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兰不着痕迹看了竹篓一眼,花开得正盛,花瓣上还有水珠,只是颜色繁杂,根茎也没怎么修剪,不像是用来装饰或插花用的。
紫藤过来给孟初行礼,“奴婢见过孟良媛。”
“不必多礼,不知郡王妃此时可方便?”
紫藤眼眸垂下,“郡王妃早有发话,长路奔波辛苦,孟良媛多休憩,请安就免了。”
孟初上前一步,“听说之前郡王妃玉体有恙,不知如今可痊愈?”
“倒无大碍,只是太医叮嘱了要养生不得见风。”
撒谎,府里进了太医可不是一件能无声无息的事情,自郡王妃抱病之日起,连府医都没叫过,哪里有什么太医之说。
紫藤话说到这,明摆着是告诉她见不了郡王妃了,而孟初与郡王妃不过是请安见过,说话都没几句,不用上赶着给人行礼本是件好事,可她还记得当日给郡王妃第一次请安时,她给的莲花钗和镯子。
也许在他人看来,这本就是郡王妃应该给的东西,郡王妃本人也没把那些放在眼里。
但无论给的人是什么心思,只要没有恶意,便没有什么应不应该,既然接了东西,便是欠了情分,更何况自进府以来,郡王妃从未对她有何算计,出府一事更没有什么计较,纵然有她如今还没成气候不值一提的缘由,但孟初愿意记郡王妃之前的不追究,若之后她有所敲打,孟初也自然不会仍然傻白甜的任她算计。
更何况紫藤明明有别的说法,却偏偏要提一听便假的太医之事,真的不是有所暗示吗?
久未出面的郡王妃、撒谎的紫藤、之前眼熟却很久不见的栀子、在曲梧院内手掌大权的卢嬷嬷。
除了她,府上真的没有人发现异常吗?曾经几乎坐冷板凳都要日日请安的许侍妾与春侍妾早已不曾来了,陈良媛最近更是没出过几次院子。
她攥紧怡兰的手,脊背挺直,日光透过曲梧院外的柳树,从回廊顶上精致的木刻空隙中洒落在她的眉眼,“若我说,我今日就是要见郡王妃呢?”
“孟良媛可要记得自己的身份,这里是郡王妃的曲梧院。”卢嬷嬷双手插在袖中,从院角偏房的小路上缓缓走来。
她目光阴狠,脸颊上的那颗大痣随着面部肌肉的抽搐而如蝎子摆尾一般。
“我自然知道我是殿下的良媛,嬷嬷又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吗?”孟初直直的看向她,几乎将奴大欺主四个字扇在卢嬷嬷脸上。
旁边的紫藤自卢嬷嬷出面,就低头站在一旁不发一言。
卢嬷嬷没有再走近,她停在廊下,从孟初的方位向那看,只能模糊见到一点她隐匿在暗中的脸。
“那孟良媛就试试,能不能闯进来。”
话音未落,从院墙处缓缓走出数位婢女,层层叠叠,站在卢嬷嬷和孟初的目光交汇中间。
怡兰紧张的掌心冒汗,她不知道主子为什么偏要去见郡王妃,她只是动了动身体,将孟初护在身后。
“郡王妃未有下令,你们胆敢对良媛不敬!不要脑袋了吗!”要说怡兰在宫里时也见过不少阴暗之事,但那些事从未被摆在明面上,纵然是斗得要死要活的两个人,见面都还能互相喊的亲热,这阵仗她是第一次见,说话的时候真是硬撑着一口气。
可对面的那些婢女,却只是麻木的低着头,不曾有所波动。
就在此时,忽然听到院外元德尖利的声音,“殿下到!”
这是故意说给里面听的,院中众人纷纷跪下。
赵祈一身云水蓝缎面圆领袍,背着手缓步进来,孟初也半蹲在地上,却抬眼与他对视,前者只是错开了眼,示意了身后的元德。
元德领会了意思,便直接开口怒斥:“府中无论各院奴仆皆是各司其职,无主子明令不得聚集,卢嬷嬷你是视府中规矩如无物吗!”
