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熟知的慕溶月,不是那般工于心计、不择手段的人。
她不会利用他的。
只是一场马球会而已,再不济也不过是当众输了球,能有什么?
但是,心中那股奇怪的感觉却逐渐滋长,令人越来越难以忽视。
谢羡风正思索着,慕溶月忽然主动倾身,扣起茶壶,将面前的茶杯斟满。
谢羡风兀地一愣,她没有再追问这个话题,而是话锋一转道。
“谢将军,你的头风如何了?”
下一刻,慕溶月已然将那杯飘散着温热香气的茶水端在了他的眼前。
“这是我亲手煮的茶,或许还合将军的胃口。”
谢羡风心中一紧,紧紧盯着她手中的杯盏,目光闪烁。
过去的两年,他无数个凄冷的夜里犯起头风时,难忍的剧痛让他抛下了一切,唯一能记起的,就是这一盏魂牵梦绕的暖手茶。
慕溶月为他煮的暖手茶。
谢羡风强装镇定接过了那杯茶,却不舍得一饮而尽,而是仔细地啜抿,小口品着茶香,直到甘甜的茶水浸润咽喉,心头也涌上了一股暖意。
他一时有些恍惚。
“还是从前的味道。”
她还记着他的口味。
她又愿意为他泡茶了。
尽管隐约猜到,或许她的目的并不单纯,但饮茶入口的那一刻,似乎什么也都是值得的了。
谢羡风垂着头,看着手中那空净的杯盏出神,许久,只是艰涩地开口问,
“……阿月,我们还能回到以前么?”
闻此言,慕溶月面上没有表情,手中却是一颤,那茶壶瞬地滑落在地,溅起了一滩水渍,还印在了她的衣角上。
“……嘶。”
慕溶月的脚尖也被茶水烫出了一圈水痕。
见状,谢羡风从桌上抽出了帕巾,快步来到了她跟前,旁若无人地在她面前单膝跪下。
接着,他轻轻地擦拭起了她的裙摆。
那粗大的手掌裹着薄茧,青筋鼓动,指节分明的长指捧着她的鞋尖,细致入微地擦拭着水渍,仿若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单膝跪地,是他们武将的大礼。
寓意为,我臣服于你。
亦如谢羡风此刻对她的答复。
他心甘情愿做她的裙下之臣。
慕溶月微微一笑,已经明白了他的答案,也收回了脚:“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谢羡风望着她决绝离去的背影,忽然心有不甘,贪得无厌地开了口——
“阿月——”
“能让我再抱一次你么?”
第47章 第四十七天 男主做狗第4天
话音落地, 慕溶月的背影显出了几分犹豫。
但最终,她却是停下了脚步。
——是默认的意思。
谢羡风忽感幸福砸中了头顶,一阵头重脚轻的轻飘飘。
他没想到好运来得这样突然。迈出步伐, 心情好似随风而起, 心跳得快要爆炸了一般。
他健步如飞地走去,直到停在了慕溶月的身后,能近在咫尺地闻到她鬓发间若隐若现的馨香。
他伸出手, 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许久没有触碰过她的体温, 温香软玉在怀, 谢羡风压抑着那可耻、隐蔽的欲-望,
情不自禁埋首于她的颈肩,蹭了一蹭。
好想就这样一直留在她的身边。
忽然,他感觉自己的额头被一只手掌按住,往后推。
“谢羡风,”慕溶月冷淡的声音传来, “……够了。”
谢羡风只好悻悻地松开了手。
望着慕溶月渐行渐远的背影, 他忽然想起, 在他情窦未开时, 曾以为自己是慕强的, 只会被能将他蛮力打倒在地的女人吸引。
可如今,
柔弱温顺的慕溶月,温热的茶水都能将她的双指烫得泛红的、弱不禁风、需要人来保护的慕溶月……
她煮的一盏茶,便能叫他心头蠢动;
她勾一勾手指, 便能叫他俯首称臣。
原来, 爱从来都不需要什么附加条件。
谢羡风暗自攥紧了双手。
在他的掌心里,还缠绕着方才从她鬓间顺下的几缕青丝。
空落落的,仿佛还残存着清香的温存。
***
球杆挥动, 彩球飞驰。
马球场上,两个雷厉风行的身影正驱马追逐,一时间,呼喊声、叫好声交织回荡。
骏马风驰电掣,谢羡风的身姿矫健,时而俯身击球,时而侧身闪躲——赛况几乎呈压倒性的优势。
李衡的球势开局便落了下风,谢羡风进攻势头十分迅猛,他很快便应接不暇——直到悬空的手臂被一记飞球狠狠击中,李衡当即痛得惊呼出声!
