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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年节喜气重,老天也赏了脸,雪虽然还飘着,但却没觉得多冷,风吹在脸上也没那么喇人了。
孟初刚醒,怡兰就把门房那拿的信呈上了。
“是孟夫人的,早上才让陶姑姑送来。”
接了信就没急着起来,她半靠在床头软枕上,觉得信封比之前都厚了几分,一打开果然有几张银票。
“……”这银票不会还是她祖母的吧?
孟武氏在信里说得倒是很直白,就是孟老夫人给她的,原本还有孟止的一份,但孟止没要,就都给她送来了,就当是压岁钱。
说起孟止,本来他离家出走病了一场,孟武氏已经对他十分心软,准备真的就纵容他那么混吃等死一辈子,随他自己心意,没想到孟止竟然是在她面前装重病,气得孟武氏真拿起鞭子抽了他一顿。
不过后来侯阁老那边却并没有对此事做出追究,反而是主动发了帖子邀孟止到府上做客,之后还让他与侯小公子一起在府中读书。
这可的确是一件好事,侯小公子自小便是其父吏部尚书授业,更有侯阁老隔三岔五领他读史书,先不提侯小公子自幼聪慧,便是块朽木,在侯家两位大儒手中也该成才了。
孟武氏倒是没指望孟止能有什么出息,纯粹是怕把他送书院后变本加厉,万一又带着其他孩子离家出走,那孟知少就算是人脉再广也没有用。
他在侯阁老府中,最起码知道他爹护不住他,会老实一点——如果孟止不想再挨鞭子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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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良媛自知道周良媛是被设局而死,就一下子病倒了,让婢女芳芹告病上来,年底便不出院了,免得传了病气,赵祈允了,让府医用药直接从前院药库取。
桌上摆的菜让人眼花缭乱,想必是膳房的大师傅为此绞尽脑汁,使出了看家本领。
膳摆在孟初院里,侧窗微开,能窥到屋外飘飘扬扬的雪。
“祝殿下,年年岁岁如意,时时刻刻福佑。”
孟初拿着果酒敬他,赵祈碰杯后失笑:“好贪心的话,老天爷哪里敢应。”
“好不容易过一个年,当然要趁此机会把该祝的都祝了。”她没让怡兰动手,自己倒了又一杯果酒,“殿下祝我什么?”
赵祈故作沉吟,直到在下人看不到的桌下,孟初穿着绣鞋的脚轻轻踢了他一下,这才又把话拐了个弯,“先用膳。”
孟初心里劝自己不要生气,四字咒语,大过年的。
“只埋头吃有什么意思。”她示意了门口站着的丰米,后者立刻将准备好的书案扶尺等摆好。
赵祈一看这些东西就明白了,“说书的?”
“您可瞧好吧。”
说书的老师傅在京都颇有名气,不少达官贵人都会请他到府上说书,于是也不怯场,上来便拿出了架势。
“其青山有狐,幻化男子……”
赵祈听个开头就觉似曾相识,“这话本子是不是你之前随口编的那个?”
孟初惊讶的侧头看他一眼,没想到他还记得,这正是他们从乌州回程路上,她编的那个男狐狸精和扮男装中状元的女子的故事。
赵祈便靠在椅背上,手持酒盏,听栖栖把这个编的故事如何完善。
没想到下一刻,说书人正说到男狐狸精与女子相遇,丰谷便外罩一身粉色的纱裙出来了,他长得五大三粗,嘴上还抹着胭脂,不知谁想出的点子,还在眼尾抹了红,他认真的在原地转了一圈。
“奴家男狐狸精兰草。”
“咳——”赵祈直接被酒给呛到了,“这也你安排的?”
孟初也是第一次看到丰谷扮相出场,正目不转睛呢,“怎么样,有意思吧,这叫反差。”
……这要在宫宴上演这一出,把皇上呛到,得叫意图谋杀。
说书先生是一眼都不敢往丰谷那瞅,就怕自己一乐,把场子砸了,“……恰遇到那唇红齿白,眉目清秀,却着男子衣裳的少年书生。”
旁边真有人穿着一身书生的衣裳,背对着他们横跨过来。
就见男狐狸精丰谷干巴巴的说:“啊,这女子好不一般。”
书生一个转身,“我本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赵祈的酒是真喝不下去了,怕自己失态,“也真亏你能想到他。”
王禄来的扮相倒还真仔细,敷了白粉,衣裳大小合身,看上去总比丰谷能入眼些,就是动一动,粉簌簌的往下掉。
孟初都迷惑了,她安排的也不是这样啊,明明是香兰扮的女状元。
怡兰悄悄跟丰米问完话,这才到她耳边将事情交代了:“香兰在回廊处摔了一跤,把腰扭了,一时动不了。”
“那让她好好歇歇,若是伤重了及时报上来,让府医去瞧瞧。”
“是。”
等用完膳,孟初又给怡兰她们拿了荷包,之前的是府里的,现在这个才算是她给的。
因是年节,此夜不熄烛火,只见床帐被映出婀娜的轻动。
赵祈刚躺下便觉得枕下不太舒服,伸手一模,竟然有一个荷包,里面是卧兔形的金豆。
孟初见他发现了,就摇摇他,“好看吗?”
