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上午就走。”若不是为了跟走另一边绕过来的陈以汇合,都不会在这住一晚,看她放下心的样子,赵祈提醒她,“现在最起码还有房间有床,之后真赶起路可比现在苦多了。”
孟初都忍住了没说,真吃不了苦的明明是他。
晚上山间冷意袭来,好在他们睡的房间里,连床铺都是怡兰从带的箱笼里新拿的,铺好后还熏了香去了湿气。
孟初裹着被子跟蚕一样蹭到赵祈枕边,小声喊他:“赵——”
“齐,齐陆。”
孟初明白,这就是他给自己此行编的名字了。
看她只露出一张脸,唇色嫣红的凑过来,赵祈只好偏过头不看她,哪怕床铺是府里带的,他也嫌弃这房间不太干净,况且隔音差,即使在府里时屋外也有下人候着,但还是不一样的。
与孟初自己想的一见钟情不一样,赵祈宠她更多是因为她愿意用真心对他,好像除了一开始装一装,等试探到他并没有想打压她的意思,孟初胆子就越来越大,甚至偶尔会用一种如小兽般机警的神态看着他,似乎在判断她如果再出格一些,他是会纵容,还是会斥责。
而更奇怪的是,她所有的行为并不是出于某种筹谋或算计,反而皆出于本心,甚至连她自己似乎都不清楚。
若说这份偏宠里容色占多少,恐怕连十分之一都没有,姿容出众者他自小如过眼云烟,看得久了,什么环肥燕瘦,千姿百态,也都不往眼中去了,只是偶尔回想,竟然对孟初在烛光下的那双眼睛,记忆犹新。
“爷,那我的籍贯文书上,是什么名字?”孟初猜,若按照齐路这个名字来,她应该是姓楚?
看她还是精神足不准备睡,赵祈只好揽住她,不让她再乱动,“孟栖栖,快睡吧。”
七?他名字后是陆,她就取个七,又敷衍又没意思,孟初故意翻身把手压他身上,过一会儿就真的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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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总是会有差错,本来想第二日便走,没想到山间忽然起了大风,驿卒说这怪风只偶尔有,一般第二日就平息了,担心行路时两侧有石头树木滚落,他们只好又再待一晚。
他们的膳食都是给了铜板借用了驿站的后厨做的,连碗筷也是自带的,再没叫过驿站的菜。
驿丞显然是清楚为什么,只是跟他们说话更敷衍了一些,倒也没表现出别的。
孟初嫌在屋子里闷得慌,就让人带她去马厩里去喂马。
怡兰给带了饴糖,“主子,这个马爱吃。”
驿站二楼前尘土飞扬,马厩可能是正好背风,反而没什么,因为加了银子,他们的马单独一个马槽,孟初看到里面还放了苜蓿。
带她过来的顺子就陪笑道:“可惜这驿站东西少,不肯给几把黑豆,不然马儿吃得更欢。”
孟初没有走近马,只是看着它们嚼草料,这也让顺子心里松口气,马身上味道可不好闻,万一孟良媛想摸摸马,回头身上沾了味,怪下来就不好了,但他又不好拦着。
“这位姑娘也出来透气呢?”之前在大堂里看过她的余十娘带着笑过来搭话,走近了能隐约从孟初的幕离后看到面容,心里那个念头就又冒了出来。
顺子不着痕迹的往前一挡,“不知这位夫人是?”
