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帐撒下,两人并肩躺在床榻上,没有别的肢体接触,只是十指相扣。
“那么大雨,去那里做什么?”赵祈轻声问。
“本来是守株待兔,可惜当了兔子。”
孟初这话没头没尾,但赵祈直接就听明白了,原本他今日无论如何都不应该笑得出来才对,但可能他也曾有所预料,在太子当朝说出他时,竟然只在那瞬间心中一悸,随后便接受了所有,如今反而轻松了些。
他笑了笑,“栖栖,若你发现有一个东西,你并不想要,但交好的人都在抢,你会如何?”
“这个东西消失不了吗?”
“消失不了。”
孟初心里已经猜出了是什么,她看着床顶帐子上的绣图,语气也没有变化,“既然都想要,那就我去拿,我来制定玩耍规则。”
皇位象征着权力,在这个朝代,按照赵祈的身份和在兄弟间的排行,他不可能置身事外,赵祈到底是想辅佐他人,还是想去争一争那个位置?
她翻了个身,面朝着赵祈:“那殿下呢?殿下会怎么做?”
他犹豫许久,没有回答。
夜深时雨才停下,孟初起身,慢慢掀开了薄被,将赵祈的裤摆向上一卷,露出了红肿淤血的膝盖。
她倒吸一口冷气,伤这么重回府都没叫府医,午朝时必定出了事。
也没喊人,孟初从提早吩咐怡兰灌上的汤婆子里倒出热水,再把热帕子敷在赵祈膝盖上,来回热敷个三四次,拿出药膏涂好,见他还睡得熟,没有醒的意思,她才放了心,悄悄洗完手睡了回去。
“赵祈,生辰快乐。”
黑暗中,他睁开眼,想栖栖一定不知道,他们兄弟几个是不过生辰的,每年会由钦天监算日子,轮到哪天宜哪位皇子,就报上去,皇上赏些东西,就算是今年生辰过完了,本是说弱冠后便一切如旧,但这么多年除了太子,哪怕是已经到了年纪的兄弟,仍然还是找钦天监。
这个已经都快被他遗忘的日子,原来栖栖都还记得,如今再想想那副他以为是中秋贺礼的手套,就什么都明白了。
等旁边的人睡熟,赵祈才把人轻轻搂在怀里,早在府门前见她,便想那么做了,那个答案或许不必他坦言。
第41章 都得杀进东宫出口恶气 则是本朝律法有……
自那日午朝后, 赵祈便不再到刑部行走,被皇上一道旨意,去了翰林院修订万民广记——说白了就是一些民俗民生。
说是去了翰林院, 实则早有人把用作参考的书籍送到了府里, 根本不必进宫。
“万民广记关乎民生,俗事勿涉,朕与朝堂共待以观。”
意思就是这本书修订完之前,赵祈没事就不用出府了, 更不用上朝, 直到等书交上去再说。
虽说是变相的冷落和禁足, 但皇上也算是给他留够了面子, 赵祈接旨时恭恭敬敬朝皇宫方向磕头行礼。
既然领了差事, 那些送来的书他便时时刻刻拿在手里,有时也免不了丢几本在孟初那。
孟初午后便靠在小榻上, 边用点心边把几本书拿在手里。
既然说是民生, 除了农商等有些晦涩难懂,其他都是一些风俗, 毕竟万民广记主要还是记载一些民间见闻,所以送来的书看着倒有些趣味,她翻开一本,里面记录了一些不曾被广而告之的案件, 其中便有一案说的是子杀父。
儿子在赌坊欠下百两银子的债, 还不起便让赌坊打手去家中寻老父, 没想到打手不过轻轻一推, 人就撞到了墙上,瞬间没了气息,最后官府判是儿子杀了父亲, 秋后斩首。
孟初无语的一看年号,是五年前的案子,恐怕早已尘归尘土归土了。
先不说那个轻轻一推有没有水分,即使这儿子迷上赌博祸及家人有错,又怎么能被判杀父?
她气不过,便把这案子说给怡兰他们听,丰米就道:“主子有所不知,这赌坊最是赚钱,赌桌上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多少人赌的倾家荡产,恨不得抢了银子就走?后面要是没人,赌坊哪里能干下去,没准判这个的官,就是赌坊背靠的树。”
他说得太直白,门口洒扫的丰谷听了一耳朵,恨不得把他嘴给缝上。
这是哪?这是善郡王府,他们殿下就是皇上的六皇子,说官府有错,岂不是对着秃驴骂和尚,这天下姓赵,当官的都是科举出来的天子门生!
