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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哥,不会是我中秋说了几句醉话,让小六到现在都憋着气吧?”
原本今日没有早朝,突然从宫里传来旨意,竟然开了个午朝,等人都到差不多了,却迟迟不见有太监开殿门。
赵礼最近本来就气不顺,见赵禧还敢提之前的事,实在没忍住抬腿踩他一脚。
赵禧差点一嗓子嚎出来。
“少往小六身边凑,不然他可真能下个月礼到人不到。”赵礼觑他一眼。
他嘿嘿一笑,“四哥放心,我有分寸,之前就是当哥哥的想逗逗弟弟,哪能真把人惹生气了。”
赵礼瞧瞧不远处赵祈冷着一张脸,谁也不怎么搭理的样子,实在想不明白赵禧哪里来的莽气。
“上朝——”
金銮殿门缓缓打开。
众人垂首,进殿后行跪礼,山呼万岁。
等上面传来一声淡淡的平身,刚站起来,就有人发现今日一向体弱,避政事不谈的太子,竟然也上朝了。
再往他旁边一看,永亲王什么时候回的京都?
有知道些内情的官员,额头冒出了冷汗,面上却不敢露出一点,只是把背微微躬着,不让他人察觉。
“今日繁琐之事不谈,永亲王,你将乌州之事,在这朝堂之上说个明白。”
“臣弟遵旨。”永亲王行至殿中,暗暗吐出一口气,随后便将声音扬起:“臣弟于年初三月,奉上命巡乌州……”
即使去前得到些消息,但谁也想不到,乌州竟然藏了一个由前朝余孽建立的娑道教,永亲王说时得略去前朝不提,不然说出去,岂不是暗指当今有瑕?如若百姓安居乐业,前朝又怎么能兴风作浪?只好说是有人居心叵测,想用邪教手段唆使百姓,甚至有朝廷命官包括乌州知府在内,都因利而对此视而不见,娑道教被清后,发现黄金白银以箱记千余抬,另有珍奇宝物,不胜枚举。
娑道教为了敛财不择手段,妓院赌坊,掠民为奴,均有涉及。
“臣弟请陛下严惩娑道教众贼匪,夷乌州知府九族以儆效尤。”
永亲王恭恭敬敬的跪地,伏下身子,等脸埋在了袖中,他才狠狠闭了闭眼,话已出口,再无回旋余地,皇上想让他做刀,他只能尽心尽力的去做,不能懈怠万一。
十二旒冕微微晃动,没有人可以透过它窥视到帝王的表情,只能听见一声冷笑。
“乌州年年歉收,原来是有硕鼠苟活,众卿以为该如何处置?”
曾任太傅,于上书房授业皇子,两年前入内阁的徐诚走至殿中,“陛下,微臣认为乌州被娑道教唆使的百姓可网开一面,但贼匪与犯事官员,罪该万死。”
“臣与徐阁老所言相同。”
“臣附议。”
皇上淡淡道:“那太子有何见解?”
太子脸色苍白,才刚刚入了秋,身上便穿了夹衣,他先是闷咳了几声,才缓慢开口,“儿臣有一事不明,敢问娑道教银钱众多,难道是卖粮食所得?那粮食又卖给谁?永亲王叔,可查了个明白?”
永亲王手心都是虚汗,他在徐诚开口时就起身站在一边,想着自己该唱的都唱完了,也该下戏台子了,不想直接被太子一句话又点了出来。
“臣……”他怎么说?难道还真的把真相公之于众?那都不用等下朝,皇上直接就能摘了他的脑袋。
皇上声音不辨喜怒,“太子有话可以直言。”
太子就真的也不再纠缠,他在朝上设座在御台左下,站起身时便先将手撑在把手上,才提起气,慢慢站起来。
“儿臣日前听闻,乌州粮食无影无踪,却没想到三年前从吴南府过,往涣西去的赈灾粮,竟然也曾被神不知鬼不觉的贪下,甚至消失在了齐原郡。”他低头支起瘦骨嶙峋的肩背又咳了几声。
“父皇,此乃奸人毒计,欲害儿臣母家,儿臣请父皇查明真相,勿使流言倾覆。”
殿内一时寂静。
赵禧一向对政事不感兴趣,万事耳边过,只旁观个热闹,今日却觉得大殿内有冷风吹在他后脖子上。
赵礼前面站着的是数日不曾碰面的赵禄,若说实话,兄弟两不至于因一场口角闹翻,他也猜到,三哥恐怕正好是想借此机会,能把他撇清出去,日后无论如何,两人起码能保全一个。
“听闻?朕知太子久居东宫养病,从来避政事不谈,是谁传风语到你耳朵里了。”
赵禄看着太子那张嘴角带血,眼下青黑的脸,在心中冷冷一笑,他自然知道二哥那边对他利用居多,可哪怕太子继位名正言顺,他也绝不会投靠太子,跟他身体如何无关,早在他幼时便知道,众人只觉得二哥谋算过深,可太子才是真正的心狠手辣。
此时太子眼神都没有往殿中动一下,“是六弟待儿臣真心实意,特意到宫中提醒,不然儿臣恐怕便要遭受这不白之冤。”
“善郡王,太子所言你可认?”