“其形可爱,小巧玲珑,爷可舍不得用出去。”他自觉是说了一句好话,还想伸手把孟初揽怀里。
但她问的明明是荷包,金豆子只是顺带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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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兰回屋的时候,只看见香兰裹着被子面对着墙,就轻手轻脚的把主子赏的荷包放香兰枕边。
“香兰,主子赏你的,我给你放这了。”见人没有动静,玉兰没敢扰她,打了个哈欠也上床睡觉了。
屋内桌子上点着一根蜡烛,微弱的光映在角落那人的脸上——是一个陌生的面孔。
她睁着双眼,一动不动。
夜已深了,晚上没见出面的元德正在前院侧屋内,翻看下面交上来的记事册。
“殿下交代奴婢以保护孟侧妃为主,平常事不必记录,所以便少些。”
元德也是大概翻翻,“乙四啊,你也算是遇到好主子了,之后还有好日子啊。”一般乙四这样的暗子,多的是一辈子见不得光的。
香兰抿唇一笑,“是奴婢前世行善了。”
她原本是要被送到郡王妃院子里的,虽说知道郡王妃只用自己从家中带的人,但总要想法子试试,谁能想到孟侧妃当时突然被宫里的娘娘赐进府,她便被郡王妃又安排到了孟初身边。
如今想来,仍是似梦非梦。
“下半夜怡兰便要回来了,她心思细,奴婢得回了。”
她走到门口,又转过身,对着元德一笑:“元德公公,你以后还是叫我香兰吧。”
第50章 赵祈为什么有些心虚 那他家殿下可真就……
昨晚闹得有些晚, 直到都吃了三个虾仁澄皮饺,孟初才彻底醒过神来。
“殿下何时走的?”
怡兰将红枣桂圆粥端到她手旁边,“王禄来原是说, 殿下要等主子醒来一起用早膳的, 可半个时辰前又见元德公公来了,就把殿下请走了。”
孟初不爱在粥里放红枣,瓷勺在碗中磨了两圈都没动一点,怡兰见状就把牛乳子换到她跟前。
“里面撒了桂花呢。”
见孟初接过去用了, 怡兰接着道:“今早殿下就把那个双兔奔月的荷包挂腰上了, 都没让王禄来伸手。”
这个荷包主子得做了有七八个, 才挑出来一个满意的, 眼见殿下也珍惜主子这份心意, 怡兰才开口讨个巧。
孟初一时难言,要是把第一个绣得乱七八糟的那个送出去, 没准赵祈还能一眼发现是她绣的, 而不是只顾着掂量那金豆子了。
“不过殿下倒是把那些小金兔留下了,说留给您把玩。”那些小金兔还是孟初画了圆滚滚版的兔子, 让丰米送去照样子融的。
她霎时一顿,“殿下只要了荷包?”
“只要了荷包,还问我们您私底下绣了多久呢。”
孟初捏着瓷勺,赵祈一定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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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屋内已经加了两个炭盆, 站在窗边身形消瘦的那个人人, 还是披着厚重的大氅, 偶尔能听到两声闷咳。
赵祈直着背坐在书案前的太师椅上, 并没有向旁边看一眼,只有左手握住了腰间的双兔奔月荷包。
良久,淡淡的一声叹气, 将沉默已久的书房打破。
“从前孤让你不必见面参拜,不必口称殿下,你都只是按规矩如此,如今倒是能将孤视而不见了。”
握着荷包的手一下攥紧,屋外有风忽然刮过,吹落满树积雪,这才窥到雪下寥落的枝干。
太子拢着大氅,缓缓转过身。
赵祈上次见到他,还是在那日午朝之时,但远没有这次病容骇人,脸颊几乎是瘦凹了进去,额头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见,唇上还有干裂的血痕。
“小六,跟皇兄说说话吧。”
当年上书房的兄弟里,赵祈只知道自己没了母妃,又无名无份的被杜贤妃养在膝下,每到休沐之日,其他兄弟都说是要回去看母妃,只有问他是含糊不清的一句,去不去杜娘娘宫里。
那时的赵禧自小虎头虎脑,很得皇上喜爱,他母妃也从不拘着他,说话有时就不会拐弯,更不太中听,那时少年太子会送有大儒注释过的书籍给赵祈,其他兄弟最多酸一句太子不将别的弟弟放心里,唯有赵禧会偷偷摸摸拉着赵祈说小话。
“我知道为什么太子对你那么好了。”赵禧没在意赵祈做功课不理会他,“因为兄弟里就你和太子没有母妃呀。”
那句话如一支冷箭,突然从某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射出,又命中在他有旧伤之处。
当时赵祈表面上似乎跟没听到一样,隔天就去东宫问太子。
“殿下待臣弟好,是因为臣弟的母妃也不在了吗?”
