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殿下来,就到侧厢房用膳,让膳房上个锅子,汤底不要太油。”
怡兰笑道:“主子放心,等到了院子便让丰米去跑腿,前两天他还说膳房里备了羔羊肉。”
就在两人准备往小院去时,旁边一处假山后面,突然走出一个人影。
“孟侧妃。”
孟初一转身,仔细看了两眼,才发现竟然是许久不曾见过的紫藤。
怡兰上前一步侧挡在她身前,“见侧妃不行礼,姐姐规矩都忘了不成?”
紫藤脸色蜡黄,眼角都是抓痕,虽然头发梳得整齐,但明显能看到耳边似乎秃了一指大小,眼神也说不出的怪异,她扯着嘴角一笑,“奴婢久不出曲梧院,规矩是疏忽了,奴婢给孟侧妃请安。”
明明之前与紫藤也打过交谈,但这次再见,总觉得跟换了个人似的,见她这副模样,孟初也猜到大概是郡王妃所为,病重之人的确难伺候。
“不必多礼了。”
“孟侧妃,郡王妃想见您一面。”
怡兰立刻出声接话:“郡王妃想见孟侧妃,再简单不过,过两日我们主子便去给郡王妃请安。”
紫藤先是沉默一会,随后突然就跪了下来,她掀起自己的衣袖,露出乌紫淤青的伤痕。
“奴婢求孟侧妃先去一趟吧,郡王妃有疾,不会让您进屋的,隔着门说两句话而已。”似乎孟初不去,她便要受多大折磨一样。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若是再推辞,传出去孟初一个刚晋了侧妃就对郡王妃不敬的猖狂名头是摘不掉了,赵祈又在闭门修书,风声要是传到府外,岂不是给别人递个弹劾的由头?
她迟疑一下,给怡兰使了个眼色,“你先去院里吩咐丰谷,我去一趟。”
怡兰瞬息间便领会了意思,丰谷现在就在前院领下个月院里的银碳份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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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再到曲梧院,明明地面仍然一尘不染,但院里的树根处却堆满了落叶,无端显得衰败,院里也静得吓人,以前来来回回见到的栀子她们,都没了音信。
孟初想拖些时间,“栀子她们去哪了?”
紫藤进了院子后人反而正常了不少,她体态端正,在前方带路的时候每一步都差不多距离。
她淡淡道:“她们啊,她们享清福去了,就留下了我和连翘。”
绕过几道拱门,紫藤便带她到了里屋,既然来都来了,孟初也没觉得有什么好怕的——若是郡王妃手里真还有些手段,也不可能一直在院里不出来,依赵祈的性子,也绝不会给她留下人手。
隔着一道屋门,孟初行了半蹲礼:“嫔妾给郡王妃请安。”
话音落了有半刻钟,里面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孟初不动声色的往门缝里一看,除了隐约能见到些落下的帷幔,其余便看不清了。
她站起身,“郡王妃可能是睡了,那我就不打扰——”
话只半句,身后突然被一股大力推进了屋,门槛绊住了脚,孟初整个人狠狠的摔在了地砖上,她下意识用手撑了一把,没想到下一刻手腕便迎来剧痛,膝盖也重重砸了下去。
没等她反应过来,屋门便被砰的一声关上了。
孟初没浪费力气喊什么,先慢慢起身,看了看四周。
她以前从来没有进过郡王妃的里屋,但大概也能猜到之前必然不是如此,脚下没有铺地毯,小榻上这个天了也只有薄薄的一层垫子,摆设只有几件笨重不好挪动的,其余架子上都是空空荡荡。
落下的帷幔料子厚重,门再一关,屋里昏暗一片。
孟初对于郡王妃的事并不了解,只是自己猜测大概她病重是真,犯错也是真。
郡王妃大费周章的让她进来是想做什么?总不能是她那病传染吧?孟初准备掀开帷幔的手一顿,但想想紫藤虽然憔悴,但也不像有病的样子,这才继续往里进。
她试着喊了几声郡王妃,却都不见有动静,孟初动作越来越迟疑,直到穿过最后一层帷幔,来到了床榻边。
床帐半落半掀,只见一只手垂落在脚踏上,忽然轻微的动了动指尖。
既然是活人,那便没什么好怕的,她也顾不得手腕的伤,直接一把扯开了床帐,她宁愿听郡王妃说些乱七八糟的,也不想再陪她玩心理战。
床榻上的女子趴着,侧脸对着孟初,眼睛睁着,嘴边都是涎水,一看就是被人把下巴卸了。
可这女子不是郡王妃,而是连翘!
