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溶月望着那盒熟悉的屉笼,半晌没有开口说出一句话来。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向杏雨眼神示意。
“知道了,你退下吧。”
上次,他也是送来一盒酥果向她道歉,最后却自己发起了怒,将那酥果砸得到处都是。
如今,他又故技重施,这一次,自己却没有露面。
也罢。
她能够理解他想要安抚她的心情,也能够理解,他那言不由衷的自尊心。
只是,再可口的果子,日复一日地吃,也总是会有腻味的一天。
人的口味是很复杂的。
其实,除了素芳斋的酥果,她还有很多爱吃的点心。
脯果,藕粉糕,红豆泥……
他却从未开口问过她的想法,而是每一次,都用同样的法子来哄她,好像只要掌握了这一个万能公式,便是抓住了润滑他们二人矛盾的万金油。
他好像……
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过她。
杏雨将屉笼放在桌面上,揭开盖子,慕溶月犹豫了几许,最终拿起了一块糕点。
吃了一口,最终却又放了回去。
不止是宋景渊,
就连她自己,也有些读不懂自己了。
只是一副手套而已,丢了便丢了,他自然是没必要冒着风险,又跑回来一趟的。
这个简单的道理,慕溶月早就明白,可为何,心中仍会泛起丝丝的低落?
见到来者不是他,为何会感觉失望呢?
没有期望,又何来的失望?
难道……她在为能够多见他一眼,而暗自欢喜么?
慕溶月的心跳渐渐攀升,不是因为这种感觉太过失控、陌生,
恰恰相反,
她太了解这般的滋味了。
从前,她最爱谢羡风的那两年,她便是怀着这样的心情,日日夜夜等待着他。
慕溶月缓缓闭上眼。
下一次,还要多久,才能再见到他?
一想到这个问题,她的心竟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起来。
慕溶月知道,她的心已经不受控制地偏移了。
……
那送酥果的小厮走后,慕溶月既没有去品尝糕点,也没有继续回房歇息,而是独自一人坐在窗前出着神,生生熬到了天亮。
“小姐,可是不喜欢这点心么?”杏雨见摆在她面前的茶水点心都没怎么变过,不禁关心道,“这酥果都有些凉了,让奴婢拿去为小姐温一温吧。”
慕溶月却摇了摇头。
“杏雨,你可知景渊现在身在何处?”
“这几日,天一亮,国公爷就早早地出门了,大抵是入宫去了。”杏雨道,“小姐,你可是要找国公爷有事吗?”
慕溶月轻轻颔首,接着,又从怀里拿出了半截红缎带。
那缎带,谢羡风没有带走。
望着上面“一生一世”的字样,慕溶月心绪不宁,恍若隔世。
她真的已经做好了准备么?
或许,她的心早已悄然给出了答复。
再抬眼时,慕溶月的神色已然多了几分坚毅。
尽管谢羡风说过,他不会让她为难,他可以替她打点好一切。
但是——
唯有向宋景渊坦白这一件事,她必须要自己面对,任何人都替代不了。
***
金銮殿内,烛火摇曳,光影在雕龙画栋间游走,映出几分森冷。
皇帝高坐龙椅之上,神色冷峻,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直直地看向阶下的宋景渊。
“宋卿,在朕面前,怎么还走神了呢?”
皇帝的声音无比低沉,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宋景渊心头一颤,这才回过了神。
他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却是犹豫了许久,才回道:“……陛下有所命,臣定当竭尽全力。只是……”
听到这个转折,皇帝话锋一转,厉声反问:“只是什么?”
宋景渊一时沉默。
今日,他被宣入宫来,是为的陆太尉贪墨一案。
桓王方除,朝中的局势却未能平息。皇帝久闻陆太尉向来与其交好,难免对他生出了防范之心。其实,宋景渊早就料到,皇帝一定会派他出来做那个善后的人。
毕竟,从前的数十年,他一直是皇帝手底下忠心耿耿的一条狗。
只是……
如今,他太累了。
逆来顺受久了,他忽而有些厌嫌了。
那陆太尉身居要职,世代为官,人脉复杂,在朝中党羽众多。若真去查他,势必会得罪一大批人,难保不会重蹈桓王一案的覆辙。
尽管,他早已习惯了为皇命赴刀山火海的日子。
可是……他的妻子呢?