卢嬷嬷跪在地上,头压下去,谁也看不清她是何神态。“孟良媛明知郡王妃要静养,却胆敢在曲梧院闹事,藐视尊卑,哪里把郡王妃放在眼中,奴婢逾越当严惩,无论如何罚奴婢,奴婢都心服口服。”
好啊,当真是忠心赤胆的好奴才。
如果殿下真罚了她传出去,岂不是因妾辱妻?元德恨的眯起眼,“孟良媛不过是对郡王妃关切过甚,何来闹事之说,郡王妃要静养一事,又为何之前不曾报于殿下,之前卢嬷嬷不是说,郡王妃是出了热疹吗?”
“正是由热疹而发,引起头疼之疾。”
“孟良媛见不得,那若是本王要见,又如何。”赵祈语气冰冷。
卢嬷嬷脸上汗如雨下,一滴一滴落在砖上,她此刻万分后悔一意阻拦孟良媛,便是放她到内屋门前又如何,让郡王妃说一句话不就打发了,实在失策,可殿下怎么会这么快就来了,难道、难道早被察觉到不对?
“是奴婢该死。”她彻底将头叩在地上,不敢再出言狡辩。
原本跪在众人中的紫藤膝行几步,脸上流着两行泪,“殿下!殿下去看看郡王妃吧!”
赵祈此时已经发现事情不在掌握之中,自这几月偶有来曲梧院时,便只和东方氏隔着层层帷帐和屏风交谈几句时,他就已觉察到有异样之处,私底下让元德盯紧曲梧院的动静,又让福由查了一遍东方家近来有无异常,可惜后者并没得到多少消息,他便只以为是东方氏瞒着他继续用芙蓉膏罢了。
他先扶起孟初,压低声道:“先回院子,不要多言。”
孟初点头,能做的她已经做了,无论郡王妃到底有没有病,或是生的什么病,都不是她应该知道的了。
赵祈大步朝内屋走去,等穿过正堂,就不让元德再跟了,他顿了一下,伸手推开了门。
门一开,一阵寒意便迎面而来,屋内昏暗,窗上用几层绸缎遮的不见一点光,他闭了闭眼,才隐约能看清一些。
赵祈跨过门槛,脚上的云头履落在地砖上,便听到细微的水声,是地面上有滩薄薄的水。
他环视四周,几十个冰鉴在各个角落中,有水渍从冰鉴上蜿蜒滴下。
他脚步不停,往里间走去,掀开一层层帷幔,终于看到落下帐子的床榻。
床榻周围的浓烈的花香让赵祈皱了眉,他用旁边烛台上的火折子点起蜡烛,昏暗的空间里终于有了一点光亮。
赵祈这才看清,床榻边的花远比他之前以为的多,昏黄的光落在艳丽的花上,无端透露出某种诡异,甚至大多数花只是被堆积在一起,并没有好好插入瓶中。
“殿下,灭了烛光吧,就当是臣妾求您。”
东方氏的声音从床榻上传来,赵祈犹豫一下,还是轻轻吹灭了蜡烛,周围又陷入了一片昏暗。
“郡王妃,你究竟如何了,此刻只有你我二人,难道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吗?”
