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莫盈儿带着一个简单的包袱来找上门报道。门童领她进了门,只让她在后厢等着夫人,却迟迟无人引路。她只好凭着感觉盲走,一时误打误撞,竟直接闯入了正房的庭院里。
莫盈儿远远地见到慕溶月身旁的丫鬟杏雨守在门前,就知道自己走错路了。她本想绕道离开,在路过连廊时,却忽然听见了从里屋传来了“青林山”这三个字。
那不正是师兄要去的地方么?
莫盈儿的步伐情不自禁慢了下来。
隔着一堵墙,她只能依稀听见一些断断续续的音节。什么会去传信、不用再管之类的……
期间,她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词眼。
桓王。
莫盈儿心中一紧,却又迅速压下狂跳的心,面上装作镇定不惊的模样,最终克制着表情匆匆离开了。
……
另一头,浑然不觉的慕溶月打开门,杏雨便上前解释道:“小姐,盈姑娘已经来了,正在后厢等着呢。”
慕溶月微微颔首:“走吧,去见见她。”
慕溶月来到后厢时,莫盈儿已经在那里候着了,她身旁是一个掌事嬷嬷,正在向她交接侍卫的护甲工具。见慕溶月来,莫盈儿连忙起身,行了个大礼。
“多谢郡主肯给予我这个机会,郡主的提携之恩,盈儿必定涌泉相报。”
“好了,客套话先暂且不谈。”慕溶月主动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温和地笑了一下,“自今日起,你便是我的贴身侍卫了。不过,有些规矩要提前立好,有些话我也想先说在前头。”
莫盈儿洗耳恭听:“是。郡主请讲。”
“在我跟前做事,我唯一的要求便是忠诚。一次不忠,是为终生不用。”慕溶月恢复了严肃道,“我希望你从今以后,不管有什么事都可以先与我商议,我并不是那蛮不讲理之人,若你真的有什么难处,我会体谅你。”
莫盈儿眸中闪过一丝晦暗之色,但依旧拱手作揖道:“是,属下明白。”
“噢……对了,还有一点。”慕溶月又道,“我希望你凡事都能够以我的人身安危为首。不过……这是做侍卫最基础的要求了,相信不用我说你也会明白的。”
莫盈儿颔首应是。
“剩下的,我没什么别的要特殊交代的了。你若准备好了,今日就开始跟着我吧。晚上我要出门一趟,届时你不要离我太远就好。”
莫盈儿停顿了几许,忽然主动开口道:“那么……我能斗胆问郡主一件事么?”
见她骤然提出疑问,慕溶月眼中倒是多了几分欣赏。她喜欢莫盈儿对她坦诚以待的态度,若是莫盈儿为了奉承雇主而欺上瞒下,她反倒要忧虑起自己将她留在身边的选择是否正确了。
“你学得很快。”于是,慕溶月便从容应道,“是什么事?”
真到开口时,莫盈儿神色反倒多了几分忐忑和羞赧。
“作为侍卫,本该以守护雇主的私隐为第一要义,偷听墙角更是大忌。只是……”
“属下方才前来报道时,无意间走错了路,经过了郡主的寝房,这才听见了一些不该听的事……”
闻言,慕溶月也是一怔。她没想到莫盈儿会这么直白,思索片刻,反问她:“所以,你都听到了什么?”
莫盈儿一面观察着慕溶月的神色,一面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属下只听到了郡主与国公爷在商议有关桓王去青林山的事。我只是恰好得知,谢师兄这几日也在青林山上……”
果不其然,话音落下,慕溶月的眉头微蹙,面色迅速沉了下来。
“桓王?”
见她表情不对,莫盈儿立马跪在了地上,主动认罪。
“谢羡风是我自幼一同长大的师兄,我只是出于同门之情对他的关心,并没有别的意思。若是唐突问了不该问的话,还请郡主责罚,属下不敢有分毫怨言。我只是……不想对郡主有所隐瞒。”
慕溶月没接话,莫盈儿便向她坦白了心中所想。
“这些年,我一直在追查我父亲当初被奸人陷害的真相,我也很清楚桓王在京中的势力盘根错节,只是,我不明白,为何桓王会与师兄扯上关系……”
这些年来,她一直活在痛苦之中,只要一听见有关故人的人名便会神经紧绷,止不住的胡思乱想:“……难道,是与师兄最近在追查的军械走私一案有关?”
