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惊水收回之前对她这份工作的看法,以为是“清闲”,实则需要耗费大量心力与客户周旋,更有甚者能把一件普通的衣服问出论文答辩的架势,扣子的材质和生产地都要刨根问底。
为了纾解白天的压力,她宁愿熬夜去夜店蹦跶一晚再回来上班。
梁惊水思考着自己要不要跟她聊聊,最后,Chloe猛地掀眼,义愤填膺地剜她一下,搞不懂这个难得投契的女孩干嘛非得找那种人当金主。
“商宗的活有多好?你还不想走?我看他也没让你的生活质量提高,换个别的金融男不行吗?”
梁惊水知道她工作不顺时容易夹带个人怨念,斟酌腹稿,尽量一碗水端平:“我不是为了提升条件才跟他一起的,也有我的用意在,而且,我们没有发生过关系。”
她嗤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上个月有晚上没回来,孤男寡女的,不是在过夜还能干什么。”
梁惊水正经脸:“真没骗你。”
Chloe皱眉想了会,最后费解地看梁惊水:“连擦边行为都没有?”
梁惊水无言。
Chloe表情欲刨根问底:“你说呀。”
“时间差不多,我得出门了。”
梁惊水从床上坐起,趿上拖鞋,以比平时快一倍的速度径直走向卫生间,洗漱的声音很快传了出来。
而后,Chloe不再作声,只是一脸揶揄地目送她出门的背影。
哦对了,看这姑娘走路有点同手同脚,明明主业是在台上走秀的,下回还是藏得好点吧。
八字只剩一捺,指日可待。
楼下等候梁惊水的是一辆挂着靓号车牌的SUV。她刚走到车旁,车窗缓缓降下,露出郭璟佑那张眉眼飘逸、显然仔细清洗过的脸。
“是你?”梁惊水心一咯噔。
郭璟佑浮夸地别过头,尾音哼得老长:“唉,大白天就被靓女嫌弃,我还活不活了?”
梁惊水笑着揭过这茬:“哪有,不介意我坐副驾吧。”
坐上车后,郭璟佑自觉替商宗解释起没来的原因,大意是说他为了赶上她昨晚的秀,提前结束了行程,现在还在线上会议上和澳洲的负责人补收尾的工作。
最后,他笑呵呵地感慨宗哥真是有情饮水饱。
郭璟佑这人看起来一副缺心眼的模样,但他字里行间的挖苦,只要稍微有点耳力的人都能听出来。
梁惊水拧开随身的矿泉水瓶盖,喝了口。
车子进入隧道,头顶的灯光闪烁着,将黑暗劈成了一节节摇晃的光影,她看不清郭璟佑脸上是否还带笑。
他语气平和地陈述起一段往事:“我们这些人能有今天,靠的无非是上几代的积累和运气。但你知道,得到容易,守住很难。单小姐,你或许不知道,宗哥的亲哥哥商琛,八年前为了一个红颜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原本是三井最被看好的继承人,可后来不仅弃了事业,连老婆孩子都抛下不顾。人啊活一世,拥有的越多,越容易被自己创造的欲望反噬。”
这片隧道比梁惊水想象中长很多,她怎会不知道,这个圈子里,红颜可成全亦可毁人。
有些本该归因于男人自身的症结,经过外界几轮解读与添油加醋,最终被归咎到红颜头上,可不是方便的替罪羔羊么。
梁惊水盯着隧道出口那一点微弱的亮光,眼微眯:“我喜欢你最后那句话,但我没明白一点,你说的被自己创造的欲望反噬的人,究竟是商琛……”
微妙停顿两秒,继续道:“还是那位我听到现在,名字都不存在的红颜呢?”