赵祈动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腿都已经僵住了,他面无表情,出列跪地,“太子所闻,是臣言语。”
在明白福由是太子的人时,他就知道自己入了太子的棋局之中,可早已经进退两难。
他幼年丧母,长于杜贤妃宫中,却有实无名,满宫的皇子只有他无母妃可唤,在上书房和兄弟一起念书,虽然没有奴才敢怠慢他,但有些事情就是不一样的。
元德总是拿膳回来比其他兄弟的太监晚一步,下午的点心御膳房会根据皇子们的喜好供,却没供过他用得多的,有娘娘心疼皇子苦夏,让人送冰鉴到桌案旁,但赵祈从来没有收到过。
他沉默的背书练字,完成学业,从不懈怠,却还不及文武不成的赵禧在兄弟中讨喜。
只有当时年少,身体还没有那么差,天气好时还能和他们一起比试拉弓的太子会主动与他亲近,从此赵祈便成了“太子党”。
他以为自己是太子最信任的弟弟,是太子登基后忠心向君的贤王,却原来只是棋局中最先扔出去的那枚棋子。
第40章 赵祈,生辰快乐 本来是守株待兔,可惜……
午朝散时, 天已然乌云密布,才行至大朝门,雨便喧哗的落下。
庄严的宫殿与楼台, 在雨雾中飘渺遥远, 冷冰冰的矗立着,层层叠叠,不见尽头。
有小太监给大臣们送蓑衣斗笠,赵禧他们自有伺候的太监候着, 连伞也不用自己拿。
元德举着伞没敢往金銮殿方向再走, 赵祈一向不许他在宫里有出格之举, 只好耐着性子在原地等。
赵禧路过他时脚步一顿, 犹豫了一会儿才道:“你再往前迎一迎吧, 若有人怪罪,就说是本王吩咐的。”
雨下得太大了, 元德支起耳朵才从雨声中听清楚, 这话他哪里敢应,只好弓腰赔笑。
赵禧也知道这样不合规矩, 没准反而给赵祈带来些麻烦,本来还想说什么,见前方的赵禄在伞沿下回头看他一眼,便抬步走了。
看着他雨中的背影, 元德心里七上八下, 殿下难道是出事了?
雨雾腾起, 不断有官员匆匆而过, 却偏偏不见赵祈的身影,元德一咬牙,干脆就往前走, 有负坚执锐的宫中禁兵仍立于原地,雨从兜鍪弯曲处滴落,按照往常必定上前询问缘由,如今却目光冷漠,视而不见。
殿下一定是出事了。
宫中不许太监宫女疾走、小跑,但元德怎么说也是在内务府摸爬滚打过的,对应付这一套规矩有自己的办法,低头弯腰,双手拿伞高举于耳侧,亏得他体型臃肿,脚步加快也显得笨拙。
直到他到了金銮殿前,才发现大殿殿门已经关上,四周并无其他人的踪迹,唯有赵祈自己站在廊下,眼眸低垂。
元德既不敢高呼,也不敢走那官员上朝时过的登朝梯,只能将伞上下动一动,得有一刻钟才见赵祈似乎看到了,他身上并无蓑衣,也没个小太监伺候着打伞,就这么淋着雨一层一层下了台阶。
等元德将伞举到他上方时,赵祈全身已经湿的差不多了。
“殿下……”
“回府。”
冰冷潮湿的雨雾似乎浸透了他的眉眼,从学会伺候主子起就跟着他的元德,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猜不出他的心思。
宫外车舆里备了有常服,但如今秋意起,又受了雨,不如回府里用完热水再换,便只是拿了件鸦青色斗篷披上,兜帽遮住了他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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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突然,原本放在院里的一盆吊兰没来得及收,直接被雨打弯了根,横躺在瓷盆之上。
丰米披着蓑衣去搬,怕泥水流出来污了院子,踩上还容易滑。
“丰米,搬到廊下不要动。”怡兰站屋前喊他。
这就是主子的意思了,本是想直接扔了的,吊兰易得也不值银子,虽然丰米觉得估摸着救不活,但还是老老实实的搬去了。
雨一下起来,屋内都是湿气,望兰就拿着小熏炉里里外外的烘一遍,这才好些。
赵祈不来,孟初也懒得每天挽着发髻,乌黑长发委堆在她的肩头和背,显得一张脸越发的白。
“殿下还没回来吗?”