太子只是拿书敲了敲他额头,“给你几本孤用不着的书,就叫待你好?”随后用另一只手牵着赵祈,带着他围着东宫的院墙走了一圈,那时东宫的树还没有遮天般的枝叶,树影摇曳间,日光忽明忽暗。
“东宫太大了,你以后如果出宫建府,也要记得来见孤。”
“臣弟铭记。”
数载光阴,太子从少年时意气风发的当朝储君,变成如今离不得汤药的一身病骨,赵祈从敢直接上书官员贪污赈灾粮的六皇子,变成了如今困于府内不得志的善郡王。
“殿下,臣弟不明白。”
不明白为何太子能置兄弟情谊于不顾,陷他于两难之境,更不明白为何会以东方家为刀,意有害他性命之意。
最不明白,既然已经把他当棋子丢出去,为何今日又要来作此态。
太子咳了一声,他攥着帕子擦去嘴角的血,“小六,你知道三弟为何要为老二赴汤蹈火吗?”
“因为三弟和四弟,他们注定登不上皇位。”太子深深看赵祈一眼,“意思是哪怕孤和老二都死了,他们都绝无可能,除非大逆不道,意图谋反。”
赵祈惊地起身,随手打翻了桌上的茶盏,瞬间分崩离析。
太子说话声音仍然还是那样轻,“皇位,孤自被立为太子时,所有人都说皇位是孤的,但偏偏有人胆敢犯上,想置孤于死地,更可恨孤的身体日日衰败,许慈白妄称誉满杏林,还不是对孤的病束手无策。”
见赵祈脸上惊色难掩,太子反倒是笑了,“别怕,孤做了这么多年太子,想跟弟弟说些话,不被监察这一时半刻还是能做到的。”
这话说得刺耳,几乎要将他身边有探子之事大白于赵祈面前。
这世上还有谁敢明目张胆把手伸进东宫?又是谁能让太子不得不将此事视而不见?——唯有九五之尊,当今天子。
哪怕赵祈原本对太子心有怨愤,如今也只得哑口无言。
太子最后也没说他费尽周折出宫,来他府里意欲何为,赵祈也没有问,只是在他走后让元德把之前太子送他的那本农书烧了。
“言己苦,而避午朝与东方家之事不谈,何等慢待。”
元德从早上亲自到府外迎太子,再到如今太子走了都没把心放下来,就怕太子万一有个不好,倒在善郡王府里,那他家殿下可真就倒了霉了。
等一进书房又听赵祈难得疾言厉色,几乎将不满太子放在明面上,更觉七上八下,但又感到有些怪异,不像殿下平日行事。
书一页一页撕开,在火盆中烧尽,火光映在赵祈眼眸之中,谁也看不出他此刻心中惊骇。
年幼时太子曾与他玩过一个游嬉,名为前问后答,以食指压帕,攥于掌中为始。
太子今日来是要告诉他,要置他于死地者,是监察东宫之人。
书烧尽了,赵祈摊开掌心,早已血迹斑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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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初坐在小榻上,手上倒是一直拿着针戳绣绷,眼睛却一直往屏风那边看。
怡兰眼睛都不敢挪开,就怕她扎到手。
晚膳刚用完,赵祈就进了院子,只对她勉强露出点笑,随后便到书案那边执羊毫笔练字去了。
虽然她也觉得赵祈来院子里,却只自己在那练字有些奇怪,但她还没想着要到他跟前凑。
谁知道赵祈又在哪受了气,他是郡王,皇上的亲儿子,郁闷要么是因为兄弟,要么是因为皇上,总不可能是像她一样愁明天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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