驶出隧道的刹那,视野从狭窄的框架中释放,骤然敞亮。
她注意到郭璟佑的唇线一度平直,却在光线彻底洒进来前,又微微扬起。
郭璟佑笑笑地说:“哎哟,我就随口聊聊。你可千万别跟宗哥说啊,他最不喜欢有人提这事儿。要让他知道了,我肯定得被抓回去加班。”
听着,梁惊水也忍不住噗嗤一笑:“放心吧,明年二月一过,我就会离香港远远的。”
她的“放心”并不是针对他加班的事,而是带着几分轻松,调侃她与商宗的关系不过是纯粹的利益往来,再无其他牵扯。
其实也是在提醒自己。
他们的关系,注定在春天之前画上句号。
梁惊水未曾想到的是,车子停在了香港岛南区的浅水湾。面朝海滩,背靠青山,沿途的别墅一座接一座,密集得让她觉得有些拥挤。
郭璟佑解开安全带,侧身说道:“宗哥还没带你来过这里吧?这是他名下的房产之一,一年也就住几个月,开窗即海景,老舒服了。”
梁惊水点了点头,车门拉开的一瞬,她眼尖地瞥见座椅边缘粘着一根细长的金发,卷度明显,长度大约及肩下二十公分。
她不动声色地扯下发丝,推回车门。
站在光亮处转动手腕,金色发根显出两毫米的黑色,看起来像是刚染不久。
梁惊水想起,第一次商宗带她去饭局时,她曾看到一个身形与温煦相似的女人,上了车牌号是5个8的SUV,正好是郭璟佑平时开的这辆车。
事后温煦否认了,她选择无条件相信她。
再后来,她知道那辆靓号车是郭璟佑的,第一反应不过是那晚他接了个女伴,并未重新疑心到温煦身上。
梁惊水决定找时间和温煦谈谈,弄清她为何无端与郭璟佑牵扯上。
眼前这幢二层独栋以现代风为主,屋顶为平顶设计,露台环绕二层,四周点缀着修剪整齐的灌木和景观树,庭院内还有一个小型泳池,水面波光粼粼。
梁惊水和郭璟佑一起走进庭院,她瞥了眼边上停靠的商务车,似乎前面已经有客人到了。
郭璟佑用“你接下来可能要倒霉”的眼神替她哀悼:“啧真不巧,董夫人来了。”
梁惊水刚走到门前,回头不解地问:“董夫人?”
郭璟佑望着一处欲言又止。
梁惊水似有所悟,转过身,正好看见一身华服的妇人从门后缓缓走出来。
她披着一件剪裁得体的驼色大衣,脖子上系一条淡金丝巾,头发梳成一丝不苟的发髻,年虽逝而神韵犹存,带着几分“紫衣连夜绣,金缕入云歌”的雍贵。
虽未穿金戴银,但一看就是有钱到没边的富人。
下一秒,梁惊水看见妇人的神色像翻了一页书,面色极其难看。
董穗踏近观察她的脸:“你和梁徽什么关系……你是不是她女儿?”
梁惊水瞳孔微缩,一时无言以对。
“只是长得相似,她是大陆蒲州单家的女儿,和梁徽没有瓜葛。”
脚步声清晰地落在身后,不急不缓,他最终从旁边越过,显露出一身烟灰色落肩款家居服,薄镜片滑在鼻梁上,添了几分雅痞。
商宗单手虚虚插兜,抬起手臂,不着痕迹地将两人的距离分隔开。
误入修罗场的郭璟佑抽抽鼻子,也转身退到了庭院之外。
董穗对这个儿子的要求苛刻到了极点,稍有不如意便是冷冷一句:“你怎么会带情儿来这个住宅?这里是阿琛的故居,你这样让我感觉很不尊重。”
商宗口吻淡淡:“请您说明,我带自己的女朋友过来,哪一点算失了尊重?”
