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德跟什么都没发现似的,刻意把肚子吸着回话:“这些都是宫里内库出来的好东西,虽说这镶嵌的料子不算太贵重,但手艺却是巧夺天工,内务府会这个的老师傅可不多了。”
托盘上的镯子样式不同,但花纹繁复,有一个竟然是两层镂空笼绿松石石珠的,拿起来晃动两下,还能听到清脆的声音。
见她是真的喜欢,元德心道,他也好跟殿下回话了。
晚上赵祈来的时候,孟初已经戴在手腕上,凑在烛台边,看镯子里绿松石的花纹。
“你肤色白,戴这些重色的首饰,看着倒不沉闷。”
“我舅舅曾送给我一块绿松石,让我打了首饰用,可惜拿给弟弟玩,之后便找不见了。”当时孟止才两三岁,她就怕他是咽了下去,偏偏娘又不在家,急得她自己带着小丫鬟就出去找大夫。
赵祈以为她提弟弟是想说别的,就宽慰她道:“放心,你弟弟的事,我已经让人去找了。”
孟初奇怪的看他一眼,“我弟弟什么事?”她想起来,“殿下是说他去书院的事?他不想去便不去吧,本就是在乡下习惯自己埋头学的,他不愿意也不用勉强,年纪还小不着急,等考上童生再说吧。”
“……”赵祈犹豫了,栖栖不会不知道吧?孟家没来信跟她说?
一见他反而沉默了,孟初有些反应过来,“他出事了?”
孟止能出什么事,他在京都不认识几个人,天天在家里不出门,一定是有人欺负他了。
孟初一拍桌子,没好全的手腕冷不丁抽痛了一下,瞬间气势全无。
赵祈见她着急,便把事情春秋笔法了一番。
“孟止偶然结识了侯阁老家的嫡孙,两人一见如故。”孟夫人把他锁院子里,没想到夜里翻墙出来了,不知他怎么躲过了巡查的小兵,藏在得了恩典,可在夜间出去求药的侯小公子的马车里。
侯小公子发现孟止也没声张,还拿了小厮的衣服给他,一起玩了两天。
“两人都觉得京都里风景寻常,便准备出去游历。”据侯小公子的侍从说,是孟止一直在忽悠侯小公子出去。
“本是说要到京都城外的庄子上看看,但让侍从买个零嘴的功夫,他俩就自己驾着马车出城了。”应该还是孟止所为,侯小公子就不会驾马。
孟初听明白了,意思便是她那个面上老老实实,不善言辞的弟弟,拐了侯阁老的小孙子,两个人离家出走了?
连赵祈都记住他名字了,可想而知事情闹得多大!
她克制自己想亲自去抓孟止的想法,“有他们消息了没有?”
“令尊他们先去了孟老夫人那,但孟止应该没往那个方向去。”
孟初简直想冷笑了,“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去了再想出来就做他的春秋大梦吧。”
赵祈曾经一直觉得自家兄弟是最不让人省心的,太子暂且不说,二哥暗地里不知养了多少幕僚帮他出谋划策,老三跟着他性子也越变越古怪,老四一天天自以为聪明,干的都是蠢事,老五就更不用提了,呵呵。
后面那几个没出宫的弟弟们在上书房更是闹得不行。
但没想到孟初家中的弟弟,更是不得了,走前竟然记得顺走路引,还能让一向对人不亲近的侯小公子,抛下自己的侍从跟他走,几天了也只查到他们往北去了,还没拦住人,从某方面来说,孟止实在聪慧,他如今才十二岁,以后定然是个人才。
“也是当时书院的事欠了考虑,不知他无意仕途,这才让孟止和孟夫人闹了不愉快,引出此事。”
孟初实在是忍无可忍:“他竟然还不想读书?还敢和我娘顶嘴?”
第44章 他又生什么气? 可千万不要像孟止,像……
自知道孟止离家出走, 孟初心就没放下过。
这里可不像前世,有钱哪里都能到,何况如今寒意袭来, 吃喝都是个问题, 听说侯小公子身体还不大康健,万一驾马出了差错,马受了惊翻倒,车舆里的人都得断胳膊断腿。
“照他们的方向, 各个州府爷都安排好人了, 侯阁老府里也派了人手, 不会有事的。”
赵祈抬手给她端了盏金银花茶, 消消火气。
“侯阁老府里……”孟初都不好意思继续说, 干脆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赵祈因身上有着闭门修书的差事, 不好亲自去见侯阁老, 但让元德拿了腰牌去送赔礼,没想到对方态度有些暧昧, 过两天又送了回礼到府上,侯阁老见了孟知少,还拦着对方行礼致歉,只说是孩子玩闹之举, 不至于如此。
究竟是侯阁老心胸开阔, 还是等秋后算账, 一时他也料不准。
面上还要稳住孟初, 就神情轻松的朝她一笑,“爷怎么说也是个郡王,难道还护不住一个孩子?”
