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听到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赵祈这才坐起身,捏了捏鼻梁。
他的确是第一次在出行上吃到苦头,上次去吴南府, 是走官道, 用郡王车舆, 沿路有州府官员置好下榻之地, 即使是回程时过驿站不入,但车舆够四五个人横睡,也觉不出颠簸。
此行的马车虽然内里也装置好了东西, 但和郡王车舆不能比,只能说是将就,这几日来,他每日都睡不足两个时辰。
可明日后连这样的地方都难寻了,赵祈从枕下拿出一个瓷瓶,也没喊门外守着的王福来倒水,只倒出一粒绿豆大的药丸,含在舌下,尝到了熟悉的苦意,这才又躺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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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因为孟初前世和朋友露营过不少次,虽然睡前觉得不习惯,但睡着了就没感觉了,只是醒来后全身酸疼。
因为不想和那村落的人碰上,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天上还能见到几颗微芒的星星。
怡兰特意掐着时间和王福来支起锅烧了水,孟初泡在浴盆里时,觉得整个人筋络都舒展了。
“爷那边用上了吗?”
“主子放心,王福来伺候着呢。”
怡兰他们是随便用水擦洗了一把,洗完还把之前换下的衣服,也晾在了装杂物的马车后了。
孟初的衣裳没几件是能手搓的,只好先拿新的换,等到了城镇再找洗衣铺子。
赵祈比孟初快些,他站在殿内神像前,越是端详,越是对这尊孩童石像有种熟悉感,可那熟悉感如细丝入水,再难找到。
王福来在他旁边,想着有殿下龙气在,就大着胆子也瞅了一眼,没想到这一看,还真让他看出点东西来。
“爷,这石像奴才觉得不太像是当神像刻的。”
赵祈给了他一个继续说的眼神。
“奴才以前在宫里有个同屋的小太监,他家里原先就是做这些石雕的,曾提过神有百相,虽然如送子观音等佛像,工匠都雕的大差不差,但仍然有除了手艺水平不等外的细微不同。”
“但唯有一点相同,就是为了怕有忌讳,若是照活人雕的,则在手腕处留三个点。”
那孩童像的石雕矮小,赵祈细细一看,竟然真的在它双手合十的左手腕处,找到了三个点。
“不过这三个点本不该如此显眼,这尊怕是不知情的学徒照着第一尊仿刻的,便把那本不应该被轻易看出的印记,当成了神像自身有的。”
偏僻之地,独有一处无人看守,却洒扫干净,祭品新鲜的庙宇。
不过是照着一个孩童仿雕的石像,竟然被摆在了神台上,当成了神佛去跪拜,甚至敢直接在庙外牌匾上题写大吉祥佛。
赵祈指了下案桌,“走的时候把这尊像带着,不要再留此惑乱百姓。”
“是。”
等赵祈出了殿门,王福来恨不得动手抽自己一个嘴巴,怎么就多嘴说这些,曾有言香火养神,这神像那么邪门,没准都被养出邪性了,他碰了不会招东西吧?
好在他眼尖,正巧看到顺子过去,王福来立刻喊住他,“顺子,把这尊像也请走。”
顺子虽然也是净了身的太监,但生的五大三粗,很有力气,听到这个吩咐连个疑惑的眼神都没有,走过来一个登步上了案桌,直接把神台上的孩童石像给揣怀里了。
他还掂量了两下,“这都拿不动?”
“呵呵。”王福来想,顺子拿了估摸还真没事,他身后跟的三把火得比下面有了玩意的真男人都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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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孟初洗好坐上马车的时候,她头发都还只是半干,赵祈也没有梳上去戴发冠,松松用发带挽在脑后。
孟初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衣冠不整”,平日在府里哪怕是他醒来没有走,也是穿戴好了,她勾着手指将他的头发缠了几圈。
“爷,你说头发能做笔吗?”
