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 等你凯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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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祈他们被永亲王从吉成殿请到了圣宸宫, 此刻几个内阁大臣,宗室亲王都已到场, 兄弟几个向龙榻跪成一排, 永亲王眉头紧皱,隔着明黄色的床幔, 谁也看不见这个登基几十年的皇帝在死亡的那一刻,脸上是否有着其它神情。
曹顺跪伏在角落,头都没抬,“奴才与曹公公按皇上的吩咐, 将侧殿江山明月图后面的圣旨烧毁, 之后曹公公还有事要办, 让奴才先回陛下身边伺候, 等奴才到正殿候着不久,陛下……陛下就口吐黑血,一刻不到就没了气息。”
这些话永亲王已经听过两遍了, 一些疑点自然是有,光是那封圣旨究竟写了什么就够让人揣测一番,不仅他觉出有异,其它几位朝堂大臣,更是心中各有察觉。
可此刻事关皇位,谁也不敢轻易戳破什么。
有沉不住气的宗室亲王先开口,“许慈白说皇上的毒一半是因熏香,一半是因别的引子,可搜寻了整个圣宸宫,只有贵妃那盅汤的汤碗上有异味,如今正该召贵妃来才是。”
赵祾不知为何母妃安排好的事情,却无人将东西处理,压下心中的惊异,冷眼看去,“不过是栽赃嫁祸等浅白的手段,王叔现在是要治本王母妃的罪吗。”
那宗室王爷哑然,皇上一去,十有八九是这位鸿亲王登基,他只能把话压下去。
永亲王侧身看向内阁中年纪最轻,却在平时最受器重的徐诚,“徐大人一言不发,陛下是否有遗诏托付于你?”
赵祈垂眸,似乎没发现身旁的赵祾身形一动。
徐诚叹气,“陛下正是鼎盛之年,又怎么会留有遗诏?只有一口谕,却是口说无凭。”
“皇兄曾多次在本王面前谈及徐大人的忠心,只要徐大人说,本王就做这个担保。”
“陛下有言,其膝下三、四两子,在他崩后,则过继于成亲王。”
殿内一时寂静,成亲王早已逝世,虽皇室有过继延续宗室的先例,可成亲王曾是先帝义子,并无皇室血脉,如今又如何能过继皇子去那一脉?皇上若真是为了他过继,也该选些皇室旁枝才是。
赵禧刚想说话,却看无论是永亲王,还是其他的宗室王爷,竟然都没有露出惊讶之色,甚至身边的赵礼也只是冷笑一声,似乎对这个并不意外。
“既然是口谕,那该由新帝来定。”赵祾目光似乎透过那层床幔看到父皇,“诸位王叔、大人们以为呢?”
永亲王沉声,“自古以来,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若无陛下遗诏,则——”
“这有陛下遗诏。”
圣宸宫殿外传来苍老的声音,侯阁老拄着拐杖,腰间配了一把先帝在世时钦赐的玉麒麟剑,发间花白,唯有双眸依然明亮。
自他年岁大了,皇上便赐下恩典,无论早朝或是大朝会,侯阁老皆可自去,众人已有半年不曾见过他的身影。
侯阁老跨过门槛,将怀中的圣旨展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众人转身向其跪下,赵祾略有迟疑,却忽然被赵祈一把抓住了手臂,“二哥,还不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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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武扶辛和赵祈进了宫已经过去了三天,京都戒严,连东熙坊都无一家商铺做生意,陈以往府里递了消息,直到孟初拿到赵祈腰间荷包,才终于松了气。
满年抱着碗,用勺子吃的满脸都是糊糊,孟初没让下人插手,等满年吃完,自己拿着手帕一点一点给他擦。
用过的手帕放在炕桌上,虎子瞅准时机,立马从旁边绣凳上一跃而上,叼起帕子就往外跑。
院里的丰米差点踩到它,“哎呦!虎少爷,您又寻到什么好东西了。”
怡兰看着眼前这一出,原本心里还慌乱,此刻也都稳下来了,只要主子沉得住气,她们这些奴才就不怕。
“别担心,如今百姓连菜都不给出门买,定不会长久,恐怕就这两日便能有结果了。”孟初想,便是有再多的波折,既然此刻府里一切正常,没有突然被人闯进来,问题都不大。
便是不能成功,赵祈自保也不是问题,京都兵马司之前本就按皇上的命令守卫皇宫,舅舅率领士卒从万川门进,也大可推脱为圣意。
就在孟初刚说完这话的第二日,元德带着几抬箱子的赏赐回府了,他歇都不带歇,立马去给孟初请安。
“奴才给娘娘、大皇子请安!”
丰米在院外一听,愣在了当场,望兰和玉兰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心中震惊。
没等孟初问,元德赶紧把话交代了,“陛下说三日后便接娘娘进宫,如今宫里还有杂事要处理,不然陛下还想亲自回府里来看您呢。”
赵祈竟然真的做到了,孟初有些恍惚,无法把元德口中的陛下和他联系到一起,直到元德又着急忙慌的回宫去了,她才抱起满年,“不得了,你爹真给你打下了江山。”
满年歪头,“爹?”