“这又不是什么护不护得住的事情。”她蹙眉冷目, “若不是孟止的错,便是对方再有来头,不说殿下如何,便只论我爹娘,也只按理,可此事一看便知是他胆大包天,这叫什么?拐卖孩童!”
赵祈差点笑出来,“他才十二岁,侯小公子比他还大几个月,哪里能定什么拐卖的罪。”
陇朝七岁定罪,真要是如孟初所言以此律判,孟止恐怕真得到狱里待些日子了。
只是任由孟止如何机灵,终究是难逃善郡王府和侯阁老双方的追拦,终究是在亭州水熟县被拦下了,赵祈看完先传回来的信,心中对孟止还真有几分赞赏。
怪不得一路上踪迹总似是而非,谁能想到他们两个竟然打扮成了两个女孩,雇了个年老体弱的妇人当祖母,又几乎不进城池,只往小路走,即使路上遇到查路引的,一见车内是老人带两个女孩,也就放人走了。
幸好是虽说走了有个六七天了,但因东躲西藏,其实离京都不算多远,过两日便能回来了。
晚上两人洗漱后躺在汤婆子暖过的床榻上,赵祈侧对着孟初,一手支额,将孟止的事挑挑拣拣一二告诉她。
孟初躺他怀里,听着他说孟止被找到时风寒正重,倒是体弱的侯小公子瞧着一点事没有。
她心情诡异的平复了,“幸好孟止只是我弟弟。”想想她爹多年来风轻云淡,数年不得晋升,仍然自得其乐,如今孟止回来,连道袍都翻出来穿了,从某种层面来说……也许是天尊他老人家考验她爹也说不定。
至于她娘,希望孟止回来老实点,没准能保住小命。
赵祈听到此话却是心中一动,看着她墨发松散,带着沐浴后的水汽,眉目灵动的样子,竟难以自制的在想以后他们有了孩子,又会是什么样子?
是会像孟初,还是更像他?
“若你我有了孩儿……”
“无量天尊!”孟初双手合十,“都说外甥像舅,可千万不要像孟止,像我爹都行。”
赵祈气的话都说不下去了,让外面候着的元德撤了烛台,翻身就睡下了。
不是?他又生什么气?孟初莫名其妙,她也没说什么啊。
.
玉兰早发现香兰会在午间光亮的地方拿绣绷了,见今日香兰还是在廊下穿针引线,就踮起脚,慢慢走到她后面。
还没等她开口,香兰就无奈的回头:“好妹妹,你又要做什么?”
玉兰脸皮厚,顺势就坐她旁边探着头看一眼,“你绣的是……虎镇五毒?”这绣样一般都是给孩子用的,玉兰是在官牙里被采买入府的,也没听说她有什么侄儿。
香兰最怕她胡思乱想,偶尔蹦出一句都吓死个人,只好拉着她声音压低道:“照咱们主子的受宠,有小主子也是早晚的事,趁早备着,哪怕用不上,也算是个心意。”
“也不知道小主子会像殿下还是……”
“主子,奴婢僭越。”香兰手快推了下玉兰,两人一起跪地伏身。
孟初让她们起来,本是想去前院寻赵祈,此时脚步却迟疑了,又回了屋里,心思繁杂间想去练练字,却抬头看见一幅玉兔献瑞画,除了她和赵祈,没有人知道画里夹层中嵌了一幅字,是赵祈握着她的手,写下的栖栖二字。
再想起昨晚赵祈躺下后一声不吭,原来他是在期待他们的以后。
.