赵祈已经习惯她偶尔的天马行空了,竟然也跟着她的思路想了一下,“听闻有地方风俗,用孩子胎毛做笔,想来应该是可以的。”
他话刚落音,见孟初看着他头发的眼神意味深长,就伸手刮了她的鼻尖。
人家都想着和夫君剪发缠情丝,就她能扯到做毛笔。
孟良媛真的是不解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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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歇人不歇的又走了几日,如今只差一半的路程便要到乌州了。
侍卫们也换了班进车舆里歇息,虽然他们车上没有冰,但有送雨谷子,风一吹就有几分凉意。
赵祈在那个大吉祥佛的庙宇临走前,特意留了侍卫中的张宏和王羽继续隐匿在那探查后续。
他们车辎重,那两个侍卫落后了一天也快马赶上来了。
他两坐在马车前轸,隔着一道帘子将查到的情况一五一十说出来。
“咱们的马车刚走,天才微亮,就有一个面有长须的老人家进了庙,他应该是那个村落的村长,一发现石像不见,就把全村人喊来了。”
现在想着那些村民在雾蒙蒙的清晨聚集在那小庙宇,却静悄悄没一点声音的场面,张宏和王羽都还有些后怕,不如去让他们动刀子见血。
“他们声音太小,说的又是当地方言,我和张宏实在没听清。”王羽讪讪的说。
张宏接着道:“之后就见他们商议后,牵了一头猪过来,选了几个人把猪压住,那村长自己给猪抹了脖子。”
他顿了顿,“接着就把流下的猪血,全涂在了墙壁上。”不知是村长年纪大了力气不足,还是故意如此,墙壁涂完了,猪都还哀嚎不止。
“然后他们就又拿出了一尊孩童石像,继续供在了神台上,还想来追查踪迹,不过我们路上走时刻意遮蔽了,他们就只能放弃了。”
车帘子后的赵祈目光幽深,怪不得庙宇外墙壁是那种黑褐色,且隐隐有异味,看来就是猪血的缘故。
那所谓的大吉祥佛,便不是什么野狐禅那么简单。
在这偏僻之处,方圆十里没有乡镇,那些村民竟然愿意为了个庙宇杀牲畜。
有冤有苦皆到此,无恨无哀吉祥佛。
当时他只以为是随便写的门对罢了,现在想来,有冤有苦找吉祥佛,这置朝廷衙门于何地?
若是当日他们不知情,直接到了那村落借宿,也不知会发生什么。
张宏和王羽等了一会儿,见赵祈没有话发下,两人悄悄对视一眼,还是王羽开了口。
“爷,我们……我们等他们一走,把新摆出来的那尊石像,也带走了。”
“做得好,回你们马车上歇歇脚吧。”
“是。”两人松口气,跃下了车。
孟初在赵祈旁边听完,心里第一个想法竟然是,第二日被那些村民发现,岂不是又要杀一头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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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车马就更快了,即使偶尔停下也只是简单搭了帐子。
虽然周围已经撒上了雄黄粉和驱虫药,但荒郊野岭的蚊虫可毒多了,孟初脸上被蚊子叮出一个半个指甲盖大的红痘包。
叮在哪不好,偏偏叮在鼻尖。
孟初把后雕浮花的手把镜丢到一边,整个人都焉了,她现在就是一个小丑。
赵祈拿出一个矮胖肚子的瓷瓶,打开后里面是翠绿色的药膏。
“过来,爷给你擦。”
“这用了多久能消下去?”
“两天若是消不下去,等回京了爷就去参太医院酒囊饭袋,满意了?”赵祈让她凑近些,用手蘸取了一些要给她擦。
孟初嘟着嘴,闭上眼睛凑过去,但等了又等,竟然还没感觉到赵祈的动作。
她犹犹豫豫的睁开眼一看,赵祈对着她红痘包的鼻尖,笑得牙都露出来了,怕她发现,一点声音都没出。
“爷!”