床帐后的东方氏勉强支起上半身,她想透过薄薄一层的帐子看清赵祈的轮廓,却只有一片黑暗。
殿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喊她名字了呢?明明刚成婚的时候,他不是只会叫她皇子妃、郡王妃的啊。
哦,她想起来了,是从赵祈看出她并不想嫁给他之后。
“殿下,这一切都是臣妾咎由自取,是臣妾对芙蓉膏有了瘾,这才一错再错,将自己折磨成这样。”早在卢嬷嬷拿出阿月花,她就知道自己已经是东方家的弃子了,可当时早已戒不掉了,与其痛苦中煎熬,不如在极乐中死去。
况且世家子女本就是要为家族付出一切的,她只是有一点点怨,怨母亲竟然也瞒着她,怨自小陪她长大的卢嬷嬷,也不曾对她坦白。
还有那披着忠心的皮,不肯脱的紫藤。
因为这一点点的怨,她故意加快了芙蓉膏的用量,打乱了东方家的筹谋。
可是应该到此为止了,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把东方家牵扯进来。
“自对芙蓉膏有瘾癖后,臣妾就一再写信求父亲继续送来。”芙蓉膏的来历是瞒不住的。
“父亲不敢让臣妾尝万蚁钻心之痛,只好相帮,直至此时。”错揽己身,她知道赵祈不会再追究下去,他不能让此事传扬出去。
这些话,赵祈十分里只信三分,芙蓉膏是不会能让人成瘾到这种地步的,不然这东西根本出现不了,宫中御医甚至会常备芙蓉膏,用以减轻外伤痛苦,郡王妃用的那些定是被动了手脚。
但他知道只能到此为止了,东方家的谋算他早知一二,只是没想到下手如此狠辣,常说虎毒不食子,东方家为了背后之人,是早已红了眼,失了人性了。
纵然水落石出,可一无证据,二无人证,便是在父皇面前,也只是他治家不严,甚至为了不让丑闻传出,他后院的所有人都难逃一死,皇上绝不允许皇室中有人能被外邦之物控制的。
“卢嬷嬷是留不得了,本王会秘密找寻医士救治你,好自为之。”
“……殿下,就让臣妾送卢嬷嬷一程吧。”
赵祈答应了,他无声的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等听到轻轻传来吱呀的关门声,东方氏强撑着的一口气霎时没了,她倒下去,想着死之前最起码不用被卢嬷嬷一直监视,将她的一举一动传回东方家,还能见见别的人,也是件好事。
她抓了把头发,只是轻轻一下而已,便有一缕缠在她手中被带了下来,她下意识想喊卢嬷嬷,却突然觉得喘不上气,全身的骨头像有虫子在里面钻来钻去一样。
瘾又犯了。
东方氏在床榻上摸索几下,紧紧握住了烟杆,她用最后的力气点燃,凑上去吸了一口,没一会帐中就都是烟雾了。
“卢嬷嬷……嬷嬷……娘……”
第19章 前世 小姐是被毒死的
本是早就定好的出发日子,因为府里的事情,就又往后拖了三天。
孟初没有问那天在曲梧院的后续,倒是赵祈自己来跟她透露了一些。
“郡王妃染了病,比较畏光,之后便不再让人去扰她清净了。”意思就是以后再也不必去给郡王妃请安了。
孟初面上装的信以为真,哪怕是猜到还有内情,但有时候知道得多并不是一件好事,现在更让她关心的,还是明天要出发了。
她晚上一个人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时想自己带了哪些东西,一时又担心明日会不会出现别的事又走不了了。
眼睛似乎刚眯一会儿,就隐约有些光亮,她意识已经在烦躁是谁点的蜡烛,身体却沉重的一点动不了。
怡兰在屏风外等了等,始终没听见动静,只好进去轻轻的叫她,“主子,该醒了。”
一连喊了几声,帐子里还是静悄悄的,就在怡兰有些犹豫时,孟初终于勉强清醒一点。
等她洗漱完嘴里都吃上栗子饼了,往外一看天都还是黑的。
栗子饼微微有点甜口,不腻,但吃了两块孟初就实在吃不下去了,她平日早膳从没用过如此干巴巴的东西。
怡兰端了一碗莲子百合粥给她,只吃了两勺顺顺喉咙就不能再用了。