丰米进院时,正看到怡兰肃着脸,跟玉兰和香兰说话。
玉兰被点两句正常的很,没想到香兰也没逃过,丰米在心里嘿嘿一笑,看到别人倒霉他就高兴。
跨过院门,轻步走到廊下,声音刚刚好能被里面听见也不刺耳,“主子,门房那有老夫人的家信,奴才给取来了。”
屋里过了一会儿才传来孟初让进。
丰米进屋是从不敢抬头乱看的,他再如何是个太监,也都有些忌讳,宫里娘娘们也是只爱用宫女服侍的。
孟初接过信,亲自给他递了个荷包。
“府里府外跑累脚,拿着去膳房换些点心。”
银子算什么?主子看到他的辛苦才是好事,有了赏就更得让主子知道他的忠心,于是丰米喜笑颜开的接了荷包,很有眼色的先退下了,没再逗留邀功。
孟初拆开信一看,是她娘的笔迹,大概是知道没人查信,孟武氏字迹狂放了许多,也不像之前先来一页客套话了,直接开门见山的说他们要去接孟止了,实在是克制不住想见他。
“……”她娘是克制不住要动手了吧。
信里接着道,孟止这次顽劣,多谢善郡王派了人去找,虽然应该把孟止送到乡下,但她又怕孟老夫人真就一辈子不把孟止放出来了,于是决定,把孟老夫人接到京都,请她镇住孟止。
这页孟初来来回回看了三四遍,她娘不会真被气疯了吧,竟然想把她祖母接过来,她们婆媳两可一直都是王不见王,顶天了也就是年节见一面,用不了一天都得说话带火气。
至今孟初还记得幼时孟老夫人要带孟止走,孟武氏恨得想跟她爹和离的场景,只是律法所限,哪怕孟知少也无法在孟老夫人态度坚决时把孟止留下。
孟武氏曾跟她说:“你祖母年纪渐大,孟止在那里实在是操劳她,你爹身体偶有病症,让孟止回来侍疾全个孝道。”
孟大人生病纯属扯淡,别看他不当值时爱穿个广袖长袍,走起路来衣袂飘飘,显得身形清瘦,实则自小信道,跟着师父学过不少强身健体的招式,那么多年偶尔有些不适,用个药丸子就好了,都没让熬过药。
所以孟武氏的话说直白点就是:你祖母老了,你娘我该出手了,若是她还不放,你爹也可以生个重病,儿子总得回来服侍亲爹吧。
孟初拿了空白的信纸准备回信,犹豫半天只写了两个字:留命。
孟止啊孟止,姐姐只能为你做那么多了。
.
“咳——”
孟止还是第一次病那么厉害,咳的嗓子都疼了。
给他额头上换帕子的是侯小公子的侍从,他也没想到自己带着一箱名贵药材接到少爷,却都用在了孟止身上。
本是对他一肚子怨气,可孟止是因为把厚披风都留给了少爷才病这样,只能叹叹气,老老实实的服侍他。
“侯年年,小爷我可是为了你命都搭上了,看不到九龙泉也没办法。”
侯白年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他缓缓低头看了眼孟止,“哦。”
侍从偷偷翻了个白眼,这话恐怕是故意在他面前这么说,还想着把由头丢给他家少爷?要不是他姐姐是善郡王的侧妃,听说很是受宠,孟止就不是在车里躺着了,连骑马都没有他的份。
他自以为动作隐蔽,却对上侯白年冰冷的眼。
哆嗦一下,再不敢乱想。
孟武氏腰间鞭子都缠上了,没想到等接到人,孟止都烧得说胡话了,匆忙将赔礼给侯小公子,就先带着孟止去附近的州府找大夫。
侯白年一句话也没有,只是手里还拿着那箱药材,等马车走的看不到影了也没送出去。
孟武氏和孟知少这次出来谁也没带,孟知少驾马,她就搂着孟止在车舆里,心里还气着,但看他双眼紧闭,脸通红,嘴里呢喃着喊娘,眼泪又止不住的落。
不想走仕途,不想念书,那就随他吧,只要以后他能身体康健,遵守律法,不为非作歹,她什么都不求了。
孟止闭着眼,感受到冰凉的水滴落在脸上,一开始还以为是马车外下了雨,雨水从窗子溅进来,等耳边传来轻微的泣声,他才怔然,原来是他娘哭了。
娘亲的怀抱温暖,他贪恋此刻,同时心里又忍不住打鼓,他娘要是知道他病的没那么严重,应该没事吧?
车舆外寒风刺骨,孟知少扬鞭策马,与孟初相似的眉眼里藏着几分戏谑,那小子就等着吧,他姐姐冰雪聪明,自小古灵精怪,尚且得对孟武氏老老实实,他还敢犯了错后撒谎,看来是铁了心要挨顿鞭子。
只叹初儿不在,无人与他同乐,可惜可惜。
第45章 简直是拿刀往他心上戳 赵祈此时此刻,……
冬日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 赵祈的万民广记总算修差不多了。
真要说起来,他只是列了总纲,斟酌哪些文献能用, 哪些一点都不能出现在书中。
孟初今日心思都在院里越落越厚的雪上了, 见赵祈在里间练字,干脆就自己系上银绒大氅,推开了屋门。
30/63 首页 上一页 28 29 30 31 32 3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