第21章 未免太犯规了
进入独栋后, 梁惊水仓皇把自己塞进卫生间。天渐渐凉快了,潮湿的海风如冰水蒸腾的冷雾拂过,只让她脸上的闷烫越掩越显。
“女朋友。”
这个词当初从陆承羡嘴里说出过,但与商宗陈述时的感觉完全不同。那种时候, 她不会脊椎过电, 胸腔也没有一阵阵膨胀的窒息感。发觉无意识屏息后, 心水早已搅和得又甜又浓。
是她太年轻了吗?
梁惊水拧开水龙头,水流哗然涌到最大。
举起手机,屏幕停在微信界面,第一个是文件传输助手, 第二个是“港城老牛”, 头像是她手绘的那张。
梁惊水点开对话框,飞快地打下一行字:我肚子疼。
港城老牛:确定不是害羞了?
梁惊水立刻熄屏。
做咩呀。
这么准。
不是没接触过异性, 学生时代的喜欢藏在课间操和体育课的解散口令里,她很少遇到明目张胆的关心, 直到大学才有了第一个真正接触的对象。然而, 她对陆承羡的喜欢能够保持在一个度里, 很难偏移剧烈。
如此强烈的生理吸引力, 她还是第一次感受到。
比如, 刚才看着商宗穿睡衣走出来的样子,她甚至没仔细看他的眉眼,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勾勒出他的轮廓。
有种明知是孽缘, 脑子却失灵般沉溺其中的恐怖感。
回头想想, 商宗其实也没做什么很例外的事情。
称她为女朋友,只是打消他母亲的疑心, 一种审时度势的自我保全手段而已。
毕竟他们现在是合作伙伴,相较表层的金主与情儿, 多了另一层互赢纽带。作为财团继承人的他,本身就具备滴水不漏的行事风格。
明摆着的事。
为什么会带来这么大的反应。
梁惊水在矛盾中关掉水龙头,推开折叠门,商宗正懒懒地倚在墙边。那张出众的面貌再次自带柔焦,落在她眼里,像打了马赛克的春梦男主角。
不过……商宗的视角看她也会不一样吗?
有些感觉是双向形成的,他们还交换过信息素这么多次。
他会不会也觉得,和她相处的时候,像在做梦?
梁惊水余光望见墙上的窄边装饰镜,好奇地扯眼瞟去。镜中的女孩双颊绯红,眼睛也黑白分明,变得水汪汪了,女性的第二特征此刻异常鲜明。
果然。她挫败地抿抿唇,视线转回到男人脸上。
眉骨深邃,鼻梁挺直,居家时架着一副银边眼镜,似乎是从澳洲回来的时差尚未调回,眼白微微发红,凝望她时,永远带着一副情深意切的稳定感。
梁惊水难下定论,他对她是生理性喜欢,还是只出于生理性。
她突然有点意兴阑珊:“对视这么久,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看你?”
商宗眉梢略挑:“你为什么看我呢?”
“也没什么事。”梁惊水上前半步,眼底泛起狡黠笑意,“就在想,你会不会来亲亲我。”
她的眼睛在海光里可真亮,像小鲸泅泳在里头,一尾潜行到他心坎里。
商宗望着这双眼,情热径自漫开到眼角,还有他不曾发觉的万缕情丝,要把她绕进骨髓里,吞噬了去。
他唇舌的尺度拿捏得当,让她泻出几声细碎的颤音。
梁惊水脑海里浮现那晚在车上,他的吻沿着她的脐线一路逦迤,当时她混乱地睁开眼,只看见他紧实的背肌,隆起的肩胛。后座空间逼仄,她向后缩着手,最后难耐地探入他的发间,仰起脖颈微微战栗。
一吻结束,男人的下巴伏在她颈窝。耳边哑涩的喘音让人耳根发热,心又痒得慌。她微微往他怀外退了一下。
他抬手摘下眼镜。梁惊水瞥见那双平日温和的灰眸,此刻覆上了一层深沉的欲念,锁住她低声探询:“不要了?”