一见孟初瞪圆了眼睛,再看看她的鼻尖,赵祈这下真笑出声来了。
孟初忍无可忍无须再忍,见他的手还虚悬着,干脆就直接动嘴咬了上去。
下一刻一股辛辣直冲天灵盖,嘴里瞬间又麻又苦,她眼泪都出来了,呛咳一声,连鼻子里面都是药膏味。
赵祈看看指尖被吃干净的药膏,又是想笑,又是怕孟初真恼了,就偏过身给她拿水。
孟初幽怨的声音传来,“爷,你为了防我竟然手上涂毒。”
手中刚倒好的水抖出了半盏,孟初就看见赵祈背对着她,肩膀耸动,明显就是笑到不行了。
……不是,他怎么笑点那么低啊。
第25章 原来是给他的 在爷面前,难道还要你受……
太医院的药果然不是凡品, 过了一个晚上,孟初脸上就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了。
赵祈笑话她之所以消得快, 是因为内外兼用。
孟初看着鼻尖没了那滑稽的红痘, 心情好的没跟他斗嘴。
还以为起码得留点印子呢。
今天赵祈他们就能到余州了,总算可以好好歇一歇,再赶路下去,不说人能不能受得了, 马都要尥蹶子了。
余州毗邻乌州, 商路畅通, 他们往余州走的一路上, 已经见到不少商队络绎不绝的过去了, 哪怕此时离那还有些路程,道两边就能看到不少摊贩卖货给过路人了。
而且统一口径, 都是说要比余州城里的便宜, 与其到那买还要加上进城费、车马行李费、住宿费,还不如就在这里买。
但大的商队看都不看, 只有小商队里的年轻人会停下犹豫的看看能不能淘到东西。
孟初好奇的掀开帘子朝外面一看,正好见到有一个摊主,做了肉肠在买,他面前是一个炭火炉, 肉肠就摆在炉子一周, 烤的外皮微焦, 让她几乎瞬间就想到了前世的烤肠。
“爷, 我想尝尝那个。”
赵祈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脏兮兮的炉子,大声吆喝不管口水会不会喷到食物的摊主, 看不出是什么肉做的肠。
拒绝的话都在嘴边了,但想孟初这一路胃口平平,吃东西远没有在府里的时候香,他就又把话压下去了。
“王福来,去买一份。”
王福来正骑着马跟在车旁,听到话立刻就应了一声,他之前不会骑马,还是现学了几天,好在带出来的马温顺耐力好,不急行的时候他骑着也没事。
他下马还不熟练,差点被马镫绊住了腿。
摊主见他是来买东西的,脸上堆起了笑,“这位客人您瞧,我这都是新鲜肉灌出来的,这外面的一层肠衣,都是拿白面粉洗过的,保管您吃一点异味都没有。”
王福来走近一看,香味倒是有,但肠的颜色瞧着不太对劲,他略一迟疑,“你这都什么肉做的?”
“哎呦您放心,猪肉鸭肉混了面的,其它可什么都没有。”
“拿两个包起来。”
“好嘞,八十文。”摊主笑眯眯的把用油纸打包好的递过去。
王福来可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八十文?他可真敢定这个价。
想着是主子要的东西,他就没多事,翻着钱袋,又回来喊顺子他们凑,还真找出了八十个铜板,一文没多给。
那摊主见他口袋里白银冒尖,脸都僵了,心里后悔自己要的少了。
王福来把东西拿回去,怕烫着主子,还用托盘送到了车舆中。
孟初其实一拿到手,闻到味道油腻就不想吃了,但旁边赵祈还看着,似乎是等着笑她吃不下。
她就着油纸尝了一口,味道又腻又咸,感觉是吃进嘴里一口油,瞬间恶心,实在是咽不下,吐在了赵祈端来的小盂里。
“不想吃就不吃,在爷面前,难道还要你受这个委屈吗?”
本只是等着孟初不想吃了撒个娇,糊弄过去的事,结果她还真吃了,赵祈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有些生气,她在他面前什么礼数都没有,嬉笑怒骂皆随她自己,他也从来没说过什么,怎么今天倒想着在他面前勉强了。
孟初是一点都没想明白赵祈话里的意思,她只是下意识的回,“这是你给我买的,不尝一口岂不是辜负你的心意?”
赵祈啧一声,“不过轻贱之物,能代表什么心意。”
两人是都把王福来忘在脑后了。
他话是那么说,但孟初就是感觉到他似乎又心情好了,本着哄人哄到底的原则,她就接着道:“无论爷送什么,我都喜欢。”
不过那份肉肠,就还是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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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在城门落锁之前,他们终于到了余州。
陇朝有宵禁,但余州此时却依然热闹非凡,甚至还见小贩新推了东西去卖,看不出一点要收摊的迹象。
其他人带着车马先去客栈安置,想着一路上没怎么游玩,赵祈干脆就和孟初去逛逛这余州夜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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