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咱们快走吧!这夜晚的山上险恶无比,不怕野猪,也怕山匪呀!咱们还是快回城去吧,求求你了,小姐……”
杏雨哭倒在了慕溶月的脚边,苦苦地哀求。
慕溶月终于一时脱力,瘫倒在了车轿之内。杏雨吓得连忙追了上去,“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小姐,你振作一点……”
情急之下,从她的衣袖中掉出来了一个物件,慕溶月的余光一扫而过,落在了那枚熟悉的玉佩之上。
慕溶月的呼吸一紧。
“杏雨,从你怀中掉出来的……”她艰难地伸出手,指着地上的那枚残破的香囊,“……那是什么东西?”
杏雨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
月明星稀,白江城的街巷上渐渐亮起了万家灯火。
李衡独自站在酒楼的檐廊之下,凭栏遥望。许久,才转过了身,对着厢房之内的二人吐出一口浊气。
“天色不早了,我要先回去了。”
“师兄,由你送师姐回府吧。”
莫盈儿一看天色不早了,便也顺势起身道:“不必了,我自己有车轿。今日就先到这里吧。师哥,你也快些回去。”
李衡眉头一皱,“那怎么行?师姐,你毕竟是个女孩子,独自走夜路,多么危险……”
“我可不是需要依附于人的娇弱之流。”莫盈儿却骤然打断了李衡的话,盈盈一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走了,再见。”
“慢着。”
莫盈儿刚抬脚走到了门口,却被谢羡风陡然间打断了。
“最近世道动乱,街上都多了许多身份不明之人。”谢羡风道,“老将军已然卧病在床,若你再出事,我无法向他交代。”
最后,他轻扬下颌,是通知的口吻:“我送你。”
莫盈儿面上有些动摇,知道谢羡风是出于对她的关心,便也心头一软,没有再拒绝:“那好吧。”
刘彰护送着莫盈儿登上了谢羡风的马轿。车骑将军的仪仗威风凛凛,十尺之内,无人胆敢近身。
莫盈儿坐在车上,望着窗外的夜景飞逝。她忽而叹道。
“转眼已经两年过去了,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谢羡风略微抬起眸,对上了莫盈儿的视线,她便笑着摇首解释了起来。
“没什么,我只是有些感慨。”
“前几日,父亲还在为我谋婚事。他说,他已经功成身退,唯一牵挂不下的便是我的归宿。他为我寻了好几户人家,最钟意的便是那钱塘赵家。那赵氏世代是商贾之家,宅中堆金积玉,却也十分忌惮我父亲的威名。父亲说,若是日后我嫁进了赵家,便不会再受委屈。”
谢羡风面上没什么反应。
“那不是很好么。”
“哪里好了?……分明一点也不好。”莫盈儿又叹了口气,眸中一闪而过一丝愠色,“那赵氏家庭构成复杂,光是兄弟就有三房。老太太又传统古板,希望有个知书达理的新妇,能在她膝前伺候尽孝道……”说到最后,莫盈儿自己也像放弃了解释,“算了……女人之事,你不会懂。婆媳妯娌,这些于我而言都是约束。我只想要简单纯粹一些。”
“其实,我并不想成亲。我的理想抱负还未实现,我不愿这么早就被所谓妇道妇德而束缚。我志不在此。”
谈起此话题,她眼中难掩对于自由的渴望。
只是,在说完了最后一句话时,她猛然间意识到自己说多了。
“罢了……我大抵是喝多了,竟然开始胡言乱语了。”莫盈儿悻悻笑道,“是我失言了,师哥,你不必放在心上。”
谢羡风默了许久,眼神晦暗莫测。
“你若不满意赵家,我会代师父,为你另寻一门你中意的亲事。”
“若是暂时寻不到,我也会劝师父,宁缺毋滥。”
闻此言,莫盈儿苦笑了几许,但也并没有继续与他争辩。
“其实你误解我了。不过算了,你能有这个心思替我说话也算很好的。师哥,谢谢。罢了,现在先不谈这个了。”
很快,马轿便停在了莫府门前。莫盈儿率先下了车,掀开窗帐,望着车里的谢羡风道。
“师哥,你快回去吧,别让慕夫人久等了。”
她话音落下,便扭头大步钻进了莫府门中,背影消失在了夜色里。
直到这时,听旁人主动提起了“慕夫人”三个字,谢羡风这才后知后觉地想了起来。
他今日,原是和慕溶月约好了一同庆生的。
她现在怎么样了?