今日要出了京都往南走,最起码下午才能到歇脚的地方,路上方便倒是有马桶,可毕竟不如在府里,孟初也接受不了人在马车里用马桶,外面还跟着侍卫婢女,现在少喝些也能不那么尴尬。
因是出门,以往那些繁杂的发髻怡兰都没有再梳,只是挽了一个小盘髻,乌发堆叠,轻便舒适,就算是歪着躺一会也不会散。
孟初控制不住的打哈欠,她知道这样被人看去有些不好,就让怡兰把幕离给她戴上。
郡王府车辇红盖黄帐,黄垂幨,刻四爪蛟龙四团,乘朱轮车,孟初乘的车在其后,红盖青幨,辐辏为赤色。
车舆外另有人打伞盖、举大陇郡王旗,后有旗卫护于两侧。
孟初以为自己已经起的够早了,但照这样看,这些侍卫可能一夜都没合眼。
她上了车,端端正正的坐着,也不想着上来补觉了——不知道为什么,孟初此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道德亏欠感,总觉得在外面那些侍卫肃立的时候她倒头就睡,好像有些不尊重。
等腰背都酸了,透过帘子可见外面已经蒙蒙亮了,才听到元德的声音。
“起驾——”
车毂缓缓向前,一摇一晃间人更困了,怡兰将一个绿葫芦抱枕塞她腰后面,“主子先歪一歪吧,等停还早着。”
孟初也是真的撑不住了,她半靠半倚着怡兰,竟然真的睡沉了。
周围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偶尔有马咴儿咴儿的叫。
在这些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中,她梦到了自己的前世。
孟初从来不觉得这一世的她是“穿越”而来,她相信这就是一个轮回转世,只是也许有的人到了未来,有的人回到过去,时间从未承认有过起始。
不知道是因为冥冥之中的注定,又或者是她潜意识的抗拒,前世的事情总是朦朦胧胧,偶尔想起,都会被那些陈旧记忆上蒙着的灰尘迷了眼睛。
一匹棕色四蹄为白的马轻快的跑过来,她穿着骑马服,手里还攥着喂它的糖,可一个人影挡在她面前,喊了下马的名字,它停在了他面前,温顺的蹭蹭他。
那是她爸跟继母生的弟弟,只比她小三岁。
当时的她已经搬出了别墅,什么都没带走,唯独想着十七岁时她爸送的这匹小马,但原来在她忙于其他的时候,它已经有了新主人了。
对方似乎察觉到什么,一转头才发现她在,脸上浮现出某种尴尬,他试图解释,“我只是看艾尔太孤独了,偶尔来陪陪它……”
她把马转让给了他,再也没回去看过。
以前的事都不重要了,往昔作空,不必回首。
.
“主子,醒醒,该下车了。”
睁眼看到怡兰,孟初舒出一口气,虽然不记得刚刚具体梦到了什么,但一定不是个美梦。
“现在就下车?什么时辰了?”不是说下午才停吗?
怡兰也疑惑,“刚刚有人来说的,现在估摸才巳时。”
她给孟初整理好衣摆和发髻,扶着她下了车。
一个有些面善的小太监走过来,“孟良媛,得换个马车,您坐那一驾。”
孟初一看,那辆马车倒是比她刚刚坐得要大一圈,但造型朴实,连车帘子都是蓝灰色的,一点都不起眼。
和刚刚郡王那副内务府制的比,是一个天一个地。
怡兰把她扶上去,刚想一起,那小太监就笑眯眯的拦了一把,“咱们坐后面那辆,可别挤着主子。”
那哪行?一路上该如何伺候,主子有事她又怎么知道?
倒是孟初细细看了下那小太监,这不就是当日进府时引路的那位,好像是姓王。
“怡兰,跟这位公公去吧,有事我自会找人唤你。”怡兰这下到后面去了。
等怡兰走后,孟初撩开帘子,差点被吓一跳,里面竟然还有人在。
“……殿下,嫔妾的心都要被你吓出嗓子眼了。”
赵祈总是听不惯她这些话,嫌不吉利,他让孟初坐他旁边,“怎么一直不记得嘴上要有些忌讳,避谶。”
不好的话少说总没错,孟初也没跟他争辩,带点好奇问他,“咱们怎么要换到这辆马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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