“这比赛的结果已经毫无悬念了,这两人的水平差太多了,与其说是比赛,不如说是戏弄……”
“不,用凌虐更为贴切吧。”
观礼席上传来一阵嘈杂的哄笑声。
李衡夹在这些非议声中,顿感面色无光、丢尽了颜面。
“……我输了,我输了。师兄,我错了。”
李衡丢掉了球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闻此言,谢羡风也缓缓直起了身子,握着缰绳跳下了马鞍。
这时,贵宾席上的桓王忽然鼓起了掌,皮笑肉不笑地点头:“好,打得好。”
他嘴上是对谢羡风的赞许,凝视着他的目光却如锋刃一般阴狠。
鼓完掌,桓王埋首于身旁的侍卫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那侍卫应了声好,很快退下了。
宋景渊就在这时凑近慕溶月耳畔,“……鱼儿很快就要咬钩了。”
……
马球会结束后,桓王暗自派了两个亲信,去找到了谢羡风。
有了这场马球会的引荐,桓王自然就有了由头去约见他。可后者却是油盐不进,任凭桓王派去的人如何软硬兼施,都始终不为所动。
谢羡风素来都不是那类善于攀附权贵之人,如今面对桓王的无故召见,自然是态度冷淡。
如此一来,桓王对他就更是没了耐性。
“那姓宋的若真有诚意,就让他给我想办法去!”
桓王气得直接将桌上的书纸都掀翻在地。
台下的侍卫被砸了一脸,吓得连忙跪倒,试探地问道:“那……等抓到他人以后,王爷想如何处置这个逆子?”
桓王冷笑了一声。
“永绝后患。”
帘帐被一股阴冷的穿堂风掀起,空气之中是死一般的寂静。
“……属下明白了。”
最后,侍卫领了命,起身退了出去。
……
另一旁,马场的营帐中。
赶走了桓王派来的人后,谢羡风独自换回了常服,正要掀开帘帐走出来,眼前却蓦地闯入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师兄!”
久别重逢,莫盈儿热泪盈眶,几近喜极而泣。
“……盈儿,”谢羡风一时有些惊讶,“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郡主派人接我来的。”莫盈儿破涕为笑,感慨地擦拭眼角泪珠,“她是个心软之人,虽然与我不过是几面之缘,却还一直关心着我。若不是她,我今日还真没有勇气与你们相认。”
听见莫盈儿毫不掩饰自己对于慕溶月真心的赞誉,谢羡风微微一笑,轻手放下了帘帐。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么?”
“……糟透了。”
提及不愿谈起的话题,莫盈儿的面色也浮上了几分忧愁,她伸出了双手,昔日拿剑的手如今却布满了做粗活儿生出的老茧,和皲裂的冻疮。
“我如今成了大宅里的帮佣,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管事的嬷嬷见我身份卑微,时常克扣我的月钱和米粮,还诬陷我是个不祥之人,动辄对我打骂、用家法。我不愿认命,可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呢?”
“成日困在那大宅院中,受命于人,浑浑噩噩、生不如死。师兄,我想另寻出路,再也不想过寄人篱下的日子了。”
谢羡风很快便明白了她的弦外之音。
“所以,你想投靠我?”
莫盈儿心中忐忑,试探地点了点头。
谢羡风却自嘲一般轻笑了一声,反问她:“师父的事后,我也被贬去了荆川。你看我如今的模样,又如何能帮得上你?”
莫盈儿终于止不住叹了口气。
“或许,我今日不该来的。”
见她频频受挫,灰心意冷的模样,谢羡风忽然开口叫住了她的背影。
“也许,你可以去求溶月。”
“……什么?”
莫盈儿惊诧地回过头来,不止是因为谢羡风让她去找慕溶月求情,也是因为他私底下竟亲昵地唤起了慕溶月的闺名。
要知道,即使是他们还未和离时,谢羡风在外人面前,也总是一板一眼地称呼慕溶月的全名。
谢羡风望着莫盈儿,郑重其事道:“你都说了,她是个心软之人。你去求求她,她说不定会同情你的境遇,继而为你寻一份差事的。”
见他表情是认真的,莫盈儿一时迟疑:“这样……可以吗?”