这哪里能知道?前院的事谁敢打听,元德公公虽然也就是在殿下面前会卖蠢讨喜,实则手段不俗,之前郡王妃都没能在前院插进人手,望兰心里为难,又不像怡兰稳得住,嘴里就打了个磕巴。
孟初也是话刚说出口就意识到了不妥,于是摆了手,没让她回了。
怡兰从屋外听到点动静,就进来道:“主子放心,殿下应该已经回来过了,宫里午朝时辰短呢。”
这话听完,孟初反而从榻上坐了起来,一种莫名的焦躁覆盖了理智。
“怡兰,拿斗篷来,要兜帽大些的,直接遮着,不挽发髻了。”
望兰想劝外面雨大,一看怡兰已经毫不犹豫的去开柜门找斗篷了,她要想在主子面前立得住,还有得是东西要学,好在怡兰愿意带她们,从来不像其它院里,有头有脸的婢女都唯恐她人在主子面前得了好,千方百计也要把人压下去。
兜帽大的只有一件冬日穿的银白毛领镶边的月白色斗篷,孟初顾不上别的,直接披在身上。
刚出屋门一看,只见暴风骤雨,阴云密布,手里提着的灯笼在风吹下明灭不定。
她和怡兰出了院子,后者本以为孟初要去前院,没想到反而是绕过去,走了条近路到郡王府大门。
“主子是想出府?”
怡兰举着的伞遮不住她全身,孟初摇了摇头,只是顶着风向前走,一边要顾着脚下,一边要小心灯笼。
厚重的斗篷下摆沾了水,沉沉的向下坠,但她脚步反而越来越快,快到府门时,鞋袜都已经湿了。
府门开着,隐隐能见门房上前行礼,有小太监举着伞去迎。
元德扶赵祈下了车,平日里殿下从不让人搭手,当时他在金銮殿离得远倒没有看出什么不妥,但等殿下一走近,他立马就发现走路有些不对,像是膝盖出了问题。
明明是午朝,殿下怎么会跪坏了膝盖?元德心里惊涛骇浪,却都没在脸上露出来,主子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奴才就得装傻。
赵祈强忍着腿上传来的刺痛,跨过门槛时,几乎疼的使不上劲。
元德还想来扶他,这次他没让,刚要回前院,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赵祈已经有不少时日没见过她了,本以为要等他自己想清楚,却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相见。
他随手拿过元德的伞,慢慢走向她。
穿过雨雾,等彼此面容清晰,才发现对方穿的都不合时宜,一个是里面衣裳湿了披了件单薄的斗篷,洇出一团团水渍,一个是不分季节,冬日的斗篷也上了身,银白毛领都被雨打的一缕一缕。
孟初提着的灯笼终究在明灭两下后,彻底暗了,两人对视片刻,忽然都莫名笑了一下。
赵祈先伸手拉着她,把她从怡兰的伞下,接到了自己的身边。
原本喧闹的雨声似乎也安静下来,等两人进了小院,怡兰就去吩咐人准备热水,元德还惦念着赵祈的腿,便想着要让府医来看看,话刚开口,就被赵祈淡淡的一眼给堵住了嘴。
这膝盖要是落下了毛病,每逢下雨或潮气大,那疼的像有人拿匕首一点点刮着骨头,割着筋一样,到时候药里都得放芙蓉膏了。
赵祈和孟初没让人进屋里伺候,把门紧闭,赵祈帮她解开颈扣,手指骨节偶尔会蹭到她的脸,带来一些细微的痒意,斗篷落地,原本藏在兜帽中的如瀑长发倾泻而出。
孟初想要帮他解开,还得微微踮起脚尖,但一看到里面就愣了一下,竟然全湿透了,额前的头发也凌乱着,他们之前去乌州在山林里住帐篷,她都没见过赵祈如此狼狈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上朝回来的。
等两人洗漱完用过膳,屋外的雨还是没有停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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