孟初简直大开眼界,这案子既然能光明正大的记载下来,说明早被上面过了一遍眼,可见是官官相护。
等晚上赵祈来了,她便把那本书拿给他。
“……这岂不是错判?”
赵祈接过来大概看了一眼,就知道说的是哪一案了,“这个案子是当年张巍张大人判的。”
张巍?这人孟初竟然还真知道,他年轻时外放到吴南府,当地有纨绔强抢民女,在其兄持刀上门时,直接将那女子丢到了窑子里,后来女子被逼自尽,兄长拖着断腿,告到了当时任职吴南府江田县县令的张巍面前,最后张巍亲自带了衙役,冲进纨绔家中,没有经过任何刑讯,直接拿刀把那人头砍了,并挂在衙门门口三天三夜。
当时此事轰动天下,并被编为戏曲传唱,一直到孟初幼时被她娘带出去听戏,都还常常看到扮演张巍的伶人身体壮硕,手持大刀往纨绔砍去,台下无不叫好。
她语气就迟疑了:“这案子既然是张巍大人判的,是不是还有别的隐情?”
“此人幼年被送到学堂,用竹签刺瞎了同窗,少年时母亲重病,他偷了家中求医的钱去赌,等成了亲,又在醉酒后将有孕的妻子打得生下死胎,而此案若判,赌坊本身牵扯不到,不判他便是判赌坊打手,那打手自小无父无母,吃村里百家饭长大,所得月钱,一大半都是给了村里无儿女养活的老人,所以张巍才做此判。”
孟初本能的觉得不对,她习惯了法.治,不能完全接受这种合乎情理道德,却无法可依的判决,可情感上,张巍敢顶着朝堂重压都要如此的做法,又的确让她想赞同。
赵祈看着她犹豫纠结的神情,心中一叹,栖栖其实是个万事随自己心意,又在此之上愿意处处给别人留情面的人,若与她意见不同,不在意的都随别人如何,在意的就绝难更改,很少见到她遇事两难,如此便可知,名声此事有多么重要。
他如今在孟初面前也习惯了什么都说些,就不由把刚刚心里所想告诉她。
这话反而让孟初醒神。
“若名声只是飘虚的赞扬,只会让造势的人以后有一点错就被抓住不放,若名声来自所做之事,则如青云梯,但张巍不是因为有了名声,而是因为得了民心。”
“可虽然我也觉得拿赌博和纨绔两事来说,张大人所为都在惩恶,但事有两面,难道这个为赌坊做事的打手,曾经没有伤过无辜之人,以后不会助长气焰,更加为虎作伥吗?哪怕是好赌之人,自小本性为恶的也少,多得是被赌坊做了套的人吧?”
“再者,难道张大人每次知道的事都为真吗?若有一人,在妻子口中家暴虐打,却修路造桥,抚养孤儿,这人张大人又如何判呢?”
“若每一个案子,都要靠张大人自己的判断行事,则是本朝律法有缺。”
她话一句接一句,等说完才发现赵祈用一种让她分不清的目光看着她。
“殿下?”
赵祈握住她的手,“栖栖生于此世,让人惋惜。”困于后院,不识四书五经,却能本心坚守,若是生于那位女皇登基的朝代,想来也必定能在朝堂上有所作为。
“……那倒也没有。”她前世也没什么出息,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得远,时代的红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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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祈闭府不出的日子里,齐原郡粮食的事查到了还不在京都的鸿亲王赵祾身上,就在朝堂因太子与鸿亲王的事闹得不可开交之际,远在千里的鸿亲王上书请返京都,第二日太子于金銮殿上,哀泣自己和鸿亲王兄弟情深,若查出为鸿亲王所为,必定是有小人污蔑。
甚至当朝说出诛心之言,“二弟天资聪颖,体魄康健,孤寿若晨珠,用药比膳,有朝一日追先祖而去,则二弟晋太子可利国利民,是孤心盼矣!”
随后口吐鲜血,当场晕厥。
朝野震动。
赵礼简直是要笑得肚子疼,“好一出戏,精彩难得,太子反手捅了小六一刀,又给二哥泼了脏水,二哥倒是想借此事回来,没想到太子祭出杀招,把二哥踩在脚底来回的碾,我要是二哥,都得杀进东宫出口恶气。”
赵禄盘着手里三四颗琉璃珠子,这些天眉头就没舒展过。
赵礼还记得他的良苦用心,是从小门进的府,赵禄一边气他不顾身份,一边又的确挂念这个从小相依的弟弟,就默许他留下来了。
“三哥,你说太子这招损人不利己的,到底图什么?”虽说现在大家面上都站太子,称赞其纯善仁义,但绕了那么一大圈至于吗?