慕溶月终于不能再沉默了。
“你虽然身已归隐,却仍然很关心朝中的政局。”她阴沉着脸色起身,只给莫盈儿扔下了一句话,“我不想评判你的选择,但此事——你还是莫要打听为好。”
闻言,莫盈儿便明白,慕溶月的态度已然很明确了。
她不想插手此事,也不想让莫盈儿多问。
但她这般消极之举,反倒愈加验证了莫盈儿心中的猜测。此时,莫盈儿知道自己再过多追问也是徒劳,索性闭口不言,而顺从地行礼道。
“……属下明白了。”
***
夜晚的花灯圆,一片灯火通明。车水马龙的繁华之景,比起多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宋景渊与慕溶月并肩穿行在各色的悬挂灯笼之间。宋景渊忽而驻足,回眸望向她,指了指头顶鲜艳明亮的孔明灯。
“夫人,还想来玩灯谜么?”
慕溶月笑了一下,推脱道:“罢了,反正也是比不过你的。”
“原本还想着今年故意输给你一题,讨夫人的欢心呢。”宋景渊索性直接摘下了一朵栩栩如生的兔子灯,送到了慕溶月手心上,莞尔,“那好吧,那我就也不找幌子了,直接送你一盏灯笼吧。”
慕溶月望着那盏手提灯笼,剪纸折成了两只兔子耳朵的模样,很是可爱。她面露欣喜,拿在手里把玩了好一阵:“真好看。”
见慕溶月终于露出了笑颜,宋景渊也笑逐颜开,搂着她的肩头,与她亲密耳语。
两人身后的不远处,莫盈儿已然换上了侍卫服,腰间挂着防身的佩剑,紧紧跟随着他们,亦步亦趋。这里人潮汹涌,她更要时刻关注慕溶月的动向,以确保她的人身安全。
但不知怎么,今夜,她总有些恍惚分神。
她无心关注此刻花灯节五光十色的盛况,只觉得那些光怪陆离的灯让人眼花缭乱、心口烦闷。一想到桓王好似心中的一颗悬石还未落地,师兄也正生死未卜……莫盈儿的心里就七上八下,无法集中注意力。
如今,爹爹走了,她的家散了。
难道,要她眼睁睁看着师兄也相继离去,最后只剩下她一人在这世间飘摇,暗自苟活么?
这样的结局——不是她想要的。
莫盈儿一咬牙,暗中攥紧了双拳。
这里距离青林山,最快两个时辰便可来回。
只要她快马加鞭……
一声轻唤忽而打断了她的思绪。莫盈儿错愕地抬头,发觉是慕溶月正在招手叫她。
“盈儿,你来。”
莫盈儿徐步走了过去,慕溶月便将手中的兔子灯笼递给了她。
“你瞧,这花灯好不好看?”
莫盈儿眼前一亮,慢慢地点了点头。
“你果然喜欢。”慕溶月笑道,“还记得,你以前很爱折纸鸢。我便猜到,你也会喜欢这花灯的。这灯就送给你吧。”
莫盈儿心头一颤,原来,慕溶月只是为了哄她开心。
如今想来,慕溶月待她真的很好。不仅愿意收留她,还将她视作朋友,真心待她。
慕溶月不愿意让她知道关于谢羡风与桓王的纠葛,大抵也有她的理由。
既然如此,就让她自己来承担这一切吧。
一人做事,一人当。她想救师兄,就不能将慕溶月波及进来。
慕溶月见她面色有异,便问:“你怎么了?”
“……我身子有些不适,大抵是老毛病犯了。”莫盈儿突然捂起了肚子,龇牙咧嘴地垂下头,“郡主,能否容许我去药堂采买些草药?来回两个时辰便足矣……真的非常抱歉!”
慕溶月没说话,而是与宋景渊对视了一眼。他们这次出门拢共带了四个护卫,除开莫盈儿,还有三个武婢,其实是不缺人手的。
便抬首道:“好,你去吧。”
得到了批允,莫盈儿顿时如释重负,朝慕溶月行了个礼,便飞身跳上墙头,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等她的背影走远,慕溶月才转向宋景渊道:“夫君,我有些乏了,就先回去休息了。”
“天色还早,”宋景渊正想传轿,“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回去?”