连翘眼珠子动了动,手指颤抖着旁边,那里摆放着衣柜。
孟初想找点趁手的东西,可匆匆一看,竟然没一个能拿的,犹豫片刻,干脆就找把椅子坐了,以不变应万变。
难得她还真去把柜子开了?谁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见柜就开,直接炮灰,看连翘这样就该心里有数,这次她来曲梧院,绝不会是郡王妃的意思,不然她想指使连翘根本用不着下这种狠手。
坐下去膝盖弯曲的那一刻,孟初疼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殿下!”
“滚!”
屋门被一脚踹开,赵祈直接拽下一层层帷幔,手中持剑,直到最后看她安安静静的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的对着他笑,心里那块石头才落了地。
除了元德跟着进来,屋外听动静应该是都被侍卫围住了,可见此事牵扯之大。
“殿下,小心衣柜,里面有东西。”孟初指了指角落。
没让赵祈动手,元德走到柜前,一把拉开了柜门,没想到里面竖放着一卷被子,直接倒在了他身上,饶是也亲手了结了不少人,手上的触感还是让元德头皮发麻,他哆嗦一下把那卷被子放在地上。
“殿下,里面好像是、是具尸体。”
孟初都愣住了,想到刚刚自己要是直接去开柜门,今年一年都别想睡个好觉了。
赵祈垂眸看着,忽然一叹,“让人把卢嬷嬷找回来,送郡王妃最后一程。”
即使之前查明,这些年郡王妃对他还动过杀意,那份让孟初中招的颜料,一开始也是给他准备的,但人死灯灭,哪怕最后她还是选择和东方家设局,赵祈也不想再追究了。
“元德,你带着张宏王羽,把剩下的事处理了,明日去宗人府报丧,让内务府把丧仪办了。”
“奴才这就去办。”他是一刻也不想在这屋里待了!
赵祈走向她,见孟初发髻乱了,裙角有褶皱,便知道她吃了苦头,再看她手腕虚抬着,一直坐椅子上没起来,他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殿下,连翘……”
“元德会办。”
他一手放在孟初腰上,一手穿过膝盖,将她抱在怀中,走出了屋门。
院子里的侍卫纷纷垂头,不敢窥视。
孟初仰头看他,路两边的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天色已经暗了,进院子时却不见怡兰她们。
赵祈将她放在小榻上,动作生疏地拿小银剪剪开了绸裤,露出了黑紫一片的膝盖。
他沉默的给她上药,用指腹把药轻轻揉开。
有些疼,但孟初没吭声。
“是我错了。”
……啊?孟初怎么也没想到赵祈第一句话是这个。
“府里的事我应该早处理干净,这样你也不会遭此一难。”早知会牵扯栖栖,引鱼的饵,便不该放在东方氏那。
“……我只是摔了一下。”他这些话,好像她受了什么重伤似的。
赵祈眼眸幽深,东方家一而再而三的敢直接在他府中出手,其一不过是因为借由东方氏的手,在府里埋下了不少东方家的爪牙,其二便是因为背后之人。
他猜过是赵禄,或者是赵祾,甚至觉得可能是其他有反意的宗亲王爷。
却没想到图穷匕见,背后之人竟然是太子。
何等可笑,他视太子如手足兄弟,明日之君,太子待他如生死仇寇,今日之敌。
第43章 殿下心不够狠 栖栖不会不知道吧?……
等孟初第二日醒来, 才知道连怡兰她们也被提去审了一遍,怪不得昨日回院子里时没见人。
“……好在咱们是主子的人,元德公公就抬抬手没动刑, 陈良媛身边那个芳怡不知肚子里藏了什么腌臜事, 现在都没放出来。”
打磨精细的铜镜中映着她微蹙的神情,怡兰没敢再多话,只是手里的动作又轻了三分。
“发簪用些素银的,不必太繁杂。”
怡兰正拿着一支绿松石簪花钗, 她往日最是顺孟初心意, 今天却忍不住开口相劝:“奴婢知道主子是顾及郡王妃, 可今日您要去迎宾客, 多得是人想瞧新封的郡王侧妃, 何况宗室女眷中,也不必忌讳这些。”
话说得难听一点, 除非皇上驾崩, 不然就算是后院这些女子的亲爹亲娘死了,那也是不能表露忧思的, 最多用膳时减几道膳,便算是“尽心”了。
宫中的杜贤妃娘娘当年也是圣眷优渥,可就是因为得知了其父病逝悲痛欲绝,过度伤心之下, 肚子里的小皇子没保住, 这才被皇上冷落下来。
“那便只簪这支, 其余皆不用了。”
怡兰心中两难, 但还是照她说的做了。
孟初其实并没有想那么多,说句实话,她和郡王妃之间没比陌生人熟悉多少, 若是郡王妃没出事,她两早晚也是要走到撕破脸的地步,但今天是别人的丧葬之事,让她只想着自己要见什么人搭什么衣裳首饰,她是真没那个心思。
之前宫里传来旨意,赐下恩典许善郡王妃早日入土为安,只停灵一天,所以今日吊唁后,便要立刻下葬了。
孟初穿着一身白青色素服,乌鬓堆云,无有脂粉,方一露面,灵堂前众人就拿目光将她上上下下扫了个遍。
膝盖还不敢使劲,她手搭在怡兰小臂上,往赵祈身边站定,就当自己是个哑巴,若来人是长辈,她便跟着行个蹲礼。
“手腕还疼吗?”