刘彰也不解地皱着眉,“不知怎么,原本说好让看护夫人的小队一天来回一次话,可今日的传信却久久都没来……”
说曹操,曹操到,下一刻,通风报信的人便到了。
“将军,夫人那边来消息了。”
谢羡风将信封打开一看,是他派去的人发来的,信上说慕溶月已经从青林山打道回临州了。
是他浑然忘了和她的约定,将她晾在那青林山上,整整一天。
谢羡风的眸中闪过一丝幽光,神色有转瞬的变化,须臾间,便抬首道:“回家。”
第17章 第十七天【已替换】 火葬场蓄力中……
慕溶月已经忘了自己是如何混沌地回到了家中,如何木然地沐浴更衣,又是如何僵硬地躺上了床榻。她蜷缩在被褥之中,止不住地发抖,只觉得刺骨的彻寒,痛彻心扉。
慕溶月只记得,她回来时,玉笙居的灯还熄着。
谢羡风没有在家。
好冷。
好冷……
临州城内,霜寒草凄,万里雪飘。
这是今年入冬以来,临州城下的第一场寒雪。八街九陌,人烟稀少,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驱寒躲冷。
偌大的将军府,此时也是一片死寂。唯有门口的灯笼在肆虐寒风中摇摇欲坠。
主院的碧花轩内,窗柩之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慕溶月失神地躺在冰冷的床榻之上,辗转难眠。
她能清晰地觉察到,体内的温热在一点一点地流逝。寒气无孔不入地侵蚀着她的每一寸肌肤,蚕食掉她仅剩的理智。
不仅是身子的受冷。
更有彻骨的心寒。
杏雨见状,也泣不成声地紧紧攥着慕溶月的手:“小姐,奴婢再去为你打些热水,可好?”
慕溶月没有反应。
杏雨噙着泪,不忍地移开了目光。
短短的一日之间,发生了太多的变故。小姐先是站在寒风之中苦等了一整日,又是遇到了猪獾伤人,最后……
小姐还看见了那亲手缝制的、却被烧焦得不堪入目的香囊。
那是她的心意,满怀了对夫君热忱的爱,最后就这般受人糟践,弃之如敝履。
遭受了这接二连三的打击,若是换做心智不够坚强的人,或许从此会落下心症,惊惧受怕。
杏雨真担心慕溶月有个万一的闪失。
慕溶月是长公主膝下最疼爱的嫡女,御史大人的掌上明珠,自小金枝玉叶,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可自从嫁到了将军府,一切都变了。小姐也从养尊处优的高门贵女,沦落到了这般凄楚的田地。
杏雨正无声地垂泪着,忽然听闻前院有了些动静,似是有人来了。
杏雨便起身去察看,发觉是谢羡风的车轿乌泱泱地回来了。
杏雨站在檐廊之下,一时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将此消息告诉慕溶月。若是不说,怕她会伤心;可若是说了,也怕她会更伤心……
偏偏就在这时,房中的慕溶月像是早就有所察觉一般,翻了个身,嗓音也带上了几分干涩的沙哑:“……我不想见他。”
杏雨顿时明白该怎么做了。
***
谢羡风回家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前往碧花轩。
他还穿着外出的那身氅衣,面色显出几分风尘仆仆的疲态,步伐却沉稳,举步生风。
穿过碧花轩的庭院,谢羡风径直来到了连廊之下。正在院内洒扫理雪的奴仆见到了这位稀客,一时纷纷惊诧地欠身行礼,“大人……”皆被他挥手遏止。
谢羡风来到了碧花轩的寝房门前,正要抬手开门,面前忽然被一只横空探出的手给挡住。
顺着那手臂,谢羡风移开了视线。
他认出了,那是慕溶月的贴身丫鬟,一个叫做杏雨的丫头。
谢羡风微蹙眉心,略有不快:“你拦我做什么?”