谢羡风停顿片刻,却又补充道。
“若她真的容许你留在她的身边……我会再额外多付你一份月酬。”
闻此言,莫盈儿彻底愣怔在了原地。
“师兄……你这是想收买我,让我做你的眼线?”
“不是眼线,”谢羡风打断道,“我希望你能保护好她。”
虽然,这话中,的确藏了几分自己的私心。
“如今她年纪青青便被封为一郡之主,受万民爱戴,纵观皇室贵族里,也只有她一个人有如此殊荣。但树大招风,她身边也需要一个能保护她的亲信。”谢羡风顿了顿,抬眸看向她,“你武功高强,又与我相识多年。这些人里,我只信你。”
谢羡风神色凝重,看得出是认真在为慕溶月的将来着想。
莫盈儿盯着他,却忽然感到一阵陌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谢羡风拜入师门后,与她一同长大。记忆之中,谢羡风总是冷情冷性,孤高自许。相识多年,她却从未见过谢羡风对一个女人这般关怀备至的模样,甚至不惜……用这样的方式去讨好。
那个女人甚至是她的前妻。
“如今平阳郡主已经另嫁了他人,你还这般为她筹谋……”莫盈儿不禁反问,“若是被她知道了,是不是就有些越界了?”
“所以,”谢羡风定定道,“不要让她知道。”
莫盈儿见他这幅用情之深到了几分卑微的姿态,心中不免划过一丝酸涩之意。
“师兄,你就这般在意她?”
语气之中带着几分的无奈。
“既然这么爱她,当初又何必与她和离呢?”
“不是和离,”谢羡风平静道,“是她休了我。”
“什么?”莫盈儿再度瞠目结舌,“可是,为什么呢?当初,不是她最先爱你爱到亲自去求来了陛下的赐婚,如今又怎么会转了性,把你休了?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了?”
莫盈儿的话犹如一记回旋镖,在谢羡风的心中掀起了阵阵波澜。往事一幕幕如云烟在眼前浮现,他终于无法再冷静自持,扭过头去。
当初,是他不够珍惜,如今已经悔之莫及。
“……盈儿,你别再问了。”
“当年的事,是我不好。”
“所以……如今,我只想好好地补偿她。”
见他神色落寞,莫盈儿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心中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但是,她最终还是应承了下来。
“师兄,我明白了。”
“既然这是你的心愿,那我会尽力护着她的。”
……
慕溶月登上了马轿,本都已经准备打道回府了。
但下一刻,她忽然看见马轿后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跌跌撞撞地朝她奔来。
竟是莫盈儿。
慕溶月正想叫住马夫,身旁的丫鬟杏雨却忽然关心地按住了她,“小姐……且慢!”
慕溶月疑惑地看去,杏雨便小声地提醒她:
“其实,奴婢一直不敢说。方才小姐在马场上与莫姑娘言笑叙旧时,奴婢看见,已经有旁人认出了莫姑娘的身份,因为见到小姐与她交谈……还招惹来了不少闲话。”
慕溶月神色一滞,杏雨又喃喃地补充了句,“小姐做到如今的平阳郡主之位并不容易,以莫姑娘如今的身份……咱们还是少招惹为妙。”
慕溶月知道她的意思。
莫盈儿是罪臣之女,她沦落到今日的惨况,与她背上谋逆之罪的亲生父亲脱不开关系。而她自然便希望主子慕溶月能够明哲保身,远离这些非议。
只是……
“以我对莫盈儿的了解,她有自己的风骨气节。如今她忍耐着来找我,定是碰见了什么要紧的难关。”
慕溶月停顿了片刻,道。
“当初,我在马场受窘,是她让我换上了她的衣裳为我解围。那时,她也是唯一一个没有排挤我的人。”
她不由得想起了初见莫盈儿时,她折在桌上的那只纸鸢;想起了昔日莫盈儿灿烂如烈阳高照的笑颜,邀请她一同来莫府与她放飞鸢。
“所以,如今她落魄了,我也不能做那个忘恩负义之人。若我今天只想着保住名声,而将她远远撇开……那往后无数个失眠的夜里,我都会后悔,今日为何没能为她而留步,哪怕只是听一听她遇上了什么难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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