“我和我家老爷带着女儿去访亲,昨日就到驿站了,匆匆与这位姑娘有一面之缘,只是当时途中憔悴,不好与姑娘搭话。”她脸盘白胖,说话语气亲切,像是没什么心眼,又把家里情况交代了,“我们家是做布料生意的,只赚些小钱够糊口罢了,大富大贵倒是没有。”
见说完后顺子也没让步,她也没恼,“是我唐突了,贸然来见,其实是想问问姑娘身上的衣料来路,我想着采买一些卖出去。”本是个随便想的由头,没想到余十娘细细一看,竟真发现这戴幕离的小姐身上的料子不一般,远看只是觉得颜色好,凑近才发现料子上是用细线绣的花纹,这个天穿也不会闷气。
怡兰虽不知此行内情,但从弃郡王仪仗换路走,便知不可暴露身份,她摆出一副眼高于顶的姿态,“夫人若是想知道后采买衣料那便算了吧,我家夫人这身,是少爷特意托人从京城云裳阁买的,他家可不做外售的生意。”
余十娘一通话下来,却连正主一句话都没听到,又知道这不是小姐而是夫人,就更是不快,就当是生意无果,一脸失望的走了。
孟初隔着幕离看那余十娘巧舌如簧,但她的眼神,却让人并不舒服。
余十娘回了房先是给自己灌了杯茶水,这才对盘着腿看账本的中年男人道:“真是瞧错了眼,早知便先找驿卒打听打听,竟然不是个小姐,是夫人。”
郭驼子手里动作一停,“你去找她了?”
想起他不想惹麻烦,余十娘就含糊几句带过,“也是凑巧遇上了。”
郭驼子眼露精光,不是小姐才好啊,“依我看也不会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夫人,倒该是妾室,大户人家夫人都留家里伺候婆婆,打理家产,况且有几个男人出来游山玩水,还会带夫人一起?”
“就算是妾室,那又如何?身边也有人护着,费那么大功夫还只能送红窑子里去,岂不是白搭。”
“妾室好啊,妾一旦没了踪迹,哪怕是不再眼皮子底下一天,那都是留不成的,咱们找时机绑了人就走,那少爷难道能为了个妾报官,被知道还不够丢人的,旁人只会说那妾和人私通跑了。”
他又舔了舔嘴巴,“恐怕就算是找到了,那妾也是当场就没命了,只要是个明白人就不会跑了,再送她个好前程,嘿,指不定要认咱俩当干爹干娘呐。”
余十娘被这么一说才转过弯来,“只是好前程……是要送给那位?”
郭驼子瞪她一眼,“那位大人什么身份,除了怜音送谁我都不放心,这一位我要送给乌州那位。”他给余十娘比了个手势。
余十娘这才想起来,还有那一位贪美色,却家中有胭脂虎,只能偷偷摸摸养些外室的大人。
“那咱们什么时候下手,明日风停,人估摸就得走了。”
他咬咬牙,“不能等到天黑,那妾肯定是和那少爷一间屋子,得黄昏时便动手,先迷了藏驿站后面,等人走了咱们再跑。”
余十娘刚想说什么,突然听到门外有人轻微的脚步声,她和郭驼子对视一眼,郭驼子话不停,像没发现一样,眼睛却示意余十娘沿着墙边去,后者跟他配合默契,蹲下身子走到门口,突然一把拉开了门,而被门遮住的右手里,已经握住了一把匕首。
门外的人身形纤细,戴着面纱,“娘,是我。”
余十娘这才放下心,转头对郭驼子道:“收了吧,是怜音。”
怜音进屋后先关上门,将手里拿的东西递过去,“爹,娘,这是刚刚驿站里……”
郭驼子看也不看她手里的野果子,“刚刚听到了多少?”
