救她,何罪之有。”
陈盛这才起来,看向沈樱:“您当真不怪我?”
沈樱道:“战场上瞬息万变,就算你不救我,也未必一定能杀了乌木沙。他逃了,是他命不该绝,与你无关。”
陈盛这才松了口气。
只是,神色之间,似乎有什么话,欲言又止。
沈樱若有所思,没说什么,等陈盛走后,才问谢渡:“你从哪里找的援军?”
那些人,显然不是蓟县的乌合之众。
而且一去十日,恐怕不简单。
谢渡答道:“从京城。我先去了蓟县,江至和见了我,可是他说,蓟县的百姓对上羌国的部队,都是白白送命,他绝不会借兵给我。我没有办法,连夜回了京城,见了父亲,把谢家豢养的私兵全都带了出来,星夜兼程,才赶了回来。”
江至和说的字字属实。
他不肯借兵,谢渡也做不出逼人去死的事。
谢渡只能从别处想办法。
最近的,只有谢家自己的骑兵。
忠诚,迅速。
沈樱愣了片刻:“谢家的私兵?”
如斯精锐,比起羌国的大军也不差什么,竟是谢家的私兵?
她原以为自己够有见识了,现在发现还是短浅了一些。
随即,她就明白了陈盛刚才的未尽之言。
他让对方找谢颂请罪。
可是,谢家豢养的上万骑兵面世,不管是谢颂还是谢渡,都不可能再回归朝廷。
“谢大人”三个字,已化作云烟。
毕竟,私下养这么多兵马,其意昭然。
宋家的朝廷,绝不会容得下这样的世家。
而谢渡光明正大将兵马拉出来打仗,业已宣告,与朝廷彻底决裂,此举与谋反无异。
谢渡道:“另外,你没醒来的时候,陈盛就来找过我,愿意带领北伐军加入谢家军,只提了一个要求。”
沈樱问:“什么?”
谢渡道:“他说,必须由你来做军队的首领,才能让所有人敬服。”
沈樱愣住,下意识看向谢渡。
谢渡笑了一下,问她:“所以,阿樱愿意接手我的兵马吗?”
沈樱屏息:“可那是谢家多年经营的结果,交给我,你的家人没有异议吗?”
65/67 首页 上一页 63 64 65 66 6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