杏雨将手臂牢牢地挡在了门把手之上,言辞客气端正,态度却很是坚决:“将军,今日小姐在青林山上受了凉,如今已经歇下了。为了小姐的身子着想,还请将军改日再来吧。”
谢羡风顿时明白了,那丫鬟胆敢阻拦她,全是出自慕溶月的授意。
慕溶月不想见他。
谢羡风有片刻的迟疑,随后缓缓解释道:“我有话想同她说。”
“将军,天凉了。”杏雨的口吻却比他还要坚定,“也请你早点歇息吧。”
谢羡风没想到自己会三番五次地吃了闭门羹,一时皱紧眉头,僵持在原地,不知说些什么好。
从前,慕溶月对他总是百般的依顺。他从没尝过在她面前碰一鼻子灰的滋味,这还是头一遭。
今日太忙了,发生了太多的事,他已经身心俱疲。所有琐事交织在一起,压得他心口郁结。
见到慕溶月冷了心,要对他闭门不见的模样,
不知怎么,谢羡风也有些心绪难宁。
“今日之事,我并非故意爽约。”再度开口时,他的语气也开始有了几分软意,“是我不对在先,我愿意弥补。这次的生辰宴,下次补上,由我来安排。”
慕溶月不愿见他,他索性就不进屋了,站在原地,隔着一堵冰冷的墙与她交流。
可却依旧没有回应。
“将军,”杏雨叹道,“请回吧。”
谢羡风眸中闪过一丝幽暗的情绪,半晌,才逐渐松开了紧攥的拳。
“那你好好休息吧,晚安。”
语毕,他便也没有再过多纠缠,而是转过了身,大步离开了碧花轩。
……
仅是一墙之隔,门内的慕溶月,瑟缩在床帏之内,已是泪流满面。
他的解释已经来得太晚了。
方才,她已经叫来了谢羡风身边的小厮,将来龙去脉问了一清二楚。
原来,他今夜没能赴她的约,是因为他去白江了。
他去找莫盈儿了。
小厮说,谢羡风在白江的酒楼与莫盈儿赴约,他进去了很久,待到出来的时候,身上还裹着一股酒气,应当是喝了不少。
当她在荒郊野岭与猪獾缠斗,提心吊胆、命悬一线之时,他却在用仪仗送莫盈儿回家,还在灯火阑珊的街口与她告别。
他彻底忘了她。
若今日之事,还能用一句太忙忘了来解释。
那么,那个残缺的香囊,便是无可指摘的铁证。
他不爱她的铁证。
大抵,于他而言,她的真心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她送他的香囊丢了,甚至都配不上他只言片语的解释。
他或许都已经忘了她还曾送过他这个香囊吧。
或许,她在他心里,就如同这香囊一般,不过是一缕无足轻重的尘埃罢了。
他若不爱她,她做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身心本为一体,只要他人在她这儿,她便不担心他的心回不来……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她原本是这么想的。
只是,她好像错了。
谢羡风就像一块难啃的木头。婚后两年,他始终拒她于千里之外,他的冷漠就犹如一块冰冻已久的坚冰将她阻挡在外。
后来,她好不容易让这块冰被捂化了一个小口,就那么一个小口,就足以让阳光渗透进来。
可直到现在,她才恍然惊觉,原来,这不过都是南柯一梦,是泡沫繁荣的虚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青林山很冷。
可等着他时,她的心还是热的。
她甚至还担心他是不是来的路上遇了什么事。却不想,他已浑然将她抛之脑后。他想过所有人的安危,却独独忘了她。
让她精心准备的一切,骑马,宴席,表演……皆变得好似一场笑话。
如今想来,真是讽刺啊。
她总算明白,为何母亲总说她不谙世事。她的确太过幼稚,也太过盲目自信和乐观,竟然妄想去感化一个不爱她的人,妄想自己通过努力便可以在他的心目中占据一席之地。
原来,不爱就是不爱。
要想改变一个人,是很难的。
慕溶月第一次有了想要放弃的念头。
想要焐热一块寒冰,需要耗费多少热情?她需要不断地汲取、掏空自己,才能去浇灌他那冰冷的心。
渐渐地,她却感觉自己被消耗殆尽,而他却好似始终无动于衷。
他看不见她。
她又何必再自取其辱呢?
这般心碎又耻辱的滋味……她再也不想尝第二回了。
第18章 第十八天【已替换】 火葬场蓄力中……
翌日一早,玉笙居又传来了不小的动静,是谢羡风出门了。
他起得那样早,行色匆匆。慕溶月不知道他要去哪儿,大抵是和莫家有关吧。
不过,她也不在意了。
这一点,作为局外人,杏雨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小姐的变化。
她变得恍恍惚惚,心神不定。清晨醒来了,也只是靠在床头,一点也不愿动。再听闻有关于谢羡风的消息,也没了从前那般的兴致。
苏凝兰听说了此事,立马便搭乘快车赶到了将军府。
“我听说,你昨夜在山上遭野猪袭击了?”她关切地扶起慕溶月的胳膊,“可有哪里受伤?快让我瞧瞧!”
直到拉过她,左右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确保无虞后,苏凝兰才算松了口气。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苏凝兰忍不住为她打抱不平,“谢将军呢?他昨日那般失约,今天怎的也没来哄你道歉?”
慕溶月哀伤地摇了摇头,一言也未发。
苏凝兰鲜少见到她这副颓然的模样,好似一支干枯凋零的残花。从前纵使她在谢羡风那里受了挫时,也总是带着几分不服输的劲头,很快便能调整好心情,愈挫愈勇。
这一次……似是有哪里不一样了。苏凝兰隐约地感觉到了,却又说不上来。
直到慕溶月再度开口,是酸涩地问:“凝兰,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为了他,我处处做小伏低,努力变成另一个模样,他喜欢的模样,却是渐渐丢掉了自我……”
待在他的身边时,她似乎总是习惯了看着他的眼色度日。
她了解他的一切喜恶,可渐渐的,却开始忘了,原本的她是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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