赵禄头是真的有些疼了,图什么?图就算二哥日后得了那个位置,也难在史书上脱开太子的干系,便是父皇封他为太子,圣旨上都得写先太子曾言。
何况此事直接暴露出二哥掌握的暗线,远隔千里,邸报未出,竟然直接上书,旁人哪怕再蠢也该知道了。
“你这段时间一定要谨慎小心,刚刚那些话不要再说。”见他还想说什么,赵禄便正色道:“不仅在外,便是在我面前,也不可再说此话,赵祈还是从小跟在太子身后的,这么多年来为他尽心尽力,结果如何?更何况我们?谁知道太子之后又置了什么局,没准我们两个都得被牵扯进去。”
从前三哥对他隐晦说过太子手段狠辣,赵礼都嗤之以鼻,直到这次的事才觉得后背发寒。
太子面上可是个细心体贴的长兄,有一年赵礼在宫中箭亭骑马,却在下马时崴了脚,他嫌丢人谁也没说,几日后去上书房的路上遇到了太子,不过闲聊几句,没想到被太子看出了腿脚不妥,之后便命小太监给他送了药膏,用了两天便好了。
“而且二哥的意思是,最好能把小六拉进来。”
赵礼一愣,“拉哪?”话说完才回过味来,“二哥想拉拢小六?”
“他怎么说也跟在太子身边这么多年,肯定是知道不少,太子身边被卜安守得是固若金汤,这么多年二哥都没能把探子送进东宫。”
“那你们还是别想着往小六那费力气了,照他的性子,就算是与太子翻脸,嘴里都不会说太子一个不好,况且太子既然敢直接把他丢出去当引子,就说明小六什么机密之事都不清楚。”
“我猜太子在他面前,指不定是个什么好哥哥,不然赵祈这么多年也不会对他忠心耿耿。”
琉璃珠子被哗啦一声洒在书案上。
赵禄只冷笑一声,人都有所求,什么都不说就是给的还不多,二哥若是真想从赵祈那里寻些太子的错处,就算是白的也能翻成黑的。
“三哥,你给我透露些准话,二哥这么急究竟想做什么?我们都知道太子是要……”赵礼用手划了下脖子,“为何这两年越斗越狠?”
赵禄沉默了一会,“因为二哥并不确定,太子的病,究竟有没有明面上的那么严重。”
第42章 孟侧妃,郡王妃想见您一面 孟初疼的冷……
赵禧开府那日, 赵祈终究还是没有去,只让元德亲自去送了贺礼。
“勉郡王特意叮嘱奴才回来跟您说,等书修完了, 他一定摆家宴, 邀您到府里一聚。”
赵祈听元德说完只嗯了一声,手里练字的动作没停,元德稍等了等,见没有别的吩咐, 便慢慢倒退到屋门口, 没发出一点动静。
他退出去的时候, 眼睛垂下直视地砖, 实则眼角余光早把屏风后那个模糊的身影打量个七七八八了。
都不用猜, 必定是孟侧妃了,殿下这修书的差事一下来, 孟侧妃的宴可就开不起来了, 都没正儿八经的给外人瞧一瞧,只能在府里多个名头好听, 这要是其他人都得急死了,倒是她八风不动,他日日侍候殿下,也没听孟侧妃在旁边敲边鼓。
孟初还是第一次到他书房里, 来来回回看了几遍, 倒是没有她以为的那样摆设奢华, 但书架从顶到下, 书籍众多,甚至还有竹简,不知是哪朝那代的, 她没敢上手碰。
如今方便抬手就能拿到的那层上,都是关于万民广记的文献。
“殿下,这书要修多久?”
修多久哪里是他说了算,但赵祈这段日子也不是真就老老实实待在府里,什么都没管了。
“还没开始修,你觉得还要修多久?”
赵祈在府里待那么久,针线房都在赶冬装了,竟然还没起个头,她随手拿一卷画在手里,“我倒是觉得再修一两天便能行,又不可能。”
宣纸上的字一气呵成,铁画银钩,矫若游龙,赵祈收了笔,待稍干了干,才让她过来看。
孟初早好奇他在写什么了,绕过书案一瞧,正是万民广记四字。
“……”赵祈不会修书修魔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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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书房出来,怡兰正在院里候着,见人出来便迎了两步,把手里的披风给她系上,深秋寒意重,又有冷风袭,有点风寒都得拖到开春才能好全。
孟初回院子从小路走近一些,恰好还能避过其他人的院子,落个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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