“爹,女儿刚到,只隐约听到你们在商量事情,这才没进来打扰。”她说话轻声细语,一点也没因为郭驼子的防备而伤心。
“放心,我耳朵尖得很,怜音也就刚到门口。”余十娘使了个眼色给他。
郭驼子语气缓和几分,“怜音啊,别埋怨爹很多事不让你知道,你毕竟年纪小,万一受人蛊惑说漏了嘴,咱们全家都没命了,爹是在护着你,都是为了你以后能穿金带银,荣华富贵啊。”旁边的余十娘也连连附和。
怜音静静的坐在那,听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遍的话,她没有说谎,刚刚真的是才到门口,一开始是只能含糊听到有一些说话声,是她轻轻推开了点门,才听到最后一句妾、少爷、黄昏时动手的话。
想到那位给她果子的姑娘,和她身边有熟悉味道的侍从,怜音的心不受控制的狂跳着。
也许,也许她一直以为再也不该奢望的东西,真的可以得到了。
第22章 姐姐,有人要害你们 都是这样一副女童……
太子之前赠的那本农书已经被赵祈翻来覆去看了五六遍了。
他总是忍不住想从这本书里,找到太子暗示的蛛丝马迹,可却一无所获。
福由暗中探查过乌州官员的底细,虽然不能说清白,但让赵祈一开始猜度的是因为贪污而蒙蔽朝廷的结论完全站不住脚了。
离京前他拜访过永亲王叔,只可惜对方已经病了有半月了,就没有见他,只是让身边的大太监传出了一句话,量力而行。
书案空荡,他把书反扣在上面,眉头紧锁。
他们兄弟自小就知道不能在外留下字迹,于是这几日赵祈都没有练字,可长久以来有了习惯,就在手里盘着一根玉制的笔。
门外传来陈以的声音,“主子,有事要报。”
若无要事,陈以绝不会在他已经让他暗中行事的情况下现身。
“进。”
陈以低着头进来,声音轻但是吐字清晰,“我们的人隐匿于驿站,于今日听私语,乙字三号间有人欲对孟主子行不轨。”
他接着将郭坨子和余十娘之前在房中想要迷晕孟初的盘算说了个清清楚楚。
站在一旁的王福来大气也不敢出,屋内一片寂静,他到底不如元德,伴在赵祈身边数十年,此时腿已经有些发软。
赵祈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只眸光冷厉。
“经探查乙三房间住的郭驼子,余十娘两人原籍余州,本名郭伯胜,余红,曾在昭玄十八年因掳掠良家女子获罪关押入狱,但三月后被以无证据可追为由放出。”陈以说完跪地不语。
当年明明抓到的人却又放出,这么多年甚至仍然以此为生,背后必然有人一手遮天,且掌实权,若真翻出来,从当年审案的官员,到抄录案件的小吏,批下文书的刑部,有失职之罪的都察院,一个都跑不掉。
“带几个人现在就去把他们擒住,绞了手脚,押送回京,直接扔到大理寺,本王不管他们背后是狼是虎,大理寺若不敢接,就拿本王腰牌,送到北镇抚司诏狱,上禀陛下。”
陈以闭了闭眼,狠狠磕了一个头,伏在地上,“殿下,千万不可如此。”
他喉咙发干,“殿下此行乌州乃机要之事,若因此走漏风声,乌州难以探查,且当年之事所涉甚广,殿下毕竟根基不稳,请殿下以皇上所令之事为重。”何况就算送往京城,像郭驼子他们这种手上脏事多的,轻易就会被身后之人发现消失,只怕是人没到京,半路就已经被人下了死手。
好一个以皇上所令之事为重,那夫妇手段恶毒,这么多年不知有多少无辜女子被他们祸害,如今他竟然还要视而不见吗?
赵祈想把桌子上的玉笔狠狠的砸下去,也想直接踹说出此话的陈以一脚,可他又明白,若不是陈以忠心向他,这种话他绝不会说出口。
“分出一半的人手查他们曾害过的女子,能救多少救多少,那两个东西撬开嘴,能说多少就说多少,送到黑矿山,若律法现在奈何不了,就本王来判。”他话说如此,便是再不许陈以劝说了。
陈以把原本想说的打草惊蛇,并且人手现下都在乌州,动一半出去实在难办的话吞下去。
罢了,殿下决定的事能听他一言,已经是看在他平日忠心的份上,不能再多舌了,进了黑矿山一辈子生不如死,殿下偶尔行事手段过柔,这下是动了真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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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驼子拿了银钱给驿丞,“让人给我们的马上好草料,这两日要喂足了。”
驿丞头也不抬,“来晚了,好草料早被甲字间的客人定了,没了。”
郭驼子一咬牙,又从袖中掏出一两银子,“劳烦从驿站的马那里,匀一些给我。”他们得手后定是要马疾跑,草料可不能省。
若不是性命都在那位大人的一念之间,这么些年凡是赚的银子都得孝敬上去,哪能如今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驿站的马?那是朝廷的马!你好大的胆子!”