这三字像是陷阱的开关。
她答要,接下来便是不可描述的情节。
她答不要,又显得欲拒还迎,结果同上。
商宗再度将她的腰揽回,吻若羽翼般轻落在她唇上,绵延得让她脑袋里一片游离,晕晕乎乎的。
他身量接近一米九,平时又有健身的习惯。平日里男人的温柔呵护让人产生了平视的错觉,直到他身体压下来,梁惊水的视野被他宽阔的肩膀占据,那种铺天盖地的力量感将她整个人包裹,让她发抖,惶恐,又有点期待。
为自己冒出的这个念头感到羞赧,梁惊水脸颊红得像煮熟的螃蟹,低下头埋进他的胸膛,双手捂住脸,努力掩饰那份难为情。
头顶传来男人轻快的笑声。
逗弄她这件事,他显然乐在其中,并且变成了一种爱人间较劲的小情趣。
商宗躬身,鼻尖轻抵着她的,能清楚看见她簌簌颤动的睫毛。这么近的距离端详着她的脸,他喉结微动,总觉得该说些什么。
“别挡,我喜欢看。”他抬起手臂,指背几乎眷恋地、来回拂过她的鬓发。
梁惊水神思打结,整个人如高压锅漏气喷鸣。
冠冕堂皇之下。
也未免太犯规了吧!
现在还是青天白日,百米远的浅水滩上游客络绎不绝,庭院里似乎也没有传来轿车离开的引擎声,说不定他母亲还没走。
他们站在走廊上,像两个被爱欲灌满的容器,溢出的全是隐秘冲动。
梁惊水指尖微颤,脸上像是已经知道了接下来的发展,说不出是抗拒还是亢奋,她那双杏仁眼里水遮雾绕的,眼尾轻轻上扬,带点锋利的媚。
门没锁,但没有人敢贸然进屋。
软腻的腰肉就在商宗的手心,被他轻轻一带折成了半弧,从背后抱着人说:“带你去楼上看看?”
梁惊水脸持续发烫,低头将下唇咬到泛白。
她安静须臾,纠结着。
海风似乎变得更潮,穿透拱形窗洇湿了她的脊柱,催促她开诚布公。
跟随本心吧梁惊水,想干嘛就去干,每天一次自我洗脑然后沦陷,这有意思吗?她的心声质问自己。
“走吧。”她轻声回应,没有试图挣脱他越收越紧的掌心。
走廊呈“L”形,主通道贯穿一楼,左侧连接客厅与餐厅,右侧通向卧室和书房。经过一扇木门时,商宗偏头提醒她:“这间屋子从里面锁死了,里面有些我哥的旧物,最好别进。”
梁惊水顺着望了一眼,那扇门似乎与整个走廊风格格格不入。
门板是年久未修的深色胡桃木,这带湿潮容易起皮,不翻修裂痕只会越开越大。老式的黄铜门把手挂在上面,像被整幢楼孤立的存在。
梁惊水不自觉地脑补了一场十年前的风月轶事,不过这是人家的家事,她没理由深入八卦,只是点了点头。
商宗的卧室在二楼折角处,地板通铺浅色原木,中央摆着一张低矮的加州特大床,灰调天鹅绒靠背,搭配纯白高支棉床品。房间几乎没有多余装饰,除了极简设计的桌椅,和角落那株琴叶榕,她完全察觉不到任何人气的存在。
梁惊水敞开天窗,望着外边滟滟的浅水湾,兴奋地张开双臂:“哇,你这房间风景真好,比我刚在庭院里看到的还漂亮!”
商宗的目光却停留在看风景的人身上:“有兴趣搬过来吗?”
她反手撑住窗沿,侧着脸说:“我不确定,现在陆承羡知道了我家的地址,但我又侥幸地想,他应该没那个胆挑事。而且我现在和Chloe住得挺好的。”
女孩耳垂上的蛋白石散发出彩虹光泽,时而是澄净的蓝,时而透出温柔的粉与淡绿,最后和窗外的海面融为一体,让人读不懂她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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