怡兰有些愁,“主子,这元德公公怎么没个准话,说是三日后进宫,但……”怎么也该提前透露个一二,陛下是想封主子是什么位份呢?妃?贵妃?
主仆几年,有些话不必明说,孟初也知道她的意思,先唤人把满年抱下去——自从满年开始学说话,她就有意识不在他面前说些别的事情。
等屋里只有她和怡兰,才道:“你在我身边这么久,也该知道殿、陛下是什么性子,他是个念旧情的人,不会因为登上了皇位便反而瞧我淡淡了,退一步说,若真是如此,我也能保全住咱们院里的人。”
怡兰跪在地上,眼眶是红的,“主子,奴婢就是、就是担心……”世间薄情郎,多得是穷人乍富,登高忘低之人,亲王想与侧妃相守,尚且是引风言风语,如今后院那个许侍妾犯了错还能活命,不正是因为后院只有一位女眷实在说不过去。
而如今殿下成了陛下,就算是君心不变,但在朝野上书中,又如何能不负主子呢?
就算后宫妃嫔寥寥,但皇后总是要封的,有满年小主子在,哪位世家女子做皇后,能容得了这位长子?
孟初一向是知道怡兰心细多思,也没想到有些话她憋到现在,便亲自去帮她擦了擦眼泪。
“好了,去里间用胭脂遮一遮,陛下登基是喜事。”
她不好和怡兰直言,赵祈与她之间,早已不是上位者对于后院的恩宠了。
三日后晴空万里,宫里来了车舆接人,到了宫门处,又有轿辇候着,因是先帝驾崩还在孝中,孟初只穿了素色的交窬裙,发髻上珍珠宝石一概未戴,只有一副白玉的头冠,外悬了银珠的流苏。
等到了圣宸宫下了轿辇,抬眼便是重盔配剑的禁卫,王禄来弯着腰正等着,他下意识想扯个笑,又赶紧压下去,正是国丧,他要是真敢在圣宸宫前有个笑脸,就是被打死都喊不了冤。
“娘娘,陛下正等着您呢。”
孟初本以为再见到赵祈,他会是龙袍加身,意气风发,没想到只穿着一身比平时更简朴的袍子,人都瘦了一圈。
她犹豫了一瞬,行了个蹲礼,“臣妾参见陛下。”人还没蹲下去,就被托住了手腕,随后被紧紧抱在了怀中,孟初一开始还忍着,最后实在感觉有些喘不过气了,“赵祈!”
赵祈缓缓松开她,眼睛湛亮,“栖栖,跟我来。”他反手拉着她到桌案旁,把草拟了七八遍的圣旨展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乾坤合徳,日月俪华,君以仁政,慎于在位,抚黎庶而统万邦。后以懿德,慎于治内,表六宫而母天下。朕微时奉母命,而与孟氏女相携,共得一子,延绵皇室,于予,夙夜备儆戒相成之益,有琴瑟和乐之懿,有环佩雍容之仪,贞静以率身,宽惠以逮下,封卿为后。
“封我为后?”孟初脱口而出,“这朝堂也不会答应吧。”
赵祈淡淡一笑,“若不是因前朝有些人过于顽固,我也不会今日才接你进宫,如今再无人可阻此事,栖栖,皇后的凤坤宫年久失修,且离圣宸宫太远,以后你我便同住圣宸宫,如在善亲王府一般,日日相见,夜夜同眠。”
赵祈登上皇位后受什么刺激了?朝堂上那么多大臣都没拦住他?
“……只要你我心意不变,后位其实并不急于此时。”她是真担心赵祈成为大陇第一个还没举行登基大殿,便被臣子和宗室联手打倒台的皇上。
“后位本就是你的,等朕登基当日,便下旨立满年为太子,江山以后也会是他的,栖栖,我绝不会如父皇般被亲子弑父,待国祚稳定,我便退位给满年。”
孟初都不知是该先震惊他如今就急着立满年为太子,还是该震惊先皇竟然是被亲子毒死的。
“是鸿亲王?”