若是上次那般人命关天的挟持案再度重演,这一次,他还能保证,自己一定护得住她么?
连他自己也无法面对这个答案。
这一次,至少这一次……
他想有所改变。
他想为了她而试着去改变。
“陛下,臣……”踯躅之间,宋景渊终是硬着头皮,在殿前磕了一个重重的响头,字字道,“臣恐能力有限,难以担此重任,还望陛下另选贤能——”
话音落下,皇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宋景渊几乎快要窒息了。
皇帝的声音才再度响起。
“宋国公,你好大的胆子,胆敢违抗圣旨?”
第69章 第六十九天 男主做狗第26天
这么多年来, 这是宋景渊第一次公然推拒圣意。
皇帝的脸上很不好看,嗓音也多了几分凛厉。
“朕命你去查,自然有朕的道理。这宫中, 没人比你更适合。”
皇帝微微眯起眼, 眼中闪过一丝寒芒,“此事关乎朝堂清明,朕命你彻查, 你就务必将真相查得水落石出。”
宋景渊闻言, 心头猛地一震, 脸上却依旧维持着恭谨之色。
“陛下, 臣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只是,此事……”
皇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冷冷地看着宋景渊,
“你是在害怕, 沈桓一事, 会再度重演?”
宋景渊哑口无言。
“呵, 他一个太尉, 怎会有这般的本事?”皇帝紧皱眉头, 骤然抬高了音量,咄咄反问他,“更何况——宋卿,你不要忘了, 当初是你来向朕求情, 说想娶平阳郡主为妻,若没有朕的应允,你现在早就已是那符家的夫婿。”
宋景渊无言以对, 只有继续沉默。
皇帝见他态度松动,不由得又是一笑:“当年,你我一同长大,情谊深厚。你宋氏一门,世代为朕效力。就连你的生父,最大的遗志也是将你培养成朕的肱股之臣。”
“如今,朕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你却要临阵脱逃?”
这话刺中了宋景渊的痛处,他张开了双唇,意欲辩驳些什么,最后却是什么也说不出口,心头只能涌过一阵苦涩。
“够了!”皇帝猛地一拍龙椅扶手,“你既享受着宋国公的尊荣,就该担起这份责任。这是你的天命,也是你宋家的使命。你若推辞,是置朕于何地?是置你列祖列宗的教诲于何地?”
宋景渊僵立在原地,一言不发,唯有额头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知道,今日这道旨意,他已无法拒绝。
沉默良久,他才缓缓跪地,三叩首:
“臣遵旨,定当不负陛下所托。”
“不错。”皇帝意味深长地盯着他起身,“你也是待在朕身边的老臣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朕希望你能想明白。”
……
等宋景渊走出皇殿,马夫便立马迎了上来。
“大人,马轿已经备好了,要现在回……”
他只是本分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却没注意到宋景渊面色阴沉如墨,衣袖一甩,却是抽出了腰间佩戴的长剑来。
他双眼泛红,似要喷出火来。忽而看见御花园中精美绝伦的假山,怒从中来,猛地一脚踢去,那假山竟晃动几分。紧接着,他又伸手将一旁摆放的花盆狠狠扫落,瓷器碎裂之声不绝于耳,娇艳的花卉散落一地。
此时,巡逻至此的侍卫见状,赶忙上前,恭敬问道:“国公大人,不知有何吩咐?”