郭驼子把银子又塞回去,气的脸色铁青,走到楼梯拐角,吐了口痰到下面,“小小驿丞狐假虎威,还不知道咱俩背后谁的老虎厉害些,朝廷?呸。”
他拿袖子擦了嘴,刚走几步到房间门口,本要推门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摸摸胸口,“哎呦我的银子呢。”然后就脚步一转要下楼去,下一瞬直接被人掐着脖子,不过瞬息就晕了过去。
顺子将人直接带到屋内,余十娘已经被五花大绑起来,扔在角落里,嘴里塞了团抹布,一脸惊骇的看着他。
“你男人倒是聪明,还能想到在房间门口做些记号。”
他脸上已经看不出之前喜气亲切的样子了,直接把郭驼子手脚捆住,打开窗就把人丢了下去。
“唔!不!”余十娘想求饶,顺子大步走去伸手一抓,嫌她挣扎,直接一个拳手击在了腹部,余十娘脸色煞白,疼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窗下的空旷地方已经有了人接应,将郭驼子和第二个被扔下来的余十娘塞到木箱里,拖在马后,直接驾马而去。
驿站大堂内的驿卒耳朵一动,觉察到什么,立刻便要出去查看,却被驿丞呵斥住了。
“是你该管的事吗?回来。”
驿卒嘀咕几句,“那什么事该管什么事不该管。”
驿丞冷笑一声,“你若是投个好胎,是个什么龙子凤孙,也想管什么就管什么。”
这驿卒曾经也是家中出过官的,因嫡枝长辈获罪,这才被连累,发配到这一个偏僻的驿站做小卒。
他跟驿丞又相处数年,这话一琢磨就震惊住了,他指了指柜上甲字号的木牌,“这位?乖乖。”竟然也让他遇见皇家的主子了。
“您是怎么看出来的?难道您之前见过?”
“哪有纨绔子弟脾气那么好,见到那饭菜就能稳得住气?”
“就因为这个?”驿卒怀疑的看看他。
驿丞就又摆出一副困倦的样子,不理睬了,他难道会说他祖父以前是在宫里给太监净身的,那个叫什么福来的小子,身上一闻就能闻到太监用的遮味的香粉味?还有那个夫人身边的丫头,走路都是标准的宫里教出来的,走路从不回头,必须是身子和头一起低着转过来。
就是不知来这的是哪位,恐怕是哪个王府的世子,想玩个微服私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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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初此时进退两难,她正在驿站后院,看有没有什么新鲜果蔬带些明天上路吃,结果一位戴面纱的姑娘直接就跪在了她面前。
怡兰皱着眉,“这位姑娘还是起来吧,你这样跪着,岂不是陷我家夫人于不义?”
怜音垂着头,“夫人,您刚刚还赠过我果子的。”
这事孟初当然记得,之前这姑娘撞到了装果子的篮子,似乎很不知所措,孟初为了表示自己真的不要她道歉才送了果子给她。
难道是吃出事要讹她一笔?
怡兰便道:“那果子是驿卒那买的,姑娘若是还想要,去问问他便是。”
怜音膝行向前一步,她不敢碰孟初,就抓住了怡兰的衣角,“姐姐,有人要害你们。”
孟初与怡兰对视一眼,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见她们并不似寻常闺阁女子一遇事便惊慌不已,怜音心中的忐忑减轻不少,于是便把自己听到的都和盘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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