赵祈一侧头跟她说话,孟初便觉得众人的目光更在她身上黏着了,干脆就摇了摇头,赵祈也知道人多眼杂,栖栖又刚封侧妃不久,连个认识交好,能为她说话的人都没有,得避些风言风语,便也没像私底下那样,非要撩她袖子看一眼不可。
灵堂侧房有人往那看了一眼,冷笑道:“真是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善郡王妃尸骨未寒,却已经有人要踩着她博名声了。”
七皇子妃头疼不已,见身边除了她们自己带的侍女并无旁人,这才松了口气,“二姐,你也瞧瞧这是在哪,善郡王府的事,哪里能容你在胡说?”
何况人家孟侧妃穿得素净,总比穿得花枝招展的好,也是对善郡王妃的敬意。
七皇子妃的二姐嫁入了安远侯府,是安远侯世子的夫人,生性就是犟脾气,只自顾自的说:“去年年宴上,我还和善郡王妃说过话,怎么这孟侧妃一进府她便病了,等封了侧妃没几日,她竟然都香消玉殒了!”
七皇子妃没想到不过一段时间没见,她这个二姐竟然越发偏执,说话也没个分寸了,当下便冷了脸,“二姐不过是见人如见己,若再如此,你今年宫宴也不必来了,我直接去信给母亲。”
安远侯世子妃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安静下来。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又钻了牛角尖,可只要一想到府里那个被安远世子护着宠着的贱人,再看到在那站着的孟侧妃,心里就觉得气不顺。
顾及着是在善郡王府,七皇子妃想了想还是没把话说透,要是孟侧妃一进府就能把郡王妃算计了,那东方家简直是要颜面扫地了。
等孟初膝盖实在是撑不住时,这场吊唁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后面的事便无需她做什么,可以好好歇歇了。
郡王妃丧仪办的很是简便,却不是赵祈的意思,而是宫里传给内务府的,已经从赵祈那了解些内情的孟初,心里猜测皇上是不是也知道郡王妃的死因,这才不想正常操办。
只是在有心人眼里,这却是皇上对善郡王态度微妙的铁证,毕竟夫妻一体,又没听说善郡王妃出过什么错,没准就是借这事敲打善郡王也不是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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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卢嬷嬷送进去了。”
元德腰弯的更低了,他从会伺候人就到了殿下身边,知道他智计有余,而狠辣不足,总在最后关头心慈手软,正如以前在上书房,九皇子年纪小不懂事,常常喜欢捉弄人,当时排行前面的皇子都已出宫开府,九皇子便仗着赵祈和赵禧作为兄长不好跟他计较,常常“不小心”将墨汁甩到了他们功课上。
当时赵祈已经将他引到箭亭,只要九皇子看到马,自然会闹着要去骑,而那日箭亭的马是备给皇上赐武官的,都是未驯服的烈马,但就在九皇子果然如计划那般想偷偷钻进马厩时,赵祈却一把把他拉了出来。
从那时元德便知道,殿下心不够狠。
可没想到这次,竟直接将卢嬷嬷活埋入郡王妃墓中,明明之前殿下已经要放她一马,到底是又查出什么事……
“元德,让人去把库房里那几个绿松石的镯子拿给孟侧妃。”
他回过神一愣,“是前年宫里娘娘赏的那些?”杜贤妃寻由头赏殿下不容易,都是挑好东西给。
赵祈横他一眼,后者立刻明白自己问了个蠢问题,赶紧退下去办差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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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初没想到是元德来送,倒是瞧了他好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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