宋景渊转头,眼神如冰刀般射向侍卫,脸上寒霜密布,冷冷吐出一字——
“滚。”
那声音仿佛裹挟着无尽的怒火与寒意,侍卫身子一颤,不敢再多言半句,赶忙低头退下。
……
待到彻底排解完了心中怨火,宋景渊的胸膛仍剧烈起伏,面色铁青如铁。
他强压下满心愤懑,转身踏入回家的马轿。
刚一坐下,便觉身侧似有异物,伸手一摸,竟是一封信。
展开信笺,寥寥数语映入眼帘,言明让他即刻罢手,莫要再追查陆太尉贪墨一案,否则定叫他全家不得安宁。潦草的字迹,看不出出自谁手。
宋景渊的脊背一僵,方才的怒火,悉数都转为了潮水般的忧恐。
国公府的马轿看守向来极为严格,层层侍卫环伺,等闲之人根本无法靠近分毫。加之,这马轿又是停在宫中,宫规森严,这封威胁信究竟是谁塞的?
方才,他刚接到查陆太尉贪墨一案的圣旨,转身这威胁信便已藏于轿中,很明显,是有人提前走漏了风声。
宋景渊怒从心头起,将信狠狠摔了出去,目光如刀般射向马夫:“你最好能对我有个合理的解释。”
那马夫起初还有些迷茫,直到捡起那信,看清了那信上内容,登时吓得扑通一声跪地,脸色如纸般惨白。
“大人,奴才也不知情啊!奴才刚才一直守在这儿,可宫中来来往往人员杂乱多,奴才实在没注意到有谁靠近马轿,更没瞧见有人塞信啊。”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宋景渊浑身发抖,暗骂一声废物。随后抬起手指,便是定下了宣判。
“带回去,仔细地审。”
“是。”
国公府的私刑是出了名的严酷,那马夫吓得瘫软在地,不停地磕头,一面涕泪横流地哀求。但很快就被一左一右两个侍卫高高架起,给带了下去。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奴才是真的不知情啊……”
宋景渊深吸一口气,却难以抑制发颤的双手。
那是一种深深无力的恐惧。
对于未知,对于自己无能的恐惧。
“归家吧。”
他闭上眼,面前却浮现了慕溶月的脸,顿感心如刀割。
这样温柔的笑颜,往后,他又能护得住几时?
思绪犹如脱缰的野马。
……
马轿停在了府门前,宋景渊翻身下马,踏入了屋内。
他刚坐下没多久,端起下人泡的热茶,皱起眉头抿了一口。
这时,一名丫鬟迈着细碎的步子匆匆走进堂内,在堂中站定,福身行礼道:“公爷,您回来了。”
宋景渊微微抬眼,将茶盏放回了桌上,“嗯” 了一声。
他心中还装着事,所以只是随意地开口问:“夫人呢?”
丫鬟赶忙回道:“回公爷,夫人刚用过午膳,正在小憩。奴婢这就去通传夫人。”
“慢着,”宋景渊思索片刻,轻叹一口气,只道,“既然还在休息,就别去扰了她的清闲,让她睡吧。”
丫鬟面露难色,犹豫着回答,“是夫人吩咐的。叫奴婢们待公爷回来了,第一时间去支会她一声。”
宋景渊微微皱眉,“是她要找我?”
丫鬟连忙点头,“正是呢。”
自从宋景渊那日冲动之下,将慕溶月禁足在家,距今已经过去了小半月。
这些日子里,他一直对她避而不见。不是因为他不想见她,恰恰相反,他很想见她一面。
只是,却不知该以何种的面目去见她。
于是,就这样一直拖延着。
她心里大抵也很不是滋味儿吧。
所以,才会决定主动来找他。
宋景渊的表情十分复杂,最后只能挥了挥手,任凭丫鬟的身影消失在了长廊。
堂内又只剩下了宋景渊一个人。他倚靠在长椅上,神色变得愈发深沉。忽而抬起手,轻拍了两下手掌。不多时,另一个小厮便熟练地从侧门快步走进堂内,单膝跪地,听候吩咐。
“今早送过去的酥果,夫人可还喜欢?”
小厮面有难色,半晌才解释道:“夫人只吃了两口……大抵是没什么胃口吧。”
宋景渊目光如炬,盯着他问道:“我走的这段时间,府里可一切正常?夫人那边,有没有什么异样?”
见那小厮面露异色,宋景渊不耐地打断道:“有话直说,这是何意?”
“回公爷,夫人并无异样。”小厮顿了顿,这才措辞道,“只是,现在门外有一人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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