慕溶月却按住了他的手,“不必了,你再去素芳斋帮我买两盒酥果回来。”
“好吧。”宋景渊捏了一下慕溶月的脸,宠溺地笑,“你们几个,陪夫人回家。”
一直到上了马轿,杏雨才终于忍不住低声吐槽了起来。
“小姐,方才盈姑娘未免也装得太蹩脚了吧。”
慕溶月微微一笑,“连你都看出来了,我又怎会不知?”
“那……”杏雨试探地问,“我们现在真要回府吗?”
慕溶月沉思了片刻。
“跟上去吧,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
青林山上,寒风瑟瑟。
谢羡风闭眼不语,形单影只的身影伫立在凉亭之中,好似一块巨石。
而刘彰就守在他身后的不远处,表情复杂。
其实,从收到了国公府的来信时,他就细想不对,几番欲侧面提醒谢羡风此事蹊跷,可见谢羡风一副不见黄河心不死的模样,他又不知该怎样泼这个冷水。
毕竟,他也只是猜测,毫无根据。
如今,谢羡风在此地等了足足半日,从天亮等到了天黑,都没等来半个人影。
刘彰也终于找到机会开口了。
他试探地上前,试图唤醒谢羡风的理智:“属下私以为,此事有所不妥……”
谢羡风闭上的睫毛轻颤了一下,却并没有打断他往下说去。
“如今天色渐沉,这山上夜深人静,荒芜偏僻,不像是正常约会的地点,倒像是……诱人入局的陷阱。”
谢羡风终于睁开了眼。
却是嗤地冷笑一声:“你是想说,溶月她故意将我引来这里,只为戏耍我一番?”
刘彰沉沉地叹了口气。
若只是寻常的耍儿戏、恶作剧,倒也罢了。
怕就怕,背后还有更深层次的、恐怖的原因。
“……恐怕不止是戏耍这么简单哪。”
谢羡风缄默了许久,神色却不以为然。
“这是我欠她的。”他淡淡道,“当初,是我将她晾在这青林山上整整一天。现在,该是我赎罪的时候了。只要她开心,我等到天荒地老又如何?”
他嘴上这么说着,灰氅下的手指却是隐忍的发颤。
夜里的山间是刺骨的寒冷。谢羡风的双颊被冻得通红,眼神却是从所未有的坚定。
“我从前不知道,青林山竟这么冷。”
“她当时一定被我伤透了心,却还是等了我那么久。”
见主子自顾自地一头沉浸在伤悔气氛中,刘彰简直欲哭无泪。
也不知他是真的不懂,还是强装不懂,将军平素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到了最该清醒的时刻,却像昏了头一般?刘彰索性一鼓作气,直接讲话挑明。
“将军,你再好好想想吧,这青林山早在一年前就已经被荒弃,变得人迹罕至,只剩下一些野狼猪獾会在夜半出没。平阳郡主不是那般意气用事之人,她不会无故叫你在这青林山上吹尽一夜的寒风。可若是她真的有事要约见你的话,便不会只递来一封没头没尾的信帖,更不会将见面的地点定在这荒山里——将军,属下是怕你受人利用……”
他越说越激动,谢羡风皱紧眉头,遽然打断:“刘彰,你到底想说什么?”
见将军仍旧执迷不悟,刘彰一时着急:“将军,咱们还是快快下山吧!当初追查军械走私一案阻碍重重,属下越是深思越觉得不对,唯恐伤了某些人的利益,中了埋伏啊!”
话音落下,有片刻的僵持。
谢羡风渐眯起眼。
“你是想说,溶月其实是那件案子的知情人,引我来这里,只是另有所图?”
刘彰长舒一口气,以为将军终于听明白了,这才郑重地点了点头。
谢羡风却僵着手,忽而从怀中掏出了那份慕溶月寄给他的信帖,逐字地读,眼神有片刻的迟疑,但很快,就归于了平静。
那是她的亲笔字迹,不会错的。
是她让他来这里的。
“你多虑了。”
“我了解她,她不像你说的那般不堪。”
谢羡风的表情又逐渐恢复了冷漠。
刘彰一时失语:“将军……”
“够了,刘彰,不得再血口喷人!”谢羡风失去了耐性,低声吼道,“你没见她最近对我态度都有所缓和吗?”
“……”刘彰无奈地轻叹一声,柔声劝道,“正是因为有所图谋,才会缓和态度。将军,还请三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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