赵祈眉眼间蒙上了层阴霾,“鸿亲王与贵妃联手,但何家三代戍守边疆,又在得了消息后让人行急令将军符奉上,只为了保住他们的命,便只押在吉成殿,等登基大典后再行处置。”
他声音低了些,“父皇立了两份继位诏书,一份是二哥继位,但要他登基当日便将何家召入京中处置,这份圣旨只有曹顺看过,已经烧毁,一份是若父皇死因有疑,则我继位,这道圣旨则一直在侯阁老手中。”
“若是鸿亲王得知那份圣旨,不知他是恨被烧毁,还是万幸不曾出现。”孟初叹气。
赵祈沉默一瞬,恐怕就算是如今问二哥,他也不知自己会如何选吧。
“那杜贤妃娘娘呢?若按规矩,她无子嗣,是要迁往宫外皇寺清修的。”
“我会奉她为太后。”赵祈声音释怀,“娘娘抚养我一场,一直不能有玉牒上的母子名分,如今也了却遗憾了。”
曾经那个在上书房中,只能局促的唤养母为娘娘的六皇子,此时终于没了这桩幼时的心事。
半月后赵祈登基,又在第二日便举行了封后大典,他没站在丹陛上等着她戴着沉重的凤冠与宫裙上去,而是在最开始就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的走到了祭天的鼎前。
在他们并肩而立,俯看丹陛下方山呼万岁、千岁时,赵祈突然道:“我一直很想与你有一场婚典。”而不是一顶轿子入了府,却在当天连他面都没见到。
她知道赵祈为了封后耗尽了多少心力,直到登基前一日,都有宗室王爷劝他先追封东方氏为后,更有朝臣认为她家世低微,且入府多年,后院女眷寥寥,参她有因妒谋害之嫌,但赵祈都将这些压了下去。
孟初握紧他的手,“今日便是。”
千年万年,椒花颂声。
第89章 番外一 朕与皇后
正当年节, 石青巷子墙边的积雪和鞭炮的红纸纠缠在一起,孟府门前悬着的两个灯笼,被寒风吹的摇摇晃晃。
孟武氏又是拿虎头帽, 又是从柜子里翻来皮子做的袖筒, 直到孟初抗议自己要动不了,她才放弃再去寻个披风的心思。
“娘,我爹说外面没那么冷。”
孟武氏拿面膏给孟初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抹,“你爹知道个什么, 他天天礼部家里两头跑, 出门就坐轿子, 头发丝都没被吹乱过。”
“好了娘, 快些吧, 再晚灯会都要散了。”她才转世到大陇七年,好不容易今年皇上恩典年节不宵禁, 京都里可热闹了, 在家里都能听到来来往往的小贩叫卖声。
陶姑姑在旁边笑,“听钟夫人说, 东熙坊那里有人摆摊算命,可灵了。”
孟武氏嗤笑一声,“就她那张嘴,金子过一边都得成黄铜, 哪有真的地方。”
既然是出去逛灯会, 陶姑姑只叫了两个家丁跟着, 孟初身边的小侍女都一个没带, 出了府门就光靠脚走。
“娘,咱们怎么不坐轿子?”
孟武氏把她抱起来,“傻, 人那么多,轿子哪里能进去,况且逛灯会,你在轿子里怎么看灯?”
孟初理所当然道:“掀开轿帘看呗。”话一出口就被她娘瞪一眼。
等到了地方,孟初就从孟武氏怀里下来,右手被牵着,左边还有陶姑姑护着,她左手拿着一串炙烤鸡肉,第一口香的冒油,吃了一半就凉透了,又觉得油腻。
“眼大肚子小,让你拿个小串的偏不听。”
“女儿知道错了,以后一定眼小肚子也小。”
旁边听到的夫人捂嘴一笑,“你家女儿瞧着不大,说话倒是有模有样,口齿清晰。”
“她就剩个嘴能,平时皮的不得了,街坊都说该是个小子,错投成了姑娘。”
那夫人越看孟初越喜欢,雪白干净,五官也出众,只遗憾自己儿子已经定了亲,不然非打听是哪府里的才好。
孟初没吃完的炙烤鸡肉被陶姑姑收到油纸里,孟武氏发话,回家热了给孟知少吃。
手里没了累赘,她就只顾着看形状多样的灯笼了,不远处一座桥上,竟然每一个石柱上都有一个动物灯笼,其中兔子的做得最好,憨态可掬,却又不失灵动。
孟武氏看出她喜欢,便让陶姑姑去问一圈,“夫人,这些灯笼听说是哪个府里赠给坊里的,不卖呢。”
孟初又不是真心理年龄几岁的小孩,不至于撒泼打滚要东西,只念念不舍的多看几眼。
孟武氏干脆牵着她,到桥上看个够,却没想到刚到桥中间,忽然有人喊抢孩子了,孟武氏吓得连忙攥紧孟初的手,却被冲过来的几个人撞到了一边,等她稳住神一看,手里牵着的竟然不是孟初,而是一个陌生的孩子。
“夫人!咱们快去找巡卫!”
孟武氏脸色惨白,“快!快!”
在哪里走散就在哪里等,孟初原本是这样打算的,可桥上人太多了,她又被人群裹挟到了桥下,也怕自己人小,万一遭了什么踩踏可不得了,就老老实实的寻个视野开阔的地方等,双手托腮,坐在桥下的梅花树下。
明明刚吃的肉串,肚子突然又叫了两下——谁让她为了出来吃好东西,晚膳都没用。
孟初偷偷叹了气,眨眼间突然看到